庖與匕 小顯身手破鹽毒(上)
小顯身手破鹽毒(上)
目送祝明煜離家,晏知微扭頭轉向鹽市。
“一個小壇子大概三四升,一個差不多裝三公斤青椒,三十壇就是九十公斤……”
“乾醃比濕醃更加方便,可嶺南人怕是不喜歡太鹹,濕醃又得考慮到鹽水濃度,估摸也不能簡單……”
如何才能用最低的成本製作出最好的醃椒呢。
晏知微走在熙攘的集市中間,盤算著鹽醃青椒的方式以及所需要的用鹽量。
她的思緒太過集中,以至於全然忽略了身旁愈發聚攏的人群,待到晏知微後知覺到悶熱,她已經似夾饃般被擁到了人群最前頭。
“這前頭發生了何事?”身旁的好事者發出詢問。
“好像是最東邊那家的劉掌櫃出了事,聽說是賣毒鹽給了知縣……虧他還是咱這片最大的鹽販,平時看著多實誠,真是人不可貌相。”
劉掌櫃?自己平時經常去買的那鹽商?
晏知微回想起劉掌櫃,看上去挺仁善一人,晏知微還目睹過他救濟鎮上孤孩,隻是人實在摳搜了些,對待客戶是一點折扣也不讓。
晏知微挑眉,朝人群湊近。
有攤販放下手中的貨物:“我還是覺得不可能,劉掌櫃家大業大的,不至於在這點小事上吞財吧?”
“你懂什麼,北邊都已經打的不可開交了,這亂世當頭,為自己斂財的事兒可不嫌多。”
“都彆再討論了,人就在跟前,是真是假,咱們用眼睛瞧。”
晏知微循著討論的聲音,視線越過人群,果然看到了一個下跪的身軀。
鹽鋪前人頭攢動,晏知微踮足了腳纔看清全貌
——劉掌櫃被粗繩捆住,一雙官靴碾著他顫抖的手指:“說!為何在鹽裡摻毒?”
餘光還能感受到如刺冷意,鐘滇信心想,自己可真是觸了大黴頭,翻眼咂嘴,腳下力氣又重了幾分。
鐘滇信好不容易得到縣令的重用,被任命來招待從上頭來的巡察使,不過是一頓飯的功夫,使者鬨了肚子,大夫診出是砒霜中毒。
可所有食材都查過,未尋出問題。鐘滇信多番調查,得知籌備宴席時鹽不夠,廚子圖省事換了買給自家的小罐新鹽。於是鐘滇信找上鹽商,打算查出此事以將功贖過,隻沒想到這人嘴硬得很,愣是不肯承認。
鐘滇信狠戾地咬住牙關,憤怒衝上胸腔,他隨手將半袋鹽取出,潑在劉掌櫃臉上。
劉掌櫃衣裳狼狽,他坐在地上,雪粒黏在他灰白鬍須上,倒像一夜急白了頭。
晏知微不敢再看。
她忽然想起穿越前的雨夜——弟弟欠了債,債主找上門來,門窗被砸的稀碎,債主仍是不解氣。
父母推她出來協商,反害上無辜的自己。如踐踏牲口般,債主怒著眼,往她嘴裡塞泥巴。
雨水衝刷全身,冰涼從骨血中溢位,晏知微癱倒在地上,麵前是緊閉的房門。
就是從那一刻起,她下定決心,今後隻為自己而活,隻為自己的利益動身。
晏知微攥緊拳,盯著鐘滇信的腰牌,折頭閉住了眼。
“大人明鑒。”劉掌櫃咳出血沫,拾起沾灰的鹽袋捧在手心,“小老兒祖孫三代販鹽,這是我的家業,也是我的立身之本,君子有節,我們俗人也有自己的信義呀!”
