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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寺正 第 8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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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碧空如洗,唯有一輪日光掛在天際。暖陽普照而下,消淡空中的簌簌寒意。

奚竹劍指周州舟,護著林玉,冷聲道:“我們隻想離開,若各位執意阻攔,休怪我不客氣。”剛放完狠話,奚竹便感覺衣袖被輕拉了拉。

林玉的手攥著他的袖口,從後方探出一個頭,試探道:“那個,其實我覺得此事還有轉圜的餘地。”

劍拔弩張之際,任誰也沒有想到她會說此話,但卻有一個例外。

“終於冷靜下來了?”

大當家擡起低垂的眉眼,從沉思中清醒,不顧旁人阻攔,徑直朝奚竹走去。最終,他在林玉麵前站定,將那本該方纔就遞出的令牌還給林玉。

“本來我隻是想以那白饃中的‘毒’威脅你,讓你因性命之顧,不得不謹記原先承諾,沒想到你竟如此沉不住氣,就算拿不到令牌也要一意孤行下山。這與你昨日表現倒大相徑庭。”

奚竹不知前後因果,但聽到“毒”時臉色劇變,“什麼毒?”

林玉安撫似地輕拽衣袖,平靜道:“我知道,你暫時不會讓我死。”

可她不知道大當家的試探有多長時間,所以她在賭,她在用自己的性命賭上一條迅速下山的捷徑。她做事一向瞻前顧後思慮重重,說到底不過是為了不將自己置於危險之中。

可這次,她寧願孤注一擲。

幸好,一切發生之前,奚竹趕到了。

“隻是我倒不知,你竟處心積慮到如此地步,居然在那白饃中下了毒。”林玉搖頭,“是我粗心了。”

大當家一反常態,發出爽朗笑聲,“那是我原本計劃,不過現在——我看是不必了。實話告訴你,那白饃除了果腹,再無其他用途。這話是我編出來嚇唬你的。”

此話一出,幾人都暗自鬆了口氣。

奚竹也將手中長劍放下,他雖不甚明瞭,但觀兩人言語,猜想二人必是達成某種交易,如今對方暫且不會輕舉妄動了。再擡眼之際,卻見大當家盯著他,眼中是他自己都沒察覺的柔軟,還有一絲猶見故人的欣喜。

“你,同寧意飛什麼關係?”

這個名字,奚竹一陣恍惚,下意識答道:“她是我母親。”

大當家欣慰地點頭,低聲呢喃:“那沒錯了,沒錯了。你的身手,和她當初簡直一模一樣。”

“你認識我母親?!”

“大當家你認識朝廷的人?!”

奚竹和王大仁幾乎同時問出口,趙無雨敲了敲王大仁的頭:“你傻啊!大當家不認識朝廷的人,又怎麼和朝廷有仇?”

場上唯二沒說話的林玉和周州舟心頭亦掀起驚濤駭浪,隻知大當家與朝廷有宿怨,卻不料這仇竟還與寧意飛有關。

而處於焦點的大當家隻是輕描淡寫地帶過此事:“故交而已。許多年前,我路過此地,見山匪橫行民不聊生,就寫了封信給臨陽侯,望朝廷派人前來平息此事。”

他目光悠長,似是回到那時一直沒有收到回信的境地。

“誰知許久都沒有回應,最終我不得不親自動手,剿清那些人。”

後來,經多方打聽,才知在那場朝廷動蕩中,寧意飛也死在了熊熊大火裡。

尚是“阿黃”的他突然覺得一切都沒了意義。

後悔如狂風暴雨襲來,他怎麼也不敢相信此種結果。

那一戰過後,寧意飛本來想讓他從軍,但他天生不拘,不願在軍中框框架架中磋磨一生,隻跟在寧意飛身旁,直到最後她嫁人生子,這才徹底心死離開京城。

他要做那自由自在的鳥兒去。

可不管怎麼,那個古靈精怪的“阿意”怎麼能就這麼走了呢?阿黃覺得,他的心好似也跟著去了,肉身停留在了此地。

他不願麵對,久而久之,就將這份恨意轉換到朝廷上——是當初她沒有奉詔回京,是不是就不會發生此種事?

