帕森之犬 第118章
下午的時候,監獄犯人們照常放風,入冬之後人人顯得蔫了吧唧的,都不走動,成群抱團取暖。
彭庭獻獨自繞著操場走了一圈,他情緒有點吊著,關於早晨賀蓮寒說的那些話。
昨晚裴周馭沒有回八監,守在五監門口陪他呆了大半夜,人是在破曉時分離開的,天邊陰昏一片,好像回去的路都摸不清。
所幸裴周馭當年接受改造,對低溫環境的耐受十分強悍,有時候,看著他在寒風雪夜裡緩行的背影,彭庭獻會覺得,表達這件事對他確實很難。
總是行大於言,所以連謀劃越獄也閉口不談。
心裡難得有點淡淡的堵,彭庭獻一邊走著,一邊從口袋裡掏出幾個小顆粒,他隨手甩地上,“啪嗒”一聲,顆粒在地麵濺出火花。
這是些用於測驗的小玩意兒,由木炭粉、有色卡紙和粘合劑製成,這些天,他在監舍晝夜不分地搗鼓圖紙,倦了煩了就抽身去忙自己的傑作。
明天就是新年夜,他準備來個大的。
他想了想下次見麵該怎麼聊這件事,走了個神,沒意識到自己停在了訓犬場。
耳邊突然炸開幾聲狗吠,sare繞著場地興奮狂奔,後邊一位訓導員在追,彭庭獻眼尖地瞅見sare發現了自己,sare更是眼尖地直奔他而來,這寒冬臘月的天,sare難得這麼溫暖人心——他一下子撲上了彭庭獻。
狗鼻子狠狠戳在彭庭獻胸口,彭庭獻差點被它頂出去,他下意識張臂接住,sare撞進了他懷裡,蹦噠著兩隻腳哈氣。
“汪!汪汪汪——!”sare的尾巴快甩天上去,嘴邊全是霧:“嗷~汪——!”
“什麼事這麼開心。”彭庭獻也被惹得笑了笑,今天這麼主動,他都有點不習慣了。
sare能聽懂人話似的,驀地愣了一秒,接著又十分生氣地衝他吠了一聲,瞪大的狗眼裡全是譴責。
彭庭獻笑著蹙了下眉,剛要說話,一位氣喘籲籲的訓導員趕到了麵前。
“誰讓你來這邊的!”一張口,他更是譴責:“這兒是犯人禁區!操場這麼大不夠你走的?滾滾滾,趕緊滾,彆過來添麻煩。”
“好凶啊,警官,”彭庭獻裝似無辜地努了下嘴,笑道:“明明是sare先招惹我的。”
“它太興奮了,裴哥過生日,一會兒給它送八監呆幾天,”訓導員語速很快地說完,又衝他揮手:“你趕緊走,你要在這兒讓警犬咬了,還得連累我們。”
裴哥?
過生日?
彭庭獻反應遲鈍地“哦”了一聲,這人還在催,他思緒被打散,木木轉過了身去。
迎麵吹來了一陣寒風,四周樹上歡慶新年的彩帶隨風舞動,彭庭獻隱約聽到鳴鐘聲,不太真切,於是他停住了腳,向聲源方向望去。
一轉頭,便對上雙眼。
孟澗似乎早就站在了這裡,站在離他五步遠的身後,但寒冷的氣溫將他身上味道淹滅,彭庭獻剛才竟真的沒捕捉到一絲資訊素。
他站的很直,腳尖落了層霜,麵色看著也十分悠然:“庭獻。”
彭庭獻沒有反應。
孟澗習慣性地擡起了腳,主動朝他走過去,他大方伸出一隻手,微微彎腰,另一隻手也同時握住自己伸出去的手腕,是個謙卑姿態:“新年快樂。”
彭庭獻目光落在他彎下的腰,神色逐漸變了味。
不止他,剛才那位訓導員和周邊幾個獄警也看了過來,有人暗中扶住了腰間的槍,隨時做好拉開兩人的準備。
水火不容,人儘皆知。
出乎意料的,彭庭獻眉間褶皺舒展開來,帶著一絲似笑非笑:“你還沒死呢。”
“我最近在四監養傷。”孟澗如實告訴他,手又伸了一陣兒,見他無動於衷,便垂眸淡笑著收回:“你呢,回到五監之後,在忙些什麼?”
