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寺正 第 68 章
“我想說清楚。”
夜風輕輕吹過,周邊的一切都靜籟無聲,唯有林玉的話如此清晰,如同戛玉敲冰。她的眼中不知什麼時候褪去睏意,清明得如同汩汩泉水。
奚竹依著她的話,思緒回到那夜後的第三日。
她來過嗎?為何他全然不知……
奚竹突然頓住,腦海中浮現出那日的場景。
被孟源挑明後,他意識到了自己的心思但又不太確定,心中好奇那話本兒中是否當真有真情,又是不是和孟源說的那樣玄乎其玄。
幼時為了得到安襄的認可,他幾乎將所有心思都花在讀書功課上,對這些接觸得少之又少。後來兩人鬨崩後,他心事重重更是沒心思去看。
眼下心底的渴求卻毫無預示地被激起了,奚竹便同孟源去當地買了好些大熱話本。拿回屋中就開始翻看起來,沒曾想這些故事跌宕起伏、蕩氣回腸,其中愛恨情仇更是引人入勝。
從前不知道,如今這一看才體會到其中妙處。
奚竹對此欲罷不能,在屋中看了一整日。甚至為了全身心投入其中,奚竹給耳中塞入棉球,又去把門鎖上了。
誰知就鑄成了這樣的誤會……
奚竹欲哭無淚,如實解釋道:“我是在屋中沒錯,可我是真沒聽到。那時我在看話本,一時入迷就錯過了你的道歉。”
林玉懷疑地看向他:“什麼話本,竟有如此魔力?回去後能不能借我也看看。”
說到後麵時她眼中已放出光,她從前也是頂喜歡看這些玩意兒的,記得有一篇“女救男狐”的故事婉轉綿延,小時候她可為兩人分彆的結局難過了許久呢。隻是如今這大理寺裡實在忙碌,又心係舅兄,也就沒了這份心思。
“自然是……”奚竹嘴到話邊打了個彎,調轉話頭道,“你今日何時與我打過招呼?我怎麼沒有一點印象?”
“就是早上與桂縣令相見以前。你在屋外,我在對麵同你招手。那時你的目光分明是看向這頭的。”
今晨?奚竹麵露疑惑,仔細想了想依舊皺眉不解。
林玉見此便道:“無事,反正總歸是誤會一場,那也許就是你沒看見。”
說罷驚覺天色竟有欲亮之勢,連忙拉住奚竹回屋補覺,再不然就沒有時間了。
“我知道了,是院中那株桂花樹。你那方地勢較高,同我招手時或許沒有遮擋,但我卻因樹葉的緣故沒能看見你的動作。”
腳下動作一頓,林玉輕聲道了一聲“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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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縷晨光穿過雲層時,勤奮的山鳥飛過天空劃過殘影。柳夫子同往日一樣按時醒來,整理好被褥後坐在桌前。
書案上擺放著昨夜批註的課業,他拿起最上麵那本,滿張錯誤極多,入眼皆是朱筆字跡,隻覺心頭氣不打一處來。
摸著不剩幾根的胡須,柳夫子就要走出去大發雷霆。
他剛站起來,餘光瞥見掩藏在桌上的另一本書冊。回憶起昨日場景,他冷哼一聲,斟酌片刻還是準備將其帶上。
正在此時,他的肩上出現一股力量,不容置疑地把他直直按下去。
“誰?!”
柳夫子的身體陡然變得僵硬,其他感官卻敏感起來。他敏銳地察覺出身後威脅的意味,儘管強裝鎮定,但說出的話顯露出他的緊張。
此話剛落,一個笑眯眯的人繞到前方,招著手同他說話:“柳夫子,還認得我吧?”
瞳孔猛地一縮,他驚聲:“是你!”
濃眉棕眼,笑著的臉上卻是無法拒絕的強勢感。是昨日來學堂查案衙門中的那個人!
他下意識想要站起來,但身後那股力量將他緊緊壓製在凳上。
林玉挑眉,睡了一覺後臉色明顯煥發不少:“柳夫子,可彆著急站起來。”
“是啊,你若強行掙脫,我可不敢保證能控製我的手勁。”奚竹輕鬆壓製著肩頭說道。
柳夫子回憶起這聲音是昨日那眼神凶煞,腰上還配著劍的人,不敢再有動作,氣急敗壞地吹了口氣,沒好氣道:“有什麼事就快說,我還要去授課。”
林玉道:“我們按照小六的指示,在藏書室翻了一夜的書都沒有找到我所說幾人的名字。找不到突破口,這案子自然也沒有進展。柳夫子,你可知故意阻撓官員查案會有什麼罪名?”
“我一個半截身子埋到土裡的人,還管你勞什子罪名麼?!”他當真氣急,嘴裡吐出好多年不說的土話來。說著,就想站起身,但奚竹仍在後方壓製,他隻得向前指了指:“那遝書下有一本蠟黃色封皮的冊子,拿出來。”
他嘀咕道:“怎麼人人都要這東西。”
林玉很快找出他所說之物,翻開後隻見娟秀小字整整齊齊排列在上,比起昨夜那驚天地泣鬼神的字不知好了多少倍。她頓覺眼睛極度舒適,一目十行,沒多久就找到了“樊花萃”等人的名字。
她示意奚竹將人放開,問道:“你既然早有此物,為何不直接給我們?還要事先捉弄我們一番?!”
