帕森之犬 第70章
一片肅穆的第八監區,實驗樓大門緊閉,研究員們暫停所有工作,集中力量醫治裴周馭。
曲行虎的改造結果很不如意,即使被藍儀雲帶回了莊園地下室,當著藍戎和一眾監區長官的麵順利通過測試,但當他被帶回八監時,改造起來卻十分棘手。
研究員們薪水沒漲,加班卻更多了。
這就導致第八監區形成了一個很有趣的局麵,藍儀雲多次強調不要忽視曲行虎,但研究員們一邊繼續記錄他的資料,一邊順手摸魚,紮堆往裴周馭的病房跑。
不哭不鬨也不亂叫,這樣一個性征穩定的實驗體,哪個打工人會不喜歡。
一位研究員走出病房,端著剛剛換下來的紗布,輕手輕腳將房門關閉。
他拐了個彎,走進會議艙。
八監的首領同時在開會,偌大螢幕上顯示著曲行虎的人體剖析實驗圖,下麵坐著的研究員們個個臉色不佳。
裴周馭出人意料地拿下了這場戰爭,且在沒有麻藥的情況下挺過了手術,靠著大量輸血補給,終於在一次次透析和清創下脫離了危險期。
這是常人絕對無法忍受的疼痛,但裴周馭熬過去了。
這就牽扯到一個問題。
———誰來繼續研究裴周馭,誰又該去培養曲行虎?
桌邊一陣暗流湧動,研究員們掛起了冷漠的臉,無人回應首領的催促,不屑去鬥,更不允許彆人冒犯自己。
每個人脫下防護服都是數一數二的硬茬,首領反倒成了被無視的那個。
他安排工作未果,擺擺手,隻得換了個話題:“上邊有訊息,有個犯人要來探望九號。”
“不行。”
立馬有人一口否決。
首領沉思片刻,本著公事公辦的原則,還是選擇把話說完:“這是藍儀雲本人的意思,來探望的人是前陣子玻璃房那位,彭庭獻,r星泊林武器公司董事長。”
“嗬。”
不知誰公然笑了一聲:“背後又有什麼利益輸送吧,這事兒我管不著,但九號來了八監,就受我們獨立監管,藍大小姐一天到晚折騰來折騰去,彭庭獻———?不就是上次引起九號情緒波動那個。”
“是,我出去的時候也瞭解了下這件事,九號隔了十年又被送回來,就是因為在七監碰上了這個犯人易感期。”
“還嫌我們工作不夠多嗎,再引起情緒波動,誰又來加班收拾爛攤子?不是不給她麵子,這事兒讓藍總自己來發話吧。”
“藍總”兩個字一出,桌上更加群情激憤,他們從最開始便是跟著藍戎的一批人,為了完成他的改造大業,甘願留在監獄做著隱姓埋名的工作。
第八監區堪稱荒郊野嶺,獨立於帕森之外,連上班的路都不好走。藍儀雲一味地塞麻煩,早就有人背後不忿。
首領又深思了一會兒,多方權衡之下,還是作罷。
他解散了會議,出門去回電話,剛走出會議艙,突然迎麵撞上個人。
裴周馭。
他不知何時擅自下床,悄無聲息地站在了這裡,一隻手臂無力下垂,手背上正在滴血。
首領大驚,立馬向裡麵吼了一聲,剛剛那位為裴周馭換藥的研究員緊急趕來,他詫異地看著他手背上的針孔。
剛才忘記留下報警器,裴周馭輸完了液,卻沒有等來人幫他換藥。
所以他自己給自己拔掉了針。
研究員馬上手忙腳亂找紗布,首領冷著臉厲聲嗬斥:“這是怎麼回事!你不想乾了就離職,這種低階錯誤你也敢犯,你瘋了嗎?”