當然,這些陳年舊事,沒必要再講了。

大當家看著麵前站著的男子,在接觸到那雙與她相似的桃花眼時,總生出一陣恍惚。他本想伸手觸控,最終還是抵抗本能,放下手指。

“你們走吧。”

他突然轉變的態度與消失的敵意讓林玉一驚,她直覺大當家與寧將軍不止故交,但這終究是前人之事,不好多問。

林玉鄭重其事地揣好令牌,“這兩日多謝大當家幾人的款待,林某並非言而無信之人,下山之後必會與其餘人澄清沂水寨之事。”

大當家淺淺點了個頭算是回應,語氣肅然,並未因奚竹是故人之子而改變半分,“一日過後,你們最好做到那日所言。”

林玉和奚竹正想走,周州舟卻攔住她,開口說道:“林大人,能否借一步說話?”

林玉忽然想起昨日為買劍抵債的木雕,跟著他去到一旁。

果不其然,周州舟拿出那個木雕,但欲言又止,覷著緊隨其後的奚竹,道:“能單獨說話嗎?”

林玉瞄了一眼寸步不離的奚竹,摸著腦袋道:“就在這說吧。”

此話一出,奚竹抱在胸前的雙臂微不可察地放鬆了點。

周州舟將木雕遞了過去,想了想後道:“林大人,此等重要之物往後不要輕易給其他人了。畢竟,你女子的身份若敗露,極有可能因欺君之罪而受刑。”

還不是因為你昨日非要這個,不然我也捨不得抵給你……等等,什麼女子?

林玉本小心地將那木雕收好,聽到後半句的時候動作一滯,掩飾般地笑笑:“什……什麼女子,你在說什麼?我怎麼聽不懂呢?”

難道是趙無雨跟他說的?不應該啊,她昨日分明不在意此事……

壞了,奚竹還在此地!

林玉根本不敢看奚竹的神情,拽著他隻想趕快離開此地。偏偏周州舟看不懂她的眼色,兩步一走一個勁地說道:“你那兔子尾巴上有個機關,一按裡麵飄了張字條,上麵寫著‘妹妹,對不起。’你說這是你阿兄刻的,不就證明瞭嗎?誒——往後得把此物收好。”

他見林玉走得越來越快,追上去又把那劍給了她:“你不是喜歡這劍嗎?抵押也不要了,我把這劍送你。”

林玉腦子嗡嗡的,隻盼快走為妙,不然不知道他還要說出什麼驚世駭俗的話來,於是匆忙接下劍就扯著奚竹的袖口往外走。

誰知奚竹生生停住腳步,揣出兩三錠銀子,淡道:“非親非故的談何送人?”

周州舟摸著硬塞過來的銀錠,目送林玉遠走的背影,眼中莫名帶上笑意:“這林大人,有點意思。”

-

越近午時,日頭越盛。

細碎的光影在衣袍上跳動,連帶著林玉的心也砰砰跳個不停。她埋頭往前走去,身後突然傳來“嘶”的一聲。

“怎麼了?!是不是牽動到傷口了?”

林玉著急地停住腳步,轉過身,全方位地上下檢查奚竹的衣袍,發現並無血跡滲出,才放下心。她正欲擡腳離去,卻不料被奚竹拉住手腕。

冰涼的手指碰到麵板,幾乎是瞬間,顫栗感便由手腕波及到全身,林玉不由得縮了一下,誰知奚竹卻握得更緊,像要把她牢牢抓住。

“你沒有什麼要跟我說的嗎?”

聲音冷冷。

目光同樣沒有半分情感,彷彿在看一個陌生人。嘴唇因生病的緣由變得蒼白,更給他整個人增添一分生人勿近的冷淡。

像他們第一次見麵的那樣,冷漠疏離。

林玉看到這樣的他,心頭湧起一股酸意,努力揚起笑容道:“那木雕我帶了這麼久,都不知道那什麼機關,女扮男裝之說更是憑空而來。沒準周州舟就是打著離間我們的主意。”

奚竹靜靜地盯著她,好似已看破了她的謊言。那雙她最喜歡的眼睛正微微上揚,也像是在嘲弄她。

事到如今了,你還在瞞什麼呢?

