女寺正 第 67 章
眼皮控製不住地往下掉,巨大的疲憊充斥全身,林玉甩頭將睏意驅走,又低頭看向手上的書。
這字跡屬實難以分辨,不知不覺中已經是深夜了,孟源抱著書睡得正香,而奚竹手托著額頭,整張臉都陷在了黑暗中。
今日上山本就耗費精力,來到此處後又與古怪夫子鬥智鬥勇,像樣的休息地更是沒有。一路奔波,就算是林玉這般常熬更守夜的人都有點受不住了,更遑論其他兩人。
但再睏倦也得將手中的事情完成。
林玉努力睜開眼睛,繼續仔細進行比對。儘管把桌上的所有書冊都翻了個遍,依然沒查出那幾人的具體情況,甚至連一人名字都不曾看到。
她心中充滿疑惑,回頭見奚竹竟還未睡,仍在低頭查詢。
林玉站起身簡單活動了一下僵硬的軀體,走過去幫忙看剩下的一本。她腦中很是專注,企圖在這中間找出想要的東西。
其餘皆被翻完,眼前這本就是最後的希望了。
可待兩人把手中東西都看完,那些名字根本沒有出現。林玉皺眉,與奚竹對視一眼示意他出去說話。
山中的夜晚總是更冷,涼颼颼的風吹過樹枝簌簌作響。彎月掛在山頭,柔和地看著地上的人。
“所有書都找完了竟都沒有找到,難不成這老頭兒在騙我們!”
看了一夜橫七豎八的字,再好的脾氣也忍不下去了,林玉怒火中燒,恨不得馬上去把柳夫子提起來問個明白。
聽聞此言,奚竹二話不說就抽刀而出,準備去柳夫子的屋外。
“誒誒……”
情急之下,林玉徑直拉住他的手:“倒也不必如此急。他那怪脾氣,把人提起來多半也問不出個所以然。”
“把刀架在他脖子上還愁什麼?!”
縱使沒有林玉看得多,但奚竹也是實打實坐在那裡看了半夜,眼下屁股都坐疼了,心中的憤慨比起林玉來隻多不少。
林玉此刻被冷風吹得冷靜些,稍作思考後朝奚竹招手,在他低頭湊過來時,將自己的想法說出。
奚竹聽過後憤怒頓時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絲意味深長的笑意,同意地點點頭。
二人就此達成共識。
林玉溫熱的氣息拂過奚竹的發絲,他稍微側頭,就見林玉眼下濃重的烏青。再仔細看,即使她因明日的計劃而微微興奮著,也掩藏不住疲憊之態。
奚竹收回目光:“這麼晚了先回去休息吧,明日之事再說。”
說罷就轉身朝屋門的方向走。
“等等。”
寂靜山月下,微風拂過奚竹的眼尾,吹得睫毛輕顫,林玉的聲音從後方傳來:“奚竹,你是不是還在生氣?”
“從那日你送我桂花糕後,你就在生氣了。一直到今日上山,你錯以為我遇到危險之前,一句話也沒有跟我說。後來你就好像恢複正常了,雖然我不知道為什麼,但是我很開心。我以為這樣就可以了。”
“但是我發現不對勁。一直到現在,你的話都很少很少。也沒有同往日一樣打趣人了,我……不明白。我討厭這種彆扭的感覺。”
“我想不通,所以我要問問你。”
“奚竹,你為什麼同我生氣?為什麼不接受我的道歉?為什麼……變得有點奇怪?”
為什麼?
最初聽到她的詰問時,奚竹第一反應是否認。他沒有生氣了,在錯認為她遇到危險的那一刻,他就把心中所有的糾結與難為情,擰巴與較勁放下了。
他完全想通了。
他並不是為了那日林玉的試探而生氣的。他承認,在那一刻巨大的難受充斥心頭,他不明白為何自己滿心歡喜做出桂花糕,而林玉仍然不信任自己?她為什麼會怕自己翻屋中的東西?
但冷靜過後,奚竹能理解。他理解她的栗栗危懼,他明白她的提心吊膽——是因為她用了男子的身份入仕欺上瞞下,又或是因為其他未知的原因。
但理解是一回事,心頭的鬱悶又是另一回事。彷彿感性與理性在身體裡鬥爭,即使懂這一切的因果,但他卻無法控製般地去回想這件事,去為其痛苦。
痛苦在那裡靜靜地呆著,隻要他不去想,隻要他不伸手去觸,他就不會感到煩悶。
但是他忍不住。
像飛蛾撲火,深夜清醒的時候一遍一遍地自殘般地,舔舐那處翻飛的皮肉。
更要命的是,奚竹這下再不能忽視自己的異樣了
——他對林玉的時時關注、被她輕而易舉牽動起來的情緒、為她甘願花一日的時間做桂花糕……這些從未有過的舉動與心頭的悸動,不能再輕易找理由搪塞了。
他如此明瞭地發現,他在意林玉。
但這一切都是他一個人的事,奚竹走過去低頭看向林玉。她眼裡充滿困惑,正如她嘴裡問出的一樣,沒有半分扭捏。
她一直都很勇敢。
奚竹頓了頓道:“我沒有為那天的事生氣。我隻是在想……你為什麼都不肯來哄哄我?”