斥責一聲比一聲大,惱怒的音量引起了所有人注意。
會議艙中有人探出腦袋,研究員臉色也過不去,壓著怒沒好氣地說:“誰一天到晚加班還能保證不出錯,你累我也累,彆衝我發脾氣,我一會兒自己去領罰。”
他用紗布給裴周馭手上纏了幾圈,一甩手,昂著頭就要走。
首領在原地逐漸變了神色,一字不發,冷然追了上去。
會議艙裡紛紛探出看好戲的腦袋,他們有預感這場衝突會引起藍儀雲重視,保不準就能給他們休假。
裴周馭麻木的目光從所有人臉上一一滑過,他同樣什麼都沒有說,轉身要走。
新的研究員立刻戒備跟上。
他又回到了自己的病房,但沒有再躺下,反而站在了窗戶旁。
窗戶被密不透風的鐵欄封死,他連一隻手掌都伸不出去,玻璃上凝結著上一場雨的水痕,看起來有些臟,但足夠倒映出裴周馭的側影。
他瘦了好多。
明顯突出的鎖骨襯得他整個人單薄極了,肩頭線條不再有力,而是透露出一種凹陷的挺括,很寬,很直,但像是薄薄一片紙。
身體裡流淌著許多人的血液,他不知道獻血的人是誰,隻感覺自己像一個收集鮮血的器皿。
隻要血型匹配得上,在手術中就能為他派上用場。
據說,八監的人幾乎將血庫耗空。
裴周馭不知所何感想,他太瞭解這裡,所以清楚自己此刻身上流的血大概率不是正經途徑而來。
可能是實驗品,也可能是悄無聲息慘死的犯人。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這又是另一種“托舉”。
將視線放遠,透過鐵欄的縫隙看向前方,這扇窗戶正對著監獄操場,此時是下午五點,太陽即將落山。
操場上的犯人在自由活動,他的病房樓層太高,放眼望去全是一粒粒密密麻麻的小點。
他先是看向了東邊訓犬區,sare不在。
然後眯起眼,盯著第五監區集合的地方。
過量的催化劑讓他視力有些下降,彭庭獻不站在他旁邊,除了嗅覺,他目前沒有任何一種方式能最快速地尋找到他。
抽了抽鼻尖,裴周馭將自己隱沒於窗邊橙黃色的陰影裡。
回來這麼多天,他這是第一次聽到,有人想來探望他。
靜謐的病房將一切吞沒,耳邊隻剩下自己略顯粗重的呼吸聲,恍惚中,裴周馭看到操場小舞台那邊有什麼物體在動。
他集中視線,艱難地從遠處辨認。
是一架鋼琴。
小舞台上那架熟悉的鋼琴,剛剛從玻璃房搬回,眼下又被幾位獄警合力擡起,不知道要運往哪裡。
裴周馭身後還站著那位跟過來的研究員,從始至終,半分也不鬆懈地盯著他。
裴周馭慢慢回頭看了他一眼,發出蘇醒後第一次主動的詢問:“外麵怎麼樣。”
“老樣子,戒備森嚴,除了六監要辦慶典,”研究員口氣冷淡:“你們打了勝仗,馬上要過中秋,藍儀雲批準在六監慶祝。”
裴周馭淡淡“嗯”了聲:“有演出。”
“你怎麼知道?”研究員麵露狐疑。
“每年,”裴周馭說:“都這樣。”
他漠然垂下眼眸,想起十年前剛剛來到帕森的時候,過了藍儀雲生日,緊接著就是中秋。
那時他正好結束八監的第一次手術,頂著裹滿全身的紗布,沒有彩排,沒有掌聲,在台下坐著一眾獄警和研究員的情況下彈完了一首首鋼琴曲。
就在那片小舞台,就用那架鋼琴。
他的父母都是音樂家出身,即使從小對藝術不感興趣,耳濡目染之下他還是能彈得一手好琴,那場觀眾特殊的表演,對他來說,更像是一場羞辱測試。
他在改造後乖乖地坐在上麵彈,彷彿在說———“你們看,我真的被馴服了”。
“那你知道今年表演的人是誰嗎。”
研究員忽然開口,一聲調侃將他思緒拉回。
裴周馭不語。
“要來探望你那個,彭庭獻,”研究員語氣有點怪:“他住隔壁的時候就天天彈,走了還嫌彈不夠,那琴上個月就壞了,彭庭獻申請找人修,藍儀雲當時想推給你來著。”
“但她可能覺得你更適合上戰場。”
研究員話鋒一轉,意味又變了個方向。
裴周馭無視他語調裡似有若無的嘲諷,收起目光,在窗邊沉默著站了一會兒,又走回床頭。
他看了眼床頭手環的日期,離中秋,還有11天。
病房裡陷入長久寂靜。
半晌。
裴周馭忽然說:“拿來我修吧。”
研究員感到詫異:“你不養傷了?”
他知道裴周馭十年前被迫進行過一場表演,從哪個角度來說,這架鋼琴都無疑是他的一份恥辱。
裴周馭神情淡漠,沒什麼起伏道:“閒著也是閒著,送過來,我修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