帕森之犬 第53章
在玻璃房待到第八天,彭庭獻提前完成了設計部分。
他將所有稿紙整理好,一並上交給藍儀雲,他超前的進度讓藍儀雲感到詫異,提及原因,彭庭獻隻說自己在玻璃房裡待夠了。
他確實待夠了,這裡不僅熱,還陰險狡詐,自從他那天生病沒彈琴之後,霍雲偃對他的關照明顯增多,不僅噓寒問暖,還時常給他帶來一些消暑藥品。
後來霍雲偃又大方“賞賜”給他幾份琴譜,彭庭獻配合著彈,但彈得既不完整,也不走心。
他現在滿腦子隻有一個想法:霍雲偃這個人,背地裡絕對彆有所圖。
稿紙上交給藍儀雲的第四天,工廠成功製出了一批樣品,和圖紙完美吻合的武器來到了彭庭獻麵前,雖然隻有一把,但無疑是最精挑細選的一個。
然而令彭庭獻真正詫異的是,藍儀雲放出了裴周馭。
她允許他們在八監自由活動,同時規定了時間和任務。
檢驗武器的重任再一次落在了彭庭獻頭上,他需要觀察裴周馭每一次練習,在最短時間內,讓他成為第一個試用者。
陽光暴曬在頭頂,八監一片空曠的草地上,夏風獵獵,彭庭獻穿著一整套防護服,以考官的姿態麵向裴周馭。
裴周馭身上穿了件緊身衣,深黑色,將腰腹間肌肉勒得異常明顯,彭庭獻聽研究員說,這是他們特意為裴周馭準備的防護衣。
頂著大太陽練了一上午,隻聽“噓———”的一聲,獄警哨響,示意裴周馭可以暫停休息。
這位獄警和旁邊一位研究員交換眼神,從彼此眼中看到了肯定。
下一刻,彭庭獻親手設計的那柄長弩便被裴周馭扔在了地上,他動作隨意,彭庭獻卻下意識“嘶”地心疼了聲。
他討厭這樣不尊重自己作品的人。
裴周馭直接朝遮陽棚走了過去,他臉色說不上不好,總之懨懨的,從被放出來開始就沒給過彭庭獻好臉色。
琴聲每晚斷斷續續,彭庭獻在背後瘋狂耍心機,他心裡清楚得很。
彭庭獻這時候正好過來拿水,要從他身邊經過,他看到裴周馭一雙長腿橫在自己麵前,施施然擡起腳,從他腿上跨了過去。
拿了一瓶水,在他身邊坐下,彭庭獻衝著裴周馭莞爾一笑:“怎麼耷拉著臉呢,裴警官。”
他擺明瞭明知故問,眨巴著一雙關懷的眼睛,直勾勾盯著他:“武器用起來很重嗎?要不要我再設計得輕一點。”
裴周馭拉下帽簷,用遮陽帽蓋住眼睛,不說話。
“怎麼了,裴警官,”彭庭獻卻反而笑了一聲,主動把自己手裡的水擰開,給他遞過去:“很累嗎?”
“要不要喝,可以點頭,我喂給你。”
“……”
“裴警官,你……”
“嘭!”,毫無征兆的,彭庭獻手中的瓶裝水被大力捏了一下,水柱衝擊而起,直直射到彭庭獻臉上。
“……”
這次輪到彭庭獻失語。
裴周馭還保持著大掌伸出去的姿勢,他手圍寬,捏爆那瓶水就像捏著玩兒一樣。
冷眼掃過彭庭獻被澆了滿頭滿臉的可憐模樣,裴周馭麵無表情地收回眼,又壓帽低了下去。
彭庭獻掃了眼瓶中還剩下的水,礙於對麵還坐著獄警和研究員,他壓下了忍不住要潑回去的手。
皮笑肉不笑,他甩了甩臉上的水,握住水瓶口,仰頭灌給了自己。
熬過最熱的下午2點,日暮西山時,氣溫相對來說沒有那麼高,獄警再次吹哨,提醒裴周馭上去訓練。
彭庭獻是這時候被叫起來的,獄警顯然也有些累了,把接下來檢驗的活交給了彭庭獻這個設計者,彭庭獻欣然接受,跟在裴周馭身後走向靶場。
他笑盈盈地注視著裴周馭,看他又彎腰撿起那把弩,站在了射擊線外,和對麵靶子的距離足足有五十米。
藍儀雲為了督促他們訓練,一開始便將難度拉到最高,她或許非常清楚裴周馭入獄前的實力,懶得給他緩衝時間,要做就直接做到最好。
裴周馭俯身到旁邊抽了一根黑箭,按照上午的經驗,他輕車熟路地將黑箭上弦,慢慢將弓拉到張力極限。
他手臂繃成一條直線,整個動作卻看上去又輕又穩,似乎不需要耗費太多體力,彭庭獻甚至從他帽簷下的眼裡捕捉到一絲睏倦。
他是設計師,比任何人都清楚這把弩的重量。
