拋下主角開新篇 重溫舊夢
重溫舊夢
楊長史定了定心神,正要上前與範琉璃相認,卻被隨從劉武給攔了下來:
“楊長史,衙門裡請您回去。”
也對,他是臨時回府換衣,衙門裡還有要緊事。楊長史深深地望了一眼範琉璃,轉身離開。範琉璃目送楊家老夫人的馬車離開,正要回鋪子,卻被遠處的一個身影吸引了注意力。
街道對麵的樹蔭下,有兩個正在走遠的男子。其中一人像極了六年前的張二郎。真的像張二郎嗎?仔細一看,範琉璃卻又拿不準了。那個身影比張二郎高、比張二郎壯,甚至還穿著張二郎絕對不可能穿得起的華貴衣服。像越州這樣富庶的州府,能在此立足之人,大多出身名門望族,盧刺史、孫司馬都是世家大族。就連那個有功名傍身的楊長史,能做到長史的位置,也得靠世家外室子的身份才行。張二郎一個毫無背景的農家子,就算能及第、為官,也頂多去一些偏遠之地。所以,遠處的那個人,絕不可能是張二郎。
怎麼會突然想到他呢?範琉璃無奈地搖了搖頭,轉身進了鋪子。
這天晚上,範琉璃又拿起了自己一直隨身攜帶的荷包。她把玩著荷包,不禁回憶起白天的情形。那個人絕不可能是張二郎,她應該鬆口氣纔是。因為隻有張二郎不出現,她和阿靖才能平安。可那個人不是張二郎,她又有些遺憾。畢竟,自六年前一彆,他們就再也沒見過麵。張二郎應該已經學成歸來了吧?現在會不會還記恨她呢?亦或者,已經有了些功名,早就另得新歡了。
小雀端著一壺熱水進了屋,就看到範琉璃在那裡對著一個荷包發呆。“少夫人從鋪子回來就心不在焉,是發生什麼了事嗎?”
“無事。”範琉璃還在把玩荷包。
“無事?那少夫人為何又擺弄那個荷包?”小雀把水壺放在桌上,給範琉璃倒了一杯熱水,“您每次一有煩心事,就會對著那個荷包發呆。”
“你倒是看得仔細”,範琉璃端起水杯,“其實今日確實無事發生,隻是街上有個人,長得很像一位許久未見的故人。”水杯裡的水有點兒燙,範琉璃對著水麵呼呼地吹氣。
“許久未見的故人?難道是……”小雀坐在旁邊的矮塌上,整理衣裳。
範琉璃也顧不得喝水了,她驚訝地擡起頭,看向小雀,心想:這丫頭竟然猜得到?
“難道是……杜彆駕的夫人?杜家夫人有大半年沒來鋪子裡了吧。”小雀靈機一動,覺得自己甚是聰明。
範琉璃本來想把白天疑似看到張二郎的事情告訴小雀。可思量再三,還是沒有說出口。範琉璃信任小雀,不過張二郎的事情還是不要談論為妙,隔牆有耳,小心為上。
範琉璃岔開了話題,又喝了點兒熱水,便遣小雀回去休息。孫甲一向好拚酒,如今更是愈演愈烈,每日都要喝酒喝到半夜。有時時間太晚,乾脆宿在酒肆。偶爾酒局結束的早,也大都被那些急急爭寵的姬妾接走。範琉璃能理解後院那些娘子妹的心思,她們也不過是想拚個孩子,將來能有個保障。可她們那裡知道其中的奧妙呢,大概還不知道是在緣木求魚吧。
孫甲晚上宿醉,早上自然要睡到日上三竿。反正如今的孫甲隻是個捧著清閒鐵飯碗的小吏,早就死豬不怕開水燙了。所以,範琉璃也不必等那孫甲。今日在鋪子裡忙活,晚上又算了賬;此刻夜還不深,但她卻有點累了。既然這樣,乾脆就上床歇息。
範琉璃脫下外衣,正準備換件睡衣,突然發現一扇窗戶沒關好。窗戶沒關好,可是重大安全隱患,容易引發一些意想不到的麻煩事。可範琉璃實在安逸的太久了,早就喪失了對危險的警惕性。此時的她毫無防備,隻是慢悠悠地踱步要去關上那扇窗。突然,一個黑影從窗外飛了進來。窗戶的開合帶來一陣風,瞬間熄滅了房裡的燭火。