“忙著給藍先生效力,”彭庭獻一頓,笑著說:“像你一樣。”
“……嗯。”孟澗沉思著點了點頭,反應比預想中冷靜得多。
顯然他真正關心的並不是這方麵,過了會兒,又問:“他還沒對你死心?”
彭庭獻一彎唇:“誰?”
“裴周馭。”
“為什麼要對我死心?”彭庭獻終於迎上他的眼睛,笑盈盈的:“他和你又不一樣。”
這是他迄今為止給他的第一份正眼,恰好耳畔有風拂過,顯得又動聽又刺耳,孟澗在這一瞬間感到些許說不上來的意味,淡淡的,但其實話中自有傾斜的天枰。
也不知直覺來自哪裡,安靜半晌,孟澗向他確認:“你們在一起了。”
“是的。”
彭庭獻這次更為堅定,音色比冷風還要尖銳地灌進他耳朵裡:“我和裴周馭在一起,我喜歡裴周馭。”
這一次,孟澗陷入更為長久的沉默。
風吹得似乎更狠了,他一直凝視著彭庭獻的臉,企圖從他向來玩味的表情中看出裂縫,哪怕是一秒鐘的閃躲,或者片刻嘴角上揚,隻要出現開玩笑的可能性,他都堅信自己會捕捉到。
但這一次,不同以往,彭庭獻確實很認真。
很認真、很明確地承認自己的“愛意”。
簡直他媽瘋了。
“嗬,”孟澗反倒自己笑出聲,五官扭曲成團:“你在報複我嗎,彭庭獻?”
“你算什麼東西,我報複你?”彭庭獻環起了胸,言辭更利:“你在我這兒的地位連buddy都不如,buddy都知道考慮自己,你除了一天天圍著我轉,像個沒自尊的工具,有哪點值得我喜歡?”
孟澗一時間屏住呼吸。
“我給你的臉夠多了,孟澗,世界上有的是比戀人更長久的關係,你把握不住,那就什麼都沒得做。”
彭庭獻冷笑著說完,給出致命一擊:“我討厭眼巴巴跟在我屁股後麵的狗,你越倒貼,在我這兒的標價就越低———賤東西,以後少讓我碰到你。”
說完,他徑直轉身離開。
孟澗在原地如遭雷擊,他感覺自己用心搭建了二十九年的城堡在這一刻坍塌,直到此時此秒,他才真真正正看清了彭庭獻這個人,觸及到他冷血傲慢的底色深處,見識到他扭曲的愛情觀。
他在原地駐足了好久好久。
第二天,新年夜的鐘聲將監獄敲醒,天還未亮時便聽到有人慶賀。
劈裡啪啦的爆竹聲環繞整個帕森,鐘聲和笑聲交織,六監禮堂裡也不間斷地傳出音樂。
彭庭獻醒來時,破天荒發現程閻比自己起得早,他穿上了用薪水購置的新衣服,一身紅,喜氣洋洋得很。
“過年好啊。”
程閻還主動朝他打招呼,將他從床上拉起,和他握手:“快起來,彆睡了,一天天賴在床上活著有什麼意思?”
———這話太耳熟了,熟得不行,彭庭獻對他說過不止一次。
“嘖。”
床上的人目露不耐,臉上寫著煩躁,眼色也很陰鷙:“彆碰我。”
他無情甩開程閻的手,嫌惡不是一星半點。
“哎,不是我說,”程閻莫名笑出了聲:“在這兒過年委屈你了是吧?什麼日子啊,還心情不好,今天除了八監,所有監區都開放自由許可權,你不出去走走?”
除了八監?
彭庭獻果然臉色又差了一分,他嘟囔著說了句什麼,程閻沒聽清,又犯賤地拍了他肩膀一下火速溜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