120斤的臂力要求,裴周馭輕鬆得像在玩。
嗖———
黑箭在連續射擊下頻頻中靶,每一環都正中靶心,過於恐怖的命中率吸引了旁邊人注意,獄警和研究員一齊看過來,眼中不禁浮現出複雜神色。
他們其中,一位是十年前管教裴周馭的獄警,一位是親手將他改造的研究員,在這所監獄無數人齊心合力下,裴周馭這種級彆的人物才能為他們所用。
而所謂的“用”,也隻是訓訓警犬,幫助監獄做一些站崗工作。
他安逸溫順的模樣太久,如果不是藍儀雲打算物儘其用,他們在場的所有人都不可能看到裴周馭這一麵。
最真實的他。
最本來的他。
整個星際最前途無量的指揮官,年僅21歲,坐擁戰士無數,此刻像被拔掉牙的老虎一樣配合他們玩射箭遊戲。
裴周馭又接連射了幾箭,他麻木不仁,像在完成一件毫無技術含量的任務,不斷重複上弦拉弓的動作。
直到最後一根黑箭見底,箭槽內空空如也,他才又把長弩丟回地上,徑直走向彭庭獻拿水喝。
至於為什麼要喝他手裡的水———
彭庭獻被潑了一臉後懷恨在心,連喝帶倒地解決了所有瓶裝水,他坐在椅子上偷偷將水瓶倒空時,裴周馭全都看見了。
最後一瓶水此刻就在他手裡,裴周馭沒什麼表情地走過來,彭庭獻卻渾身拉響警報,將拿水的手背向身後。
他快速擰開瓶蓋,在裴周馭來到自己身前的前一秒,悉數灑向了身後。
他的腳邊蔓延開一片水漬,在陽光下刺眼極了,裴周馭在此時停步,站在離他隻有一尺的地方,忽然把雙手撐在膝蓋上,彎膝,蹲下盯著他看。
他眼神幾乎要把彭庭獻盯穿,但彭庭獻心理素質更不一般,被這樣自下而上逼視著,他笑著歪頭問:“我不是好心給過你水喝嗎,裴警官?”
裴周馭一動不動,目光落在他鎖骨和胸口的交界處,那裡被衣服遮擋,曬出明顯的紅白分界線。
“你這兒,”他擡手指了下他胸口:“又長紅疹了知道嗎。”
彭庭獻沒有順著他的指示看過去,坦然一笑:“所以呢。”
“又打算暈在這兒麼。”裴周馭輕聲說。
他緊接著似乎罵了句什麼,彭庭獻沒有聽清,音量很輕,他也無法相信裴周馭會用這麼粗俗直白的字眼表達情緒。
正沉默著,裴周馭又冷言冷語地開口:“水倒了,我喝什麼。”
“喝你的嗎。”
轟———天空中如同劈下一道雷,彭庭獻詫異地瞪著裴周馭,他這次不僅口齒清晰,而且故意放大了音量。
旁邊那兩位聞聲看過來,但更離譜的是,裴周馭眼下明明還戴著監測頸環,他的情緒控製能力又攀升一個級彆,現在不僅能麵無表情地衝他說葷話,甚至還能反過來激他。
彭庭獻安靜下來一會兒,半晌,他才挑眉虛偽一笑:“可以,裴警官想,我就滿足。”
裴周馭盯著他這張臉,不語,緩緩撐膝起身,恢複成和他平視的高度。
夜色徹底降下來時,霍雲偃悄悄來了一次,他在今天一早被藍儀雲暫停了長官職位,用腳也能猜到,是沈娉婷又在她耳旁吹了“枕邊風”。
讓裴周馭來試用武器這件事,藍儀雲決定得突然,並且沈娉婷也沒有提前告知他,他隻是日複一日地來送琴譜,按照組織原定的計劃,在八監這段時間儘可能地給裴周馭傳遞訊號。
但沈娉婷這個女人明顯有自己的計劃,她擅作主張,以試用武器為理由讓藍儀雲把裴周馭繼續留在八監,雖然這一招確實有利於獲取情報,卻根本不顧裴周馭的死活。
一旦武器適應下來,裴周馭真的要替藍儀雲上戰場。
在藍擎來勢洶洶的攻勢下,藍儀雲恨不得用最節省的成本,“物儘其用”,榨乾裴周馭身為戰士的最後一絲價值。
抱著稀薄的希望,霍雲偃敲響了八監的門。
掃描器中倒映出他的臉,三秒後,門邊閃爍紅光。
如今早下達的命令一樣,藍儀雲徹底除去了他在八監的出入權。
頭頂一隻烏鴉恰好飛過,落在鐵門上方的電網,發出滋啦一聲,慘叫著撲棱翅膀上的電流。
烏鴉狼狽飛走,霍雲偃也被堵在了門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