那夜,他既沒有去練武也沒有睡著,躺在床上輾轉反側卻也想不明白為何會這樣。
是同僚?
好像又不止於此。
是朋友?
好像又比朋友多了一分憐惜。
整夜未眠,想不明白。於是,第二日他同孟源在一起時,狀似無意地問了一句。畢竟孟源在家裡長大,對情感的瞭解比他多得多。
“如果有一個人和另一個人非親非故,但對她時時關注,看到她愁苦那人心頭也不舒服,為了讓她開心而做很多事,她笑的時候那人也就開心了。這是為什麼?”
孟源問道:“摯友?”
不是。奚竹反射性地搖頭。不知為何,他鬼使神差地補上一句:“我是幫彆人問的,不是我自己啊。”
孟源冥思苦想,忽然說道:“我知道了!這不就是話本裡常寫到的愛情!你看,隨她的變化而改變,難過時比她更難受,開心時比她更歡欣……這不就是妥妥的男女之情!”
他臉色沾沾自喜,補充道:“最初我還以為是哥你,所以沒想到那裡去,畢竟我沒看到你對哪個女子親密過。但沒想到不是你,那一切都有解釋了!”
“讓我猜猜,是林兄吧?她那樣的性子,肯定是不好意思來向我請教的。沒想到啊,林兄居然有心悅的女子了,這麼一說,她好像對柳姿樓的梧桐很是關照,難道……”
“不是!”奚竹打斷他的話,小聲道,“不是林玉。”
孟源麵露遺憾,默默嘀咕:“居然不是,那日她還拿了個簪子問我上麵的花樣是什麼呢。我還以為那是要送人的……”
奚竹埋頭吃菜,根本沒聽到他說的話。過了一會兒,他又問了一句:“你說的可信嗎?”
“當然!”孟源麵上流露出得意神色,反手指著自己的胸膛,“我家中的話本有多少哥你是知道的,我從小看這些長大的,那些東西都融到我胸口裡了,堪稱胸全是墨,推測的準無誤!你朋友,絕對喜歡上那人了!”
喜歡?
原來是這兩個字。
所以是因為喜歡,奚竹不知道怎麼麵對林玉。因為明白了溶在心海中的心意,他生出了更多的**
——他期盼她能來“哄”自己。
所有的思緒糾結在了一起,讓他想同林玉和好,但又彆扭地不想開口。
“我沒有啊!”
林玉的話一下把他拉回現實。麵前是她充滿驚愕的眼睛,耳邊是她的否認聲。還沒來得及疑惑,林玉的解釋便紛至遝來。
“你那日奪門而出後,我想了很久。”
她的語氣很急,生怕說不清,太過著急以至於話都有點顛三倒四的:“你興高采烈地為我做了桂花糕,還說了很多話讓我不要想家,我真的很開心。可最後問你那句……我知道,這樣的確很傷人心,抱歉。雖然你方纔已經說了,你理解我。但我還是要說,我的確是有很重要的秘密,所以才問出的那句話。”
林玉眼睫輕顫,猶如置身懸崖峭壁,稍不注意就會跌落山崖,卻依舊堅持說完:“可是現在我還不能告訴你,若以後……有機會的時候,我會說的。”
以後什麼?
奚竹看到林玉欲言又止的表情,心中不禁猜想她要說什麼?她的事做完以後嗎?她能以女子之身行走之時嗎?
那時,會如何呢?奚竹眸光忽地就亮了,迫不及待的期待如火光跳動,明亮灼熱。
林玉垂眸,視線沒敢和他對上,自然也沒注意到他躍動的眼光,隻是繼續回憶:“那夜過後,我就想去跟你說的。但我的公務實在太多,又發現了案宗不對勁之處,一時間根本沒能擠出時間和你們一起吃飯。”
“待我空閒之時,你又同孟源出去遊玩了,整整一日都沒能有碰上的機會。”
“第二日,我擠出時間去做了桂花糕,本想給你送過去賠禮道歉。但那時我在你屋外敲門,你隻大喊了一聲讓我走!”
林玉憶到此處時,想起那日被澆滅的熱情,不自覺帶上一絲憤意,語氣輕忿道:“我以為你仍在氣頭上,便將東西放在屋外先去忙公務了。後頭天色暗下我到你房門外看,那食盒竟一動也不動,就這般擺到那裡。
我不明白,又想進去問你,敲門無人應後,便想直接推開,沒想到你門從裡麵拴上了。
分明屋頭點著燈,但你卻一句話也不和我說。我也有點生氣,拿著東西就走了。”
林玉說著說著語氣已帶上委屈的腔調,隻是她自己全然未發覺。
“你吃飯時連個正眼也不給我,今日清晨我同你打招呼你也全然不理睬。我也不是聖人,你都不理我,那我也不想和你說話了。
可是在山上我被藏在草叢裡的周大哥嚇到的時候,你一下子就衝過來了。那麼緊張的神色,我還是第一次見到。我就想,算了,我不要同你置氣了。我想我們恢複到以前的相處狀態。令我沒想到的是,你竟也像是突然想通了般。我本想就如此揭過……”
她頓了頓,緊緊盯著奚竹的眼睛認真道:“但是不行。我要把一切敞開來說個清楚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