牌位財神 第三十四章 黃金牢籠(下)
黃金牢籠(下)
窗外的長安,迎來了貞觀二十七年的盛夏。蟬鳴鼓譟,綠樹成蔭,整個城市在灼熱的陽光下蒸騰著蓬勃的生機與喧囂的**。但這份鮮活,落在柳寶兒眼中,卻彷彿隔著一層無形的薄膜,色彩依舊,卻難以觸及內心。
“東家,嶺南新到的荔枝,用冰鎮著的,您嘗一顆?”侍女小心翼翼的聲音在身後響起,打斷了她的凝望。
柳寶兒轉過身,目光掠過侍女手中琉璃盞裡那晶瑩剔透、還帶著水珠的果肉。她想起數年前,崔九郎程草案;還有一張,是她私下繪製的、關於利用季風規律優化南洋航運路線的推測圖。
她的生活,她的思維,似乎無法停止這種擴張與計算。這既是她的本能,也像是某種無法解除安裝的底層程式在持續執行。
崔九郎來訪時,看到的便是她對著那張世界地圖出神的模樣。他依舊是一襲月白瀾袍,手持玉如意,隻是看向她的眼神,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複雜。那裡麵有臣服,有欣賞,有難以割捨的利益關聯,或許,還有一絲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對於同類墜入未知深淵的憂慮。
“下一步,有何打算?”他問道,聲音打破了室內的沉寂。
柳寶兒的指尖從地圖上的“君士坦丁堡”滑過,落向更西方那片被標注為“無儘之海”的未知區域。
“九郎,你說……世界的儘頭,會是什麼樣子?”她沒有回答,反而問了一個看似毫無關聯的問題。
崔九郎微微一怔,隨即輕笑,那笑意卻未達眼底:“對於商賈而言,有利益流通之處,便是世界。儘頭?或許意味著利潤的終結吧。”
“利潤的終結……”柳寶兒低聲重複,唇角勾起一抹似嘲諷、又似嚮往的弧度,“或許,也意味著某種……束縛的終結。”
崔九郎沉默了片刻。他敏銳地察覺到她話語中不同尋常的意味,那不再是單純的商業野心,而是一種更抽象、更決絕的探尋。他無法完全理解,但基於他們之間建立的那種基於絕對理性的信任(或者說,是對她能力的絕對信賴),他選擇了不深究。
“無論儘頭何在,”他最終說道,“崔家,以及大通櫃坊,會是你永遠的後盾。”這是承諾,也是捆綁。
柳寶兒看了他一眼,沒有說謝謝。他們之間,早已不需要這種浮於表麵的客套。這種基於理性計算和共同利益構建的關係,在這個虛幻的世界裡,反而成了最讓她感到“真實”的連線之一——因為它純粹,不摻雜那些她無法確定真偽的情感。
然而,理性的共鳴,無法驅散存在的迷霧。
夜深人靜時,她獨自一人,會取出那個從獄中帶出的、承載著“係統”資訊的奇異石片拓印(她已命人用特殊材料拓下那份紋路)。她不再試圖去“掃描”它,而是如同參禪般凝視著那複雜到非人的紋路。
係統並未消失,隻是暫時蟄伏。她能清晰地感覺到,那冰冷的、毫無感情的注視,依舊存在於這個世界的底層程式碼之中,如同高維空間投下的影子。她獲得的“臨時管理員許可權”似乎有範圍限製,或者存在她尚未理解的規則。“格式化”指令雖然刪除,但“實驗”本身,遠未結束。她這個“變數”,依然在被觀察,被記錄。
一個荒謬卻又無比強烈的念頭,在這些孤寂的夜裡愈發清晰:
如果這個世界是虛擬的,那麼它的“邊界”在哪裡?物理的邊界?資料的邊界?
如果我是程式碼,那麼編寫我的“造物主”,又在哪裡?是某個實驗室的研究員?還是某種更高階的、非人的存在?
打破這個黃金牢籠的唯一方法,是不是……走到這個“世界”的儘頭,去親眼見證“係統”的壁壘?或者,是不斷擴張,用我的規則覆蓋係統的規則,直到我的意誌成為這個虛擬世界的“新底層邏輯”,從而反向“找到”甚至“定義”那個造物主?
這個目標,遠比“賺夠一萬貫贖母”要宏大,也比“建立金融帝國”要瘋狂,更是對自身存在意義的終極拷問與反抗。
她重新提起筆,蘸飽了濃墨,在那張象征著無儘財富與權力的、鋪向世界的商路圖的空白處,用力寫下新的目標。不再是具體的財富數字,也不再是模糊的感慨,而是——
“讓大通櫃坊的飛錢,響徹西域三十六國,直至地圖上最後一個標注點的儘頭。”
“讓資本的觸角,探入每一片未知的海域,丈量這個世界的每一寸虛擬或真實的疆界。”
“讓係統的邊界,在我永不停歇的腳步下不斷後退、扭曲、直至崩潰。”
“讓曆史記住,唐朝有個女商,三歲成寡婦,十五歲讓天下替她數錢,十八歲……要讓這方天地,承認她的‘存在’!”
墨跡淋漓,帶著一種近乎悲壯的決絕,彷彿要將所有的迷茫、孤獨與不甘,都傾注在這縱橫捭闔的筆畫之間。
這黃金鑄就的牢籠,困不住一顆渴望破局、追尋真相的、無論其本質為何的“心”。
這場永無儘頭的實驗,終將迎來變數徹底失控、反噬造物主的那一天。
窗外,長安城的夜,燈火璀璨,如同一條流動的、由無數人的命運與**彙聚而成的銀河。
她的戰爭,從未結束,隻是換了一個更加浩瀚、也更加孤獨的戰場。
而這一次,她的對手,是命運,是規則,是自身存在的本質,是那高高在上的……“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