帕森之犬 第94章
冰涼的槍身嵌在彭庭獻手裡,他將槍握得緊,黑壓壓的洞口直指裴周馭。
但這句話出來的一刹那,他突然靜止一瞬,手腕連線虎口的一大片都劇烈哆嗦起來。
抖什麼。
在抖什麼。
彭庭獻一咬牙,擡起另一隻手扶住自己,使勁抓著手腕,讓唯一還擊的凶器牢牢掌控在手心。
他的槍口偏移,裴周馭反而擡腳走了過來。
他向他靠近一步,跟隨他的瞄準範圍。
“會開嗎,”他抹去嘴角的血,齜了下鮮紅的獠牙:“不開,一會兒還標記你。”
彭庭獻顫抖的槍一下子熄火,他不再動,木木地看著裴周馭。
裴周馭又囂張地走進一步。
砰——!
扳機驟然扣響,彭庭獻竟真的開了槍,高速旋轉的子彈頭來勢洶洶,卻壓風狠狠擦過裴周馭側頸。
一道血線從他頸間噴湧,在空中劃破口子,這股紅爆出的一瞬間,屋內光源被切,猛然湧入一大股氣體。
含著濃酸的化學熱霧噴薄而出,像岩漿一樣包裹整間手術室,彭庭獻被兜頭砸下來的一股氣柱燙到麵板,他難受得一驚,槍立馬砸在了地上。
耳麥重新被連線,裴周馭聽到研究員在麥裡驚呼:“出來!快出來!你的腺體不能遇熱,我們在實驗艙,快出來!!”
他們奮力掩護他撤退,耳麥聲音被放大,同時響起的還有彭庭獻一聲聲倒抽冷氣。
他握著被燙傷的手臂死死咬住牙,退到了手術台後邊去,企圖躲過這高溫氣體,卻被逼得無所遁形。
滾燙的室溫將他麵板包裹,紅疹子像開了加速一樣滋生出來,他痛得發抖,臉抖,燒紅的胳膊更抖。
耳麥又滋滋發出電流聲。
這一次,裴周馭沒猶豫,直接將麥克風從耳垂摘下,隨手扔到一邊去,然後脫掉獄警製服走向彭庭獻。
他擡手甩了過去,從頭頂罩住他,讓他隔絕這股會讓他過敏昏迷的熱氣,同時**上身,轉過去處理排氣。
這是他曾待過的手術室,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更像是他的地盤。
然而腳一扭,身後的胳膊立馬被人抓住。
彭庭獻半蹲在地上,呈現蜷縮的姿態,到這種時候了還能從他的外套下伸出一隻手,冒著被燙爛的危險死死牽製他。
“裴周馭,”他仍不死心:“放我出去。”
裴周馭毫無反應地要走,彭庭獻忽然一下子站起來,凶猛撲向他,圈住他脖子後不顧死活地將他整個人一起帶倒。
裴周馭下意識的第一反應是伸出手,他差一點攬上彭庭獻的腰,結果他因用力過猛砸下來,狠狠拿自己當了肉墊。
嘭!他後顱直接磕向地板,彭庭獻果真不打算活了,一舉一動都透露著最原始的瘋狂:“我要出去。”
他壓在他身上,兩隻手撐在他腦袋兩側,用的還是被燙傷的頻頻哆嗦的手臂:“讓我出去,我能出去,我能出去的,裴周馭……”
裴周馭側眸向旁邊看了一眼,他受傷的小臂冒出血腥味,還有一股焦糊氣息,特殊體質帶來的紅疹正極速蔓延,甚至要長到自己眼睛裡。
他伸出一隻手向上,反握住彭庭獻的手腕,說:“你彆抖。”
彭庭獻張牙舞爪地就要打過來,裴周馭感到後頸一涼,受過改造的腺體反而溫覺逆轉,被地麵凍得劇痛。
他深知這樣的氣體對自己一個實驗品來說很不好,他瞭解八監,知道這些化學藥物的危害。
但他不打算讓彭庭獻躺下來。