事發突然,幸好範琉璃跟著姐姐學過些防身之術。她見黑衣人朝自己走來,一把拽下頭上的簪子,順便大呼:“來——”。
黑衣人見她要大聲呼喊,趕忙上前,捂住她的嘴。範琉璃以為黑衣人慾行不軌,立刻握緊手裡的簪子,朝捂著她嘴的那隻手猛地紮了過去。黑衣人敏捷地抓住了她的手腕,稍微發力,範琉璃的手便被迫鬆開,手裡的簪子掉落在地,發出清脆的聲響。
好厲害的身手!看來此人不是普通的毛賊了。
她想儘辦法脫身,可黑衣人把她整個人壓製在牆上,她根本動彈不得。強攻不成,隻能智取。範琉璃打算假意順從,再伺機而動。她調整好聲調,剛想嬌滴滴地說話。黑衣人忽然湊近範琉璃的耳邊,輕聲吐出幾個字:
“石娘,是我,張二郎。”
話說白日裡,楊長史被迫回到衙門之後,人也稍微冷靜了一些。楊長史再次發現範琉璃,內心無比慶幸,心裡全是對上蒼的感激。可冷靜下來之後,想到這個自稱是“石娘”的女子,已經做了九年的孫家少夫人;而他們兩人是在六年前相遇,並做了一個月的短暫夫妻。情況梳理到這兒,楊長史終於意識到,自己很可能被一個已婚婦人給騙了。
這當然隻是理智上的推斷。楊長史本人顯然無法接受這個推斷。她一定是由苦衷的,楊長史實在想不出什麼為範琉璃開脫的藉口,隻好用“苦衷”來哄騙自己。
其實,楊長史的左右腦互博,也是可以理解的。畢竟,範琉璃長得也不賴、還瘋狂表達喜歡;對楊長史頗為大方,又是贈書,又是給錢。楊長史在和範琉璃的“婚事”裡,一點虧也沒吃。範琉璃若是個騙子,楊長史根本想不出範琉璃圖什麼。
想來想去,楊長史隻能得出:範琉璃是圖他這個人。
想到這兒,被騙了之後氣憤的楊長史,臉上又出現了可疑的紅暈。從怒發衝冠到害羞無措,這樣的轉變也隻用了不到一刻鐘。男人嗬,真是善變的動物。
既然認定範琉璃是有苦衷的,楊長史勢必要當麵問個清楚。到底是什麼苦衷呢?楊長史恨不得立刻衝進孫家的鋪子裡,拉著範琉璃問個究竟。可如今張二郎這個身份不能再用,範琉璃如今也不是自己的夫人,而是孫家的少夫人。若是直接相認,自然是不妥。於是他忍到晚上,換上夜行衣,翻牆進入孫府。
一番尋找之後,楊長史終於發現了範琉璃的廂房。他剛想進去,卻看到一個丫鬟端著水壺朝這邊過來。楊長史隻好躲在牆邊,焦急地等那丫鬟離開。本想一進屋就與範琉璃問清楚,哪知這一身黑衣引得範琉璃激烈反抗。楊長史也是此時才發現,原來他的夫人竟然懂些拳腳。他的夫人果然有本事!
楊長史莫名地自豪了起來。所以就算範琉璃企圖拿著簪子給楊長史的手掌來個對穿,楊長史也隻是把這當作是小情趣,覺得此刻的範琉璃像個炸了毛的小奶貓那樣,毛茸茸的,真可愛。
現在可不是討論“毛茸茸真可愛”的時候!楊長史從那些美妙的情緒泡泡中掙脫出來,湊到範琉璃耳邊,自報了家門。
聽到“張二郎”這三個字,範琉璃的腦子嗡的一聲。眼前這個男人,雖然和六年前的聲音有所不同,可“石娘”這個名字,再加上他的氣息……似曾相識的感覺一下子把她拉回到了六年前。
沒有掌燈的夜裡甚是漆黑,兩人甚至看不清彼此的相貌。然而她卻非常肯定,麵前的這個人就是張二郎!
