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庖與匕 壽龜之死(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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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壽龜之死(二)

知微沒有將拾到耳飾之事告訴旁人。

待到萬珍兒稍微緩過來後,她留少央在旁幫扶,自己叫上少昭,親自去了趟禦膳房。

宮道上,少昭注意到知微神色凝重,問:“阿姐,你可是有了一定猜測?”

“難不成又是下毒,是有人想殺了側妃?”

少昭跟隨知微時日不短,自是知曉知微探案上頗有一番能力。

隻是此次知微也不敢斷定,搖了搖頭:“不像是下毒。”

知微用銀針驗過那碗杏仁羹,無毒。

且杏仁羹是禦膳房每天都會往萬珍兒處送的羹湯,萬珍兒吃了有些時日,阿壽也不是第一回嘗食,先前都沒事,這才放鬆了戒備。

要說疑點,除卻因條件有限,可能查不出所用毒外,倒是還有一個值得注目的地方。

知微抽了抽鼻,又想起之前在阿壽口中聞到的那點苦味,心裡隱隱有了揣測。

到了禦膳房門口,知微停下腳步。

說來慚愧,知微入宮當尚食也有小半旬,可都是學規矩流程居多,對於這禦膳房也不甚熟絡。

她出示自己的腰牌,沒說什麼事,隻喚了個管事的宮女帶自己進去。

一進去,知微傻了眼。

禦膳房很大,廚子以男性居多,幾乎要負責宮內所有貴人多飲食。

眼下,所有人正井然有序,各自準備著晚膳的食材。

“每一項膳食都是有專人負責的嗎?”知微也沒見過這麼大的陣仗。

宮女領著知微穿過灶台:“是的,禦膳房分工精細,畢竟是為各個主子服務,怠慢不得。”

知微被帶到專供各宮湯羹的灶台旁,灶台上蠱很多,羊肉湯咕嘟翻滾,蒸騰的濃白水汽裹著膻味,混在油煙和汗氣裡,悶得人發暈。

隻見一個小太監跪在正中間,才十五六歲,身子抖得像篩子,兩隻手絞在一處。

見了小太監,管事宮女蹙起了眉:“都什麼時辰了,還跪著,不怕耽誤了貴人的吃食。”

“是,是師傅叫我跪下的,我、我犯了錯,要、要聽話。”小太監磕絆回道。

“那也不能影響貴人的湯羹啊!”管事宮女瞥了知微一眼,知微嘴角下壓,麵色發沉,想來是這小子擾了大人的心情。

管事宮女“嘖”了一聲:“什麼眼色,還不快站起來做工。”她提腳,直接從側麵踹過去,狠狠踢了他一下。

“起開啊。”

“是、是……”

知微瞧見小太監臉色慘白,汗珠滾進他因恐懼而睜大的眼睛裡,火辣辣的,疼也不敢擦。

她不由得想起前世,初入廚房幫工的第一天她便摔了碗,後怕到擡不起頭,好在師傅脾氣好,反過來安慰失魂的她。

知微擺手,扶起小太監,安慰道:“彆怕,隻是問你些事。”

“這湯羹的煲煮可都是由你負責?平日做些什麼工作?”

“大部分是小的負責,小的人笨,也就隻能將食材處理一下,做點看火候的死活。”

知微點頭:“那甜羹呢,這種羹湯可同肉羹不同,放在一起熬煮,不怕串了味?”

“自然怕,所以我都會在前一天夜裡提前備好甜羹的材料,第二天肉羹食材未到便開始製作,之後將做好的甜羹放到冰窖儲存,後期再去其他灶台加熱。”

小太監總算恢複了精神,有條不紊地解釋。

知微繼續探問。

“如此說來,什麼南瓜羹、杏仁羹都是這般?”

“正是如此,小的會打的不多,也就隻能勤奮些,想想彆的法子保障羹食味道。”

“比如說?”知微挑眉,緩緩引導小太監。

“杏仁羹加多糖易過甜,加少了又無味,你是如何處理的?”

“小的有個極好的法子。”小太監眼睛發閃,“用鬆木炭慢烤杏仁半炷香,如此,杏仁經烘烤後油脂釋放更充分,口感更酥脆,本身清甜也出來了,有種天然香甜。”

“便像這般。”

太監起身,尋了個簸箕裝了些新烘烤的杏仁,知微伸手,從簸箕裡挑起幾粒烤得焦黃的杏仁,指甲一掐,露出微黃的內瓤。

知微將烤杏仁丟進嘴裡,舌尖碾過,果真有杏仁的清甜混著炭火氣彌漫開。

“味道不錯。”知微拍手,眼光卻往下覷,盯著灶台底下的炭火,“從何時起,你改用的橡木碳。”

“大概是半月以前,我發現橡木煮羹湯升溫更快,效率更高,這樣便有利於縮短做羹時間……”

“都是些小聰明法子,上不得台麵的。”

小太監似是第一次受到知微這般直白的讚揚,嘴角咧得很上,連手發顫的程度都減輕不少。

他重跪下身,朝著知微磕頭,道:“總之,多謝尚宮的稱讚!”