他臉上浮現出麻木,十分罕見地沒有作出反抗,彭庭獻趴在他身上和他互相逼視了一會兒,被熱得受不了,絕望地剜了他一眼,然後撐著他胸口起身。
裴周馭跟隨他起身,後頸到背部掉了一大片皮。
他麵無表情地伸手去摸,發現腺體已經失去知覺,屋內的氣體也悄然冷卻下來,溫度散去,彭庭獻也跌坐在地上。
他彷彿被抽筋剝皮的一具木偶,了無生氣靠坐在牆角,嘴裡在喃喃些什麼,但沒有人能聽得清。
隱隱約約的,他還在執念:“……出去。”
裴周馭撐了把地麵,一言不發著讓自己站起來,然後拍拍雙手,彎腰撿起地上的麥克風。
話筒徹底被水汽泡壞,他拍了拍,沒有任何反應,頭頂這時閃爍監控,研究員通過另一方式向他傳達:“在門口等著,防暴隊的人過去給你開。”
裴周馭是這時候看向彭庭獻的,果然,他在聽到“防暴隊”三個字時快速擡起了頭,寫滿衰敗和絕望,一眨不眨地盯著自己。
裴周馭叉腰,低頭看了眼自己胸口上被他搞出來的血。
兩敗俱傷。
在一間牢籠,上演了鬥獸場。
他頭一次感到無話可說,門鎖在外麵響起,防暴人員伸出了一杆槍,對準彭庭獻,同時揮手催促他撤退。
裴周馭離開前,深深看了彭庭獻兩秒。
他盯著自己的瞳孔微顫,臉上失去血色,卻本能地為自己即將離去而感到緊張。
抿了下嘴,什麼都沒說,裴周馭撤身離開。
走廊上仍在環繞紅光,第八監區很少啟動這麼嚴肅的一級預警,上次觸發警報的人,是十年前的裴周馭。
他拐了個彎來到實驗艙,立刻有研究員湧上來為他檢查傷口,他們眼中掛著對實驗體損傷的濃濃可惜,但這不是人情味的關懷,更像麵對一件商品。
裴周馭毫不客氣地揮開第一隻手,剩下的人麵麵相覷,伸出的手紛紛停留在半空。
裴周馭隨手抽過旁邊一條毛巾,沾了沾自己後背,咬牙把悶哼憋回去,隻潦草處理幾下,便走向播報間。
那裡實時傳輸外界的動態,上到其他星球,下到各個監區,都被分成了一塊塊小螢幕供人監視。
他停在螢幕前方,擡眼,鎖定第四監區的畫麵。
此處新開辟一間單人牢房,目前,一個**上身的男人正在屋內徘徊。
他似是被室溫潮濕得受不了,也可能有其他原因,總之在入獄第一天的深夜,他失眠了整晚。
是孟澗。
就在今早的法庭,確認彭庭獻無法出席的那一刻,他主動放棄了辯護,讓律師服從判決。
———而正因為彭庭獻不在,兩樁案件沒有證據連線在一起,c星皇帝的死刑上訴一次次被駁回,最終,孟澗的量刑僅僅止步於無期。
裴周馭看完了整場直播,原告席上那位皇帝也是他老熟人,所以,意料之中地看到他大發雷霆,當庭大罵藍戎。
就在萬眾矚目的直播下,他徹底和藍戎撕破臉。
畫麵就是在這一幕被切斷的,旁邊一位研究員甩下遙控器,冷冷睨過他一眼,布滿警告。
裴周馭在那時向下看,盯著碎裂的遙控器,在早上那段時間,便預判到一個殘忍的事實。
彭庭獻走不了。
彭庭獻一定走不了。
思緒慢慢回到正軌,裴周馭沒有再繼續想下去,他眼神瞥過孟澗頭頂的房間號,輕飄飄,沒顯露任何反應。
研究員走過來按住他的肩:“藍儀雲電話。”
他把通訊手環遞給他,深深看了他一眼,並不是很想接聽對方,裴周馭沒有表情,麻木著從他手裡接了過去,然後按下接聽。
“喂,”對方聲音先一步響起:“彭庭獻醒了?”