“信義?”鐘滇信腰都快被笑彎,“你的信義,值幾個錢啊。”
鐘滇信踢開鹽袋:“你迫害的可是朝廷命官,我勸你不要再狡辯,快快伏罪,興許還能保你一命。”
似乎是覺得還不夠,鐘滇信又有了新主意,他高舉雙手,朝向眾人:“這老頭說自己是有信義之人,諸位覺得呢,有誰能替他作證?”
頃刻間,剛才還沸騰的人群默下聲。鐘滇信嘴角揚得更上,他拽住劉掌櫃的衣襟,準備將人帶離,一個人影卻複上來。
“我信這老伯。”一襲白衣從人群走出,來人眉目溫和,手上還把著墨扇。
“鐘大人。”江覃規矩地向鐘滇信行禮,俯身扶起劉掌櫃,道:“正依老伯所言,不論是高坐殿堂還是生於草莽,隻要向上向善,皆為君子。”
鐘滇信看著這一切,暗道不妙。此人他識得,是巡察使身旁的隨人,他不愛說話,但深得巡察使重用。鐘滇信乾咽慌亂,眼珠晃了幾圈,低下頭來。
恰在此時,一個長相貴氣的年輕官員站在江覃身後,腰間金牌刻著“巡察使祝”四個字。
“我道鐘大人去了何處,原是撂下為我引路的差事,幫我討起昨日的公道來了。”原是宴席的主角之一正巧現身,百姓紛紛讓道。
“祝大人。”鐘滇信硬著頭皮向前。
“鐘大人好是赤誠。為人仗義儘職,本官可得好好和縣令說道說道。”對方不過是垂下眼睫,一股寒氣湧上鐘滇信心頭。
晏知微眯眼打量這位巡察使,雖是在為劉掌櫃說話,但字句間含槍帶棍,連帶俊秀的五官都籠著層陰鷙,活像她醃過頭的鬆花蛋。
晏知微尚未來得及再點評來人,見形勢突變,民眾又開始嘰喳:“依我之見,說不準是城西那家新鹽戶做的手腳,早聽聞那人野心大,手腳也不乾淨。”
“你是說,那人特地往劉掌櫃的鹽裡摻料,就是為了獨占市場?”
“畢竟那人可曾是一個囚犯。”
人們你一言我一語,晏知微聽著都快糊塗了,唯有那巡察使不為所動,他向前一步,衝劉掌櫃開口:“你說你冤枉,可拿得出冤枉你的證據?”
“群眾信你,我的謀士信你,我卻更信我的眼睛。”
“若是沒有證據,這虧,掌櫃怕是還得吃上一吃。”男人露齒而笑,眼卻是冷的。
聞言,劉掌櫃跌在地上,鐘滇信也笑了。
哪還能調查出來。不過小罐鹽,早已用儘,否則哪需和這小老兒多言,他早早拿出證據將人抓走。
是他的鍋也好,不是也罷,今天這難,劉掌櫃是躲不過了。
好不容易見著的光亮再度熄滅,巡察使深潭般望不見情緒的眸打在劉掌櫃身,化作水蛇,纏掩住他的聲帶。
“草民……”
“讓讓!”人群中傳來聲響,晏知微突然拔高嗓門,“民女晏知微,有法子驗毒!”