“不必言謝。”

知微笑了笑,像是看到從前做出些成就便心跳不止的自己。

這小太監倒是個喜歡鑽研的人。

隻可惜。

知微的目光冷下。

隻可惜,他處事不足,竟悄無聲息地製了份慢性毒藥。

——

臨水軒榭內。

“你是說,是禦膳房新換的炭火猛了半寸,時間多燎了幾息,導致烤杏仁過焦,其苦素生了燥毒。”

“這毒素對人體微不足道,但日積月累下來,卻足以奪取我阿壽的命?”萬珍兒躺在榻上,緊握知微的手。

“怎麼會有這等事,禦膳房那些人,他們是吃白飯的嗎。犯事人在哪,我要他們陪葬!”萬珍兒杏眼紅腫,恨道。

知微躲閃過萬珍兒的眼神。

萬珍兒想來不知,那些她眼中的犯事人,他們吃不起白飯,吃的是殘羹粗食。

知微默默回握住萬珍兒的手。

“這也是一個意外,犯事的太監已被我下令打了二十大板,去了半條命。現在,他已是皮開肉綻,怕是好些時日不得下榻。”她勸道。

萬珍兒不接她話。

“不得下榻又如何,他死了纔好!一個太監,不過命如螻蟻,死了就像水消失在水中……再說了,他隻是暫時受傷……”

“可我的阿壽去了整整一條命!”萬珍兒的聲音陡然拔尖,言語帶著些難以置信的怨恨,“阿壽的性名,難道比不得這些醃臢賤奴?”

知微指尖一涼。

她眨了眨眼,原本攥在手上、預備為萬珍兒拭去眼淚的帕子滑落。

萬珍兒瞧見知微眼底的惶恐,立馬捂住了嘴。

“我,我不是這個意思……”

萬珍兒的頭埋到被裡:“阿壽是我、是我自幼的玩伴送我的,我打小沒什麼朋友,隻有它是我的依托,它陪著我出嫁,跟著我長大,我對它感情之深,你懂得我的感受嗎?”

萬珍兒捂緊心臟:“它是我的家人啊。”

“抱歉,是我失語了……”萬珍兒後麵的話碎成聽不清的哽咽。她未梳好的幾縷發絲粘在淚水斑駁的臉頰上,像隻頹唐的垂耳兔。

知微不忍見萬珍兒沮喪,將她擁入懷:“過去了,都過去了,今天的苦,便忘了吧。”

苦。苦?

萬珍兒咂了咂嘴,舔過自己的唇,像是想起什麼似的,她從知微的懷中掙脫。

“是了。下午、下午的杏仁羹,它比平常熬的更苦,我以為是火大了些,沒在意,卻仍是哄著阿壽吃了幾口……”

“原來,阿壽早就意識到了危險,是我不懂,是我這個做主人的愚蠢!”

萬珍兒壓抑著嗚咽,她張了張嘴,嗓子裡火燒火燎般的疼,隻能更用力地握住知微的手,尋找一份倚靠。

知微貼在她身上的手止住了。

“是什麼苦。”知微正色問。

“今天下午的苦,和之前有什麼不同。”

“試著回想一下,全麵的!”

萬珍兒眼露茫然,但還是試圖努力回想:“之前的苦,是輕微的,隻在舌尖,隱隱伴有焦香。而今天的苦,更像是,像是……”

萬珍兒話哽在喉間,愣是說不出個所以然。似玉悄悄推了門,端來一碗藥膳,聞著熟悉的味道,萬珍兒茅塞頓開。

“是了,是藥!今天的羹湯,是苦藥味!”

有絲線自知微的腦海蔓出,一根根延伸開,它們排列成束,串聯起一切線索。

苦杏仁!

今天的羹湯裡的毒,興許不是碳焦而成的,而是苦杏仁本身具有的毒素。

呼吸困難、四肢抽搐、頭部震顫……

對上了!全是該有的反應。

苦杏仁服下後生成的毒無色無味,在這個時代幾乎很難檢驗。

要達到成年人的致死量,一碗湯羹是顯然不夠,可阿壽作為烏龜,代謝慢、體型小,中毒閾值遠低於人類。

更何況,阿壽的體內本含有其餘毒素。

如此這般,阿壽,是被人存心謀害?

可誰有閒心謀害一隻寵物龜呢?

萬珍兒的仇人,可,萬珍兒隱居度日,又能結下幾個仇家呢?

電光火石間,知微腦中閃過那串金色的赤金蓮紋耳飾。

難不成……

“阿姐,阿姐!”少昭喘著粗氣,闖入軒榭。

“有人尋你。”

“長公主,要傳喚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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