柳夫子年紀大了,被按上這麼一會就覺得肩膀痠痛,左手捏右肩道:“老夫怎麼事先預知。昨日你說的時候我也沒想起來,後來許才恰好送水上山,見到他我纔想起來。他的亡妻也曾在這裡上過學,那時學堂裡引進了女子的布藝。記錄她們那一道的人自然就不是我了。
這東西也是昨日夜裡翻出來的。沒想到不在藏書室,卻在我的屋中。”
原來如此,看來他並非故意為之,隻是他那字著實是為難人了。林玉拿著書冊問道:“你方纔說‘人人都要這東西’……還有誰要”
柳夫子邊收拾便道:“還能有誰,昨日與你們同行姓周那小子。你們一行人中,就隻有他懂禮節點。你們既是一同的,那東西就你們自行決定吧。老夫可懶得摻和這些事。”
說罷他就帶上戒尺出門了。
奚竹發出疑問:“周桂周大哥?他為何也要這東西?”
林玉搖頭不知。
她同奚竹說道:“我剛才粗略看了一眼,依照上麵的排列來看徐娘與許七氏六人是一同入學的,當是同窗。而樊花萃是晚幾年才入的學。這剛好與她們的年齡也對得上,柳夫子這回應該沒騙我們。”
奚竹眸中露出瞭然之意,“如此湊巧。那看來這幾樁案子,必定同這學堂脫不了乾係了。接下來是時候搞清其中糾葛了。”
林玉望向遠方,彆有深意道:“在下山之前,我們還得去‘拜訪’一個人。”
青竹繞屋,泥黃的土牆圍成簡陋的房舍,由枯黃雜亂的茅草堆砌而成的屋頂搖搖欲墜,看起來薄薄一層隨時要被風掀開般。
這便是許才的家。
林玉三人依著學堂裡人指的方向,順利來到此處。她走到近處,便見院中一人坐在其中,不停用草帽扇著風。
她大聲問道:“請問是許才嗎?”
許才轉過身,一張大汗淋漓、臉頰通紅的臉對著來人應了一聲:“誒!誰啊?進來吧。”
林玉先行跨進院中,奚竹緊隨其後,孟源追上去小聲問了聲:“哥,你同林兄和好了?”
奚竹情不自禁點頭,充滿笑意對他道:“多謝你了。”
要不是他和他那些話本兒,還不知道什麼時候能意識到對她的感情呢。雖然一定程度上,孟源也是此次誤會的來源,但瑕不掩瑜,回去後再做桂花糕的時候多拿點給他吧!
“太好了!”孟源美滋滋,“那回去後我可以再求林兄做一次桂花糕了!她心情變好了,肯定會同意的。說起來,林兄做的比哥你做的還好吃。”
“什麼?你吃了她做的桂花糕?”
“是啊,那日你做了後,沒過兩日林兄也送了一食盒,可好吃了,可惜昨夜僅剩的一塊給小六了。哥你沒有嗎?哦對,當時你和林兄在冷戰。”
嗬嗬。
奚竹咬牙切齒地想,孟源的那份桂花糕沒有了。
那頭林玉已同許才搭上話,她問道:“聽說許大哥的亡妻曾在不遠的學堂中上過學?我們幾人想打聽點關於學堂中的事。”
現今確定這幾樁案子都與學堂有關,下一步自然是該在剩餘之人中尋求真相。她本欲直接下山去尋其餘人,但想起這山上正有一個“局中人”,或許他會知道什麼也說不定,於是先來拜訪許才。
但眼前的男人隻是一臉懷疑地盯著她。
林玉頓了片刻,亮明身份:“許大哥莫怕,我們是縣衙的人,聽從桂縣令的安排來詢問的。”
聽聞“桂縣令”的名號,這個身材矮小、樸實老衲的男人才放鬆一點,吐出幾個字:“幾位大人,要問什麼事?”
看來桂綸在此處頗有威望,桐遙的百姓一聽都尊敬有加,就連那唯唯諾諾的小六也聽說過,除了臭石頭般的柳夫子。
林玉略一思索,丟擲一堆問題:“學堂中氛圍如何?老師同學之間相處如何?可否發生過什麼大事?可否與旁人結過仇?此外許大哥可還能想起什麼?”
許才憶道:“據我所知,學堂中其樂融融,老師和藹可親,同學相處如同親友,大家都勤奮進學,心無旁騖。”
隨著話語,他的臉上也慢慢露出癡迷幸福的笑容,彷彿置身其中。
“至於發生過什麼大事我倒是不清楚,其餘更是不知道。我沒上過學,這都是聽阿芝講的。”
聽起來倒如同世外桃源般。林玉又問道:“那許大哥的亡妻是個如何的人?”
提及亡妻,許才的目光溫柔繾綣:“她是一個活潑可愛的人。阿芝生性機靈,又很認真,次次考學都位於前茅。她是世上最心靈手巧之人,新婚時她親自織了我們的喜服,一絲一線都包含我們對未來的期望。隻是後來……”
後來的事林玉已知曉,許七氏意外溺水而亡。看見許才如今懇切懷唸的模樣,她心中有些不是滋味,若沒有這意外,兩人應過上幸福生活的。
她安慰道:“尊夫人如此,到那邊必有福報。許大哥節哀。”
許才一下從悲痛的情緒中抽離,衝林玉點點頭笑道:“過去這麼久了,我早已看開了。生死有命,富貴在天,這一切都是註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