帕森之犬 第124章
獄警的哀嚎聲繞梁不絕,鮮血從他膝蓋漫出,一路流到賀蓮寒腳尖。
周圍那些槍口不自覺顫了顫,藍儀雲做事總是如此出人意料,思維詭譎,他們生怕下一個挨槍子的就是自己。
藍戎的情緒一下子跌沉下來。
他已經很少露出這樣“陰戾”的表情了,縱橫農河三十餘年,鮮有雞零狗碎的瑣事能讓他產生負麵波動,他從玻璃前緩慢轉過身,盯著藍儀雲,不開口,隻是長久地盯著。
從她早已斷裂的長發、到因戰場奔波而滄桑的麵容,還有眼裡那股勁兒——明明還是從前那副麵孔,卻第一次讓他感到陌生。
就好像有什麼東西,即將抓不住了。
賀蓮寒試著向前一步。
同一秒,藍戎拔出了腰間的槍。
藍儀雲的指腹立刻扣上板機,這次對手變成了她的父親,她未敢開槍,但蓄勢待發的動作騙不了人。
父女對峙,火藥味幾乎要衝破走廊,突然,賀蓮寒身後一名獄警猛地拔刀,瞬間刺入她的左肩。
一聲慘叫乍響。
藍儀雲即刻轉身,蟄伏四周的獄警也同一時間湧上,無數人合力攀住她的四肢,像吸血藤蔓般將她牢牢捆住。
就在這一刻,藍戎的槍完全拔出,槍袋落下“啪嗒”一聲,他揚臂,一發子彈精準擦過賀蓮寒耳尖。
硝煙味徹底爆開,藍戎冰冷的語調破土而出:“儀雲,彆讓我太失望。”
“啊……”
賀蓮寒從喉嚨裡擠出低吟,聽覺變得模糊,血淋淋的耳尖將液體倒灌進來。
藍儀雲停頓一秒,隨即發了瘋般向上衝,獄警們張牙舞爪地拽停她,恨不得將她摁死在原地。
藍戎先是收槍,而後從胸襟口袋掏出手帕,麵無表情地擦拭槍口。
手術室內,響起沈娉婷氣若遊絲的顫音。
藍戎無視了所有人的痛苦,將槍收好,低著頭輕聲說:“關起來。”
最初抓獲沈娉婷的兩名獄警上前,他們是藍戎早就安插在賀蓮寒身邊的眼線,早在上次彭庭獻和孟澗的事件後,藍戎便收到了無數封研究員對賀蓮寒的舉報信。
他處理得很平靜,看似包容,實則早已布控。
賀蓮寒目前的所做作為,已遠超出她可利用的價值。
走廊上離開了一半的人,藍戎背手立在玻璃前,轉過頭,恰好看到曲行虎在望著他。
帕森監獄正門前,車流堵塞,檢查工作暫停,監外槍聲不斷。
藍敘方纔帶一隊人馬衝出,他沒有應對如此大場麵的經驗,精神高度緊張,不斷吆喝增援。
一跨出監獄大門,刺骨冷風便撲麵而來,他凍得連槍都拿不穩,二十米外的高頭戰馬上,赫然坐著一排中年男人。
這些人個個神情凶悍,臉上瘡傷密佈,沒有任何表情的五官卻顯得比叢林的狼更陰森。
他們身上散發著身經百戰的氣息,為首之人單手執韁,勒停胯下戰馬,率先衝向藍敘。
奔騰的馬蹄聲同時響應,所有人殺了過來,最後方的機甲投射火炮,“嘭”地擊倒一片獄警。
藍敘大驚失色,持續通過手環呼叫,將戰況上報藍戎,他被一波人掩護後撤,另一波人即刻迎敵。
過了會兒,他驀地慢半拍發現這些來兵動機不對勁。
———他們並非要攻破監獄,而是緊急靈活地調轉馬頭,不斷製造混亂,彷彿在為了掩蓋另一件事的發生。
他果斷轉頭,衝身後大喊:“關正門!關掉正門!”
嘭——!!
話音落地的一刻,待檢車流最後方猛然衝出一輛卡車。
駕駛員決絕而緊繃的臉倒映在車窗中,他火速急打方向盤,躍出車隊,從側方一路火花帶閃電地摩擦撞擊,悍然衝破了正門!