沒想到,他們還有再見麵的一天!範琉璃的眼眶潮濕了起來。她摩挲著黑衣的布料,發覺這布料甚是細膩。可見張二郎過得不錯,範琉璃很是欣慰。可轉念一想,對她這個已婚婦人來說,張二郎就像是不知道會何時爆發的炮仗,隨時都可能平地起驚雷。若是與張二郎再有牽扯,她此前的努力恐怕就要毀於一旦,甚至還可能連累到阿靖。所以,絕不能與張二郎有任何牽扯。
在一片漆黑之中,楊長史看不到範琉璃微紅的眼眶,也看不到她心裡的恐懼;回應他的,隻有眼前這個女人冷硬的聲音:
“是郎君你啊。你來做什麼?”
楊長史驚訝於她鎮靜得不帶一絲欣喜的語氣,但還是為妻子的死而複生感到激動。確定範琉璃真的就是夫人後,楊長史緊緊抱住了她:
“真的是夫人!夫人你還活著,太好了!真是太好了!隻是,夫人為何突然變作他人之妻?”
麵對楊長史的擁抱,範琉璃本能地想要回抱,可她抑製住了這種衝突,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毫無波瀾:“並不是突然變的。奴家根本就不是趙家的丫鬟,而是孫家少夫人。”
楊長史與範琉璃拉開距離,雙手抓著她的胳膊,不可置信地看著她:“怎麼可能?夫人本是趙家的石娘……”
“從來就沒有什麼石娘!”,範琉璃挑釁地看著楊長史,“你既然能找到這裡,那就應該知道孫家的情況。奴家乃商戶之女範琉璃,十七歲嫁與孫司馬之子為妻。到今天,已經成婚九年有餘。”
範琉璃身上混著草藥的香氣,這對楊長史來說陌生又熟悉,他試圖分辨這香氣,也試圖分辨麵前這個女人的真心:
“夫人既是少夫人,為何六年前還要屈尊降貴、同在下這個農家子成婚?”
“自然是因為閨中寂寞。六年前奴家同夫君到桐穀村小住,但夫君常住鎮上,隻留奴家自己在村裡老宅。村裡不比越州城繁華,找到郎君,不過是打發時間罷了。”
楊長史氣得笑了出來。怎麼也沒想到,範琉璃的“苦衷”竟然是這樣。這個女人說的多麼明白,她隻是拿他當消遣。這個理由讓楊長史無法反駁,可楊長史的心裡還有期待,希望能看見範琉璃對他的一點偏愛:
“為什麼是在下?”
範琉璃見楊長史還是不肯死心,便繼續演技大爆發。範琉璃突然手指勾著楊長史的下巴,輕佻地說道:
“奴家這人啊,向來是不挑食的;二郎又生得這樣標誌,更是不能放過嘍”範琉璃故意湊近楊長史的臉,還壞心眼地朝楊長史吹了一口氣。
溫熱的氣息撲麵而來,可楊長史卻全然沒有風花雪月的心思,“夫人怎會變得如此?”楊長史氣得一把撥開範琉璃的手。
範琉璃看他還沒有要走的意思,便再接再厲、抱住他的胳膊,道:
“奴家一直是如此。二郎不也是如此嗎?明知道奴家是彆人的夫人,還願意趁著月色、翻窗而入。一定是為了同奴家再續前緣、重溫舊夢。”範琉璃改用手指去勾楊長史的衣領,“既然如此,那趁著孫甲那廝還沒回來,不如我們……”
“輕浮!”楊長史終於忍無可忍,他將範琉璃推到一邊,憤然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