我早看透你了,你這個騙子。

林玉強裝出來的笑容僵在嘴角,澀意上湧到喉頭,她眨了眨眼睛纔不至於讓眼前模糊,縱然心頭萬分不捨,終是從懷中掏出了那個小兔子木雕。

他知道自己騙他,會怎麼樣?欺君之罪,他不會告發自己,會就此遠離她嗎?他會不會覺得這一路皆是錯付?

他對自己毫無保留,而她卻瞞了這麼重要的事。

不知為何,想到他失望的表情,想到他再也不會如從前般待自己,林玉心口就陣陣地發疼,這份痛楚,比她曾經想過被朝廷發現的害怕竟還要劇烈得多。

爆裂的疼痛從心頭蔓延到眼中,她轉過身去,任由淚水的苦澀淌到嘴角。

她才明白,那份疼痛是因為不捨。

眼中的淚越來越多,林玉擡起手擦掉一些,轉身強顏歡笑:“這些天來,我們也算是相互扶持了。就算以後沒有來往了,能不能幫我隱瞞此事,不然朝廷那邊恐怕無法交代……”

奚竹倏爾笑了,眼底沉沉的暗色褪去,不可置信地反問:“難道你以為我會喜歡一個男子?”

這是什麼意思?

林玉還未反應出其中意味,便被他拉入懷中,耳邊傳來男子加重語氣的問話:“以後沒有來往?”

懷中的草藥味很苦,林玉剛想解釋她並非此意,如同雨點般的問聲就向她砸來。

“為什麼自己不顧危險去拿藥?為什麼把這麼重要的東西給彆人?為什麼想要傷害自己?若是……那時我沒有及時趕到,你是不是就空手接白刃了?”

奚竹閉上眼,再也不想回憶起昨日睜開眼後,發現她不在身旁的恐懼感。

林玉腦袋發懵,訥道:“你不怪我?”

奚竹隻是劫後餘生般地鬆了口氣,終於將手落在林玉背脊上。

“我怪你什麼呢?”

無可奈何的聲音在耳邊回響,林玉怔住。

她想過那麼多可能,卻唯獨沒有想到,他是因為擔心自己而生氣。

林玉腦中彷彿成了一條線,旁的任何事都轉不動了,也想不了,全身心的注意都在身後,在那雙落在背上的手掌上。

她有些無措地答道:“那日你暈倒後,我很著急。旅店裡沒有藥,我纔出去想抓點藥的,我不是想丟下你,可是卻碰上了打劫的人,萬幸被寨子裡的人所救……”

“林玉。”奚竹打斷她。

他不在意這些。

他心底的每一個聲音都在叫囂,眼中不斷回想她被劍指著的模樣,慶幸和害怕再一次占滿全身。他的聲音有些沙啞,輕顫道:“小玉,我能不能這樣叫你?……”

他忍不住了。

霎時間,時間回轉。

初來乍到的少年第一次赴宴就喝醉了酒,抓著身旁的另一個少年撒潑打滾,還硬逼著叫她的小名。可第二日一睡醒便翻臉不認人。

“小玉這個名字,是家裡人才叫的。”

林玉一聽此話,自然也想起了醉酒的光輝事跡,也同樣明白這句話的意味。

原來他也……

奚竹抱她抱得很緊,生怕她下一刻就要消失。為此,她的耳朵幾乎貼到奚竹的胸口上,聽到他震耳欲聾的咚咚聲,也聽到自己如雷的心跳聲。

“能。”

林玉聽到自己的聲音響起。

你能這樣叫我。

我也想和你成為家人。

天知道,她聽到趙無雨的訊息時心底有多驚慌。她害怕奚竹真的如趙無雨所言,一個人呆在那破廟裡;她害怕再也見不到他。

害怕到儘管明白大當家在試探,但也義無反顧地拔劍出寨。

奚竹很用力,手臂青筋暴漲,幾乎是將她錮在懷裡,鄭重許諾:“小玉,我會保護你的。”

林玉擡起垂落在身側無所適從的手,回抱他,聲音堅定:“好。”

那顆發澀的青果不知何時藏在了心中,漸漸變得成熟,釋放出清甜氣味,讓她忍不住靠近。

可以沉淪的吧,她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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