帕森監獄的大門重重撞在車尾翼上,那波來兵氣焰更凶,大刀斬斷數名獄警的頭顱,竟有人長槍挑起無頭死屍,挑釁般甩到了藍敘身上去。
一時間,帕森所有警員集中,各監區獄警如分支河流彙入正門,散開的網緊急收攏,藍家家族也同步收到敵情。
來兵這時出現回撤架勢,藍敘眼球燒得通紅,怒喝:“追!!”
監獄內亂成一團,不少犯人剛從禮堂走出,隻聽外麵炮火聲不斷,還以為是新年驚喜,嘰喳吵得更熱鬨,絕大多數獄警衝向正門,小部分掩護貴賓撤退。
裴周馭拉著彭庭獻逆流而衝,後者聽到炮火聲,狠狠拽住他手腕:“外麵有你的人?!”
裴周馭猝不及防被他帶停,胸膛劇烈起伏,沉聲應道:“嗯。”
“那還跑什麼?!”
彭庭獻第一次表現出如此巨大的興奮———這不再是越獄,分明是一場酣暢淋漓、正大光明的拚殺。
他注視他的眼:“你怎麼回事,小裴?為什麼拉我跳車?”
裴周馭表情複雜,眉頭難受地虯結,太多了,原因太多了,他不知從何說起。
霍雲偃被困在了監獄裡。
外麵隻有一支軍隊,可以掩護,但絕對無法正麵對抗。
他臉龐隱隱抖動,閉了下眼,咬住牙關:“剛才,沒想帶你冒險。”
藍敘的重火力獄警就集結在附近,彭庭獻暈著,外麵的兵力也有限,他這些舊部大概率察覺了內部情況,無論他是否在卡車上,都會第一時間製造混亂,護他逃生。
彭庭獻目露愕然,靜止幾秒,很快悟到什麼,一字一頓問:“如果剛才卡車裡沒我,你會不會選擇衝?”
“不會,”裴周馭這次回答得迅速,他猙獰著攥緊拳:“霍雲偃被留下了。”
淩晨五點鐘,霍雲偃被獄警押送至八監,藍戎此刻已顯疲色。
他方纔收到兩份情報:一份來自第五監區那位倖存看守,315監舍的監控錄影傳了過來,他看到了裴周馭、彭庭獻、霍雲偃進行的一切。
另一份,來自藍敘。
———有輛尚未檢查的卡車衝出了帕森。
這訊息糟糕透頂,甚至完全蓋過了那段監控,一想到“監控”二字,藍戎氣息又低沉一分,他不認為隻抓獲霍雲偃一人值得慶賀。
自藍敘調查邊境監控後,他就在霍雲偃身上廢了不少心思,他佯裝起疑,霍雲偃果然在幾天後因心虛申請休假,他大方放他回去———
因為每次捕獲獵物時,他都不介意在牢籠降下前,放置一塊肥肉。
新年夜當天下午,大約一點,他就得知了霍雲偃重新入境的訊息。
之後的行動軌跡儘在掌控,霍雲偃用身份資訊過了正門,過了五監,如乖乖入洞的兔子落進網裡,還順帶揭曉了另外兩隻“兔子”。
但現在,這兩隻兔子不知所蹤。
藍戎在走廊踱了幾步,樓梯間飄來男人的資訊素,霍雲偃是罕見的s級alpha,在他手下的獄警裡,實屬頭一個。
當霍雲偃被帶到麵前時,藍戎凝目,看到他臂膀上脫落了幾層皮。
深紅的麵板組織與淺粉的軟肉暴露出來,獄警們懷著私仇,在審訊室潑了他幾盆開水,從五監到八監這寒風冽冽的一路,他的身體早已扛不住。
藍戎慢慢收起倦態,看著霍雲偃。
他發現這個高壯的小夥子也毫不避諱地盯著自己,目光甚至更尖銳,二十多歲少年人的意氣在他身上顯露無遺,瞳孔直白卻淬了火,像極了十年前某個與他同齡的人。
藍戎定在原地。
霍雲偃反倒率先開口:“要改造我嗎?”