眾人齊刷刷回頭。劉掌櫃眼神放亮,直勾盯住晏知微。
晏知微挪步至劉掌櫃身旁。
“劉掌櫃,我助你逃脫困境。”晏知微笑,“但是相對的,你要答應我一筆交易。”
——
縣衙後廚,晏知微趴在灶台上,鼻尖頂著一口碩大的鐵鍋。
鍋是為了宴客新開的,隻做過招待巡察使的一頓飯。晏知微剛嗅過鍋底,沒有異味,鐵鍋的表麵也沒有出現灰色或黑色斑點,更沒有異常鏽跡。
晏知微鬆了口氣。
她高中隻讀了一半,最喜歡的科目是化學。
她清楚的記得,砒霜的主要成分是砷,鐵鍋的主要成分是鐵,在高溫下兩者組合,很有可能會產生還原反應,在鍋表麵形成黑色或深色物質。
大抵不是在炒菜時混入的砒霜。
不過古代沒有化學,砒霜與鐵的反應也需看量,若砒霜的含量過低,興許也不會留下痕跡。
還得想些其他辦法。晏知微手指抵頷,繼續尋覓線索。
鐘滇信遠遠觀望著縮到灶台底下的晏知微,手怕捂住鼻,殷勤地拿著把小扇,為江覃二人扇去廚房殘餘的油煙。
“祝大人,我看這小娘子沒甚本事,劉掌櫃不過是一時花了眼,危急之下隨意喚了個人查案。”
“眼下天快黑了,大人可先去歇歇,我一人盯著這小娘子便可。”鐘滇信折下身行禮,臉上的橫肉顫得一抖一抖。
姓祝的巡察使不搭話,隻摸著腰牌,斜靠在一方剛掃洗過的灶台。
相較之下,江覃則端方得多,累了也不找外物支撐,不時還禮節性的衝晏知微方向看,成了場上最關注晏知微查案的人。
江覃作揖:“鐘大人客氣了。”
“我家大人是受害人,自然也想親眼目睹辦案的進度。”
江覃又笑:“倒是苦了這位小娘子,一個人乾著這些臟活……”
話音未落,晏知微突然從灶台底下竄起。
“昨日宴席吃了些什麼?”晏知微在灶台底下翻騰得過久,頭上的發髻早不成形,雞窩般長在頭項。
她卻絲毫不在意自己的窘狀,從廚房水缸中隨意沾了沾,徑直走向祝巡使,像對祝明煜一樣,慣性抓上他的臂。
祝巡使躲開,又瞥過晏知微發黑的裙擺,皺眉道:“菜是彆人布的,我怎麼會記得。”
晏知微擦了擦手,剛纔在灶台底下太悶,幾乎是本能反應,她發問:“飯不是你吃的嗎?”
“毒還是我中的,你說我知曉自己中了何毒嗎。”對麵人冷哼出笑,從袖中掏出張繡得精巧的手帕,當著晏知微的麵擦拭過她剛抓過的地方。
嫌棄自己呢。晏知微目睹全過程,險些翻了個白眼。
大男人就這點能耐,嬌生慣養的。晏知微無語,心想這鬆花蛋脾氣真是古怪。
不過不答便不答,有的是人能回應她晏知微的問題。
她隨著當天的幫廚進了貯食的庫房,又向當天佈菜的婢女問詢,到底還是拚湊出真相。
“海蟹二十隻,柑橘三筐。”晏知微擒支木棍,蘸著泔水在青磚上劃拉,“蝦醬半壇,漬檸檬……”
“吃這麼多。”
“上輩子是餓死鬼投胎的吧。”蛐蛐的正主就在身後不遠,晏知微雖是是吐槽也隻敢小聲,裝模作樣複述婢女的回話。
晏知微是不敢再招惹這位巡察使了。
方纔她找幫廚問話便聽聞此人極其難搞,口味挑剔——清蒸魚不能放薑,爆鍋時不能用蒜,蔥花也基本不碰。哪怕隻聞到這三樣東西,他也會嘔吐不止。
離譜得很。
要晏知微吐槽,這人舌頭既靈得像馬鞭,彆說砒霜下肚,該是砒霜觸了牙就該跳三米高,立馬察覺到異樣啊!
也不知道他府中的私廚該多崩潰,遇到這樣的主子,家門不幸,廚生無望嘍。
可這不是晏知微該憂心的事,當下將真相公諸於眾,還人清白纔是正事。
晏知微丟下手中的木棍,拍了拍手,大步邁回廚房。似乎想到什麼,她走到門檻處又折過頭,果真瞧見那祝大巡查使還在擦拭自己的衣袖。
晏知微用力抽了抽嘴角。
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