裴周馭舉著沒出聲。
這份沉默來得恰到好處,在剛剛發生這樣一件事的淩晨,他不避諱讓藍儀雲知道自己的立場。
“嗬,”藍儀雲回以一記輕笑,她說得半是無辜:“和我有什麼關係?把彭庭獻關進去的人又不是我,裴周馭,有氣往我身上撒啊?”
裴周馭懶得回,直接掛了電話。
對麵沉寂了一會兒,過幾分鐘才姍姍回電,但這次響起的音色沒那麼尖銳,賀蓮寒替她接過了電話,平靜開口:“不用理她,我來和你說。”
藍儀雲故意在旁邊發出磨牙的聲音,嘀咕著不知在罵誰,裴周馭擡起眼眸,同樣無動於衷:“一分鐘。”
“八監現在是你的地盤,”賀蓮寒直截了當地開口:“彭庭獻醒來看到你,認為你是凶手,沒有任何問題,我理解你的委屈,但相信你比我更瞭解c星。”
她稍一頓,換上更嚴肅的口氣:“皇帝那邊還在和藍戎談判,他們非常需要彭庭獻出麵,但彭庭獻現在對外宣告失蹤,警方也公佈了他的爆炸案,認為是他自導自演,企圖在押送途中越獄,還有藍戎……”
泄露到這裡,她不得不暫避一下:“他在開庭前一晚會見了孟澗,警方被他買通,我隻能幫到你這裡了,裴周馭。”
電話接著被奪了過去,藍儀雲感到些許不滿,語調降沉一個度:“你自己悟到就行了,還想彭庭獻活,就彆讓他脫離你身邊,隻要彆出八監,沒人會把他怎麼樣。”
“還有,”她更加煩躁:“賀蓮寒被我父親調回八監上崗了,就下週,曲行虎的工作由她接手,你不要再摻和。”
“你的任務隻有看好彭庭獻,還有那些老不死的變態東西,讓他們配合賀蓮寒工作,懂嗎———?”
身旁飛來一記眼刀,那位研究員還沒走,隱約聽到藍儀雲尖銳刺耳的聲音,她和八監水火不容,上次被她槍斃的兩位研究員,至今死不瞑目。
嘟,裴周馭再一次掛了通話。
他撂下電話往外走,冷不丁被研究員截住,他釋放命令氣息,追問:“去哪裡,你現在該回睡眠艙。”
裴周馭沒轉過身,隻留給他一麵側臉:“手術室。”
“你現在沒有許可權進去。”
“那你進。”
裴周馭這才轉過頭來,眼瞼下垂,冷冷盯著他握緊自己的手:“進去一刀被他捅死,我給你收屍。”
研究員眯起眼:“你他媽不想活了是不是。”
裴周馭突然哼笑了聲,大力甩開他的手,臉上寫著顯而易見的答案。
早他媽不想活了。
研究員被凍結在原地,他擡腳離去。
此時此刻,天邊已然泛起魚肚白,淩晨五點的日光微微冒出了頭,手術室內一片死寂,彭庭獻至今沒有進食。
八監沒有熱騰騰的飯菜,裴周馭拆了袋葡萄糖,翻出幾支營養劑,確保能提供彭庭獻最基礎的攝入。
他站在手術室門口,讓掃描器對準自己的臉,門上果然閃爍紅光,他確實沒有進入許可權。
身後恰好經過一位研究員,穿著監管防護服,裴周馭瞬間出手拽停他,手背青筋一點點隆起,他字句深重:“把這些送進去。”
研究員愣神,相處十年,他從沒見過裴周馭需要他們幫忙的時候。
他後知後覺接過那些食物,正欲說些什麼,後背卻也傳出咚咚幾聲響。
手術室內的人來到了門後。
僅一門之隔,彭庭獻不知什麼表情,隻是音量很輕、很淡地說:
“裴周馭,你替他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