他上下環視一週走廊,最終視線落在氣味明顯異常的手術室上,帶血的嘴角直勾勾上揚:“我是幾號實驗體,老東西?”
旁邊獄警跨上前,怒抽他一耳光。
霍雲偃被扇得偏過臉,本就掛傷的嘴角再次流血,那顏色奪目又刺眼,彷彿與他頭頂的紅發相互映襯。
藍戎依舊沉默,眼睛從他頭發上掠過,回想他入職資料上的第一張照片。
姓甚名誰、年齡、來自哪個星球……半晌後,眼眸一轉,他將身體轉向手術室的門。
“你來自r星,對吧。”
他莫名丟擲這個問題,然後擺擺手,示意獄警開門。
霍雲偃身後的一名獄警掏出鑰匙上前,插進鎖孔,徐徐將門撥開到最大。
鋪天蓋地的血腥氣比畫麵更先衝擊眼球,霍雲偃猛然閉上眼,眼瞳當場爆滿血絲,但這遠遠不夠,肺部也像灌進水般受到衝擊。
他轉身乾嘔。
驚駭的瞳仁放大再放大,霍雲偃整個後背惡心地抽搐起來,他難以置信地瞪著眼前畫麵。
曲行虎正赤身裸體躺在浸泡池邊,四肢大張,擺成一個誇張的“大”字形,眼睛安靜凝望天花板,嘴裡卻在咀嚼一塊人肉。
霍雲偃整張臉血色褪儘,變成一陣陣惡寒的紫,他親眼看到沈娉婷臉朝下趴伏在地,衣服被撕扯得絲絲縷縷,雙腳、雙手、耳朵和頭發,都被扯下來生吃。
藍戎剛纔在玻璃後目睹了全程,反應異常平靜,這樣的一幕發生在八監,對他來說就像看到妻子吃飯喝水一樣正常。
他這時開口:“這是h星球沈家的女兒,沈娉婷。”
“托你的福,她度過了農河邊境。”
晦暗著一張臉,藍戎淡笑著轉身:“現在送你進去和她團聚。”
話音落地,獄警便架著霍雲偃用力往裡拖,霍雲偃眼疾手快抓住門框,使出渾身蠻勁掙紮:“你他媽直接殺了我吧!”
“你纔是個徹頭徹尾的怪物,藍戎……”
藍戎突然打斷他,音量拔高:“三秒鐘,告訴我裴周馭和彭庭獻現在的位置。”
霍雲偃愣了下,霎時發出一連串譏笑:“你回個頭,他們站在你身後呢。”
獄警揚起巴掌就要打他,毫無征兆地,趴在地上的沈娉婷忽然哆嗦了下腦袋。
她被肢解分食的身體一直在流血,但喉嚨未乾,還是憑骨子裡那股執拗發出一聲痛苦的“唔——”
這樣的反應剛才已出現多次,藍戎全都窺見了,沈娉婷的蠻橫不單長在性格上,她的骨頭、血肉乃至刻在靈魂上的本能,都讓她反抗到最後一刻。
太倔了。
霍雲偃下意識往裡衝,藍戎卻先他一步拔出了槍,他連個頭都沒回,木然直視前方,“砰!”一聲將子彈射穿沈娉婷的頭顱。
精準的、盲目的。
霍雲偃刹那靜止。
沈娉婷掙紮的腦袋徹底歇停了下去,她四肢的血早已流乾,此刻,開裂的頭顱緩緩溢位一灘血跡。
曲行虎聞到這令他瘋狂的氣味,獰笑著爬上前,在她屍體上大快朵頤。
走廊上一切安靜下來,霍雲偃大腦空白,鼻腔被濃重血腥氣衝擊麻痹,再也聞不到一絲空氣,嗅覺麻痹的同時,聽覺也漸漸模糊,隱隱約約之間,儘頭鐵窗似乎傳來鐘聲。
淩晨五點,大年初一,新的一年柔和微弱的晨暉照進來,光環繞在藍戎身後,將他背影無限拉長,卻阻絕了霍雲偃眼前的光斑,投下一片翕動的陰影。
他呆呆看著手術室地麵。
光沒有照到沈娉婷身上。
二十二歲這年,她永遠而徹底的,閉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