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庖與匕 雷霆雨露皆是恩(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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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雷霆雨露皆是恩(五)

“經查證,私通一事為假,朕諒萬妃受驚,賜金銀珠寶十箱……”

儲秀宮,平海的聲音在寢宮內回蕩。

平海捧著明黃聖旨,聲音洪亮,賞賜的寶貝整整有一個卷軸的清單,殿內的宮人都忍不住露出羨慕的神色,唯有萬珍兒眼皮都沒擡一下。

萬珍兒靠在軟枕上,嘴唇都沒半點血色。

“娘娘,這是聖上的心意,您收著吧。”走之前,平海將賞賜清單遞到床邊,見萬珍兒沒動靜,又補充道,“聖上讓您安心休養,這幾日皇後那的請安也免了,之前的事情不必掛懷。”

萬珍兒終於點了點頭,隻偏頭看向立在一旁的晏知微,聲音輕得像羽毛:“都出去吧,我有話跟晏尚食說。”

宮人退得乾淨,殿內隻剩她們兩人。

萬珍兒攥住知微的手,指尖冰涼:“他怎麼樣了?被拖出去時,血都快流乾了……”

知微知道萬珍兒說的是誰。倒也是難為了萬珍兒,幾天內飛速長大,連本心都學會壓抑了。

知微回想起如同夢魘的那天,想起養心殿的場景。

孫為倒在血泊裡,下腹的血浸透了衣袍,染紅了磚地,連呼吸都微弱得像風中殘燭。

祝隸稷盯著那攤血,眉頭皺都沒皺,隻叫平海將他拖下去,找個地方安置。

至於其他的,祝隸稷說,既然孫為自宮,也算證了清白,往後不必再提此事。

當時祝華就站在一旁,指尖死死掐著狐裘的絨毛,嘴角的笑僵住,眼裡滿是不甘,她還想說什麼,祝隸稷瞪她一眼,她沒敢再多說。

知微默默注視著這一切。

她那時便猜想,萬珍兒之事,祝隸稷怕是早有耳聞,畢竟他是皇帝,眼力也很刁,萬珍兒更是不曾用心藏住此事。

本來萬珍兒與孫為也沒實質性行為,一個裝瞎,一個作啞,也就過去了。誰能料到長公主橫插一腳,這下不得不處理乾淨。

知微想,祝隸稷麵上比起怒,更多的是煩。

祝隸稷哪裡在乎萬珍兒是否移情,他不過是在乎萬家的兵權。

這後宮裡的情愛,於他而言,或許從來都在他的算計中。

隻她偶爾還是忍不住想,祝隸稷這般冷血的人,將來會不會遇到個女人,讓他不再逢場作戲,而是真正動怒,真正吃味?

她有些想象不出這一天。

“我已經打點好了。”思緒回籠,知微握住萬珍兒的手,“太醫說他已經脫離危險,隻淨身畢竟有風險,仍是需要靜養些時日纔可,我找了個僻靜的院子,一切都打點好了,沒人會打擾他。”

“那就好……那就好……如此這般,我也放心了。”萬珍兒聽到這個訊息,眼中終於有了些欣慰。

剩下的知微沒再說,少昭自請去照顧孫為了,知微沒有阻止。

回宮複命時,已是暮色四合。

宮道上的燈剛亮,知微正往養心殿走,遠遠瞧見一個熟悉的身影靠在宮牆,是李明鏡。

李明鏡穿著件半舊的玄色常服,頭發亂糟糟的,眼底的青黑重得像潑了墨,手裡還攥著個酒葫蘆,酒液順著指縫往下滴。

自祝明煜死後,李明鏡就像丟了魂,從前愛說愛笑,如今連政務都荒廢了,天天躲在宅子裡閉門不出,一問便是又醉酒了。

知微心裡歎氣,走上前,想寬慰他幾句話。

“李將軍,這麼晚了還在這兒喝酒?”

李明鏡擡起頭,眼神渙散了一瞬,這才認出知微。

“……是你啊。”李明鏡頓了頓,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

知微問他發生了何時,他不答,隻是攥著拳,知微又問,許是酒氣昏了頭,李明鏡突然從懷裡掏出一卷畫像,塞到知微手裡。

酒氣噴在知微臉上。

“你看看這個,這人你可認識?”

知微展開畫像,上頭畫著個男人,眉眼銳利,一邊眉毛斷了一截,嘴角有道淺疤。

知微在腦海中反複查詢,突然,她的呼吸驟然急促。

斷眉……

她猛地想起嶺南那夥劫殺迎親隊伍的山賊,為首的那個“斷眉”,正是這副模樣!當時那山賊手裡拿著火銃,子彈擦著她的頭皮飛過,差點要了她的命。

“這人叫王渺梟。”李明鏡的聲音帶著顫抖,“就是聖上新提拔的帶著銀色麵具的三品指揮使,說他在暹瀛謀反案裡立了大功。可我去查過,這人事前根本沒人聽過,他不是使團的人,邊疆的守衛也不認識他,他就像憑空冒出來的。”

知微這才知曉,李明鏡酗酒隻是個幌子,事實上他比誰都清醒,一直在暗處調查祝明煜遇害的真相。

可調查這事,向上頭稟報不是更有效率嗎,祝隸稷也算是疼愛祝明煜,想來他自己對這事也會上心。

李明鏡卻擺頭:“這人現在能當陛下麵前的紅人,定是有欺哄陛下的法子,貿然行動,隻會增強陛下對我的質疑。”

知微問那怎麼辦。

“此事要再等等,我已經收集了他詭異之處的證據,前些日子我派人潛入暹瀛,找著了目睹他與暹瀛軍同行的證人,待證人到了京都,我再上報聖上,和王渺梟當麵對質,提出重新查明煜的案子。”李明鏡抓住知微的胳膊,眼裡滿是懇求。

“你既見過他,那你也能作證!我雖是個粗人,但也知道世間沒有如此多的巧合。”

“你幫我,咱們不能讓明煜就無端死了!”李明鏡語氣鏘然。

知微看著他通紅的眼,想起祝明煜從前總在她麵前提“李叔李叔”,他說李明鏡是他在軍營裡最敬重的人,是他的義兄,教他騎射,護他周全。

想到祝明煜,知微的心又是泛酸,不帶一點猶豫,她用力點頭:“我幫你。”

——

和李明鏡商討完,回到靜芳苑,夜已經深了。少央在門口等她,聽聞知微遇見李明鏡一事也是不由感慨。

知微回到寢房,走到窗邊,手指把玩著那盆月候蘭。早就養過了三年,還冒出個個小小花苞,可花就是不開,彷彿有靈性般,在等它的主人回來。

可是它的主人還會回來嗎,它的主人是那般涼薄,幾多時日來甚至都不肯入未婚妻的夢,來瞧見一下她。

知微蹲下身,又開始收拾祝明煜留在這兒的遺物。其實也沒留下些什麼,不過幾件舊衣,一把他練劍用的木劍,都被知微摩挲了太久。

知微放下手中的東西,瞧見角落還有個小木盒。開啟盒子,裡麵竟放著她從前一直佩戴的銀簪,是她在嶺南時親手設計的那枚,後來入宮時收了起來,不知何時,被祝明煜裝在盒子保管了。

知微摸著簪子,眼眶發燙。

“明煜,保佑李將軍吧。”對著簪子,知微輕聲祈禱。

——

正是明鏡軍專用的軍印!”

“試問李將軍,您卸任有段時候了,按規矩,明鏡軍的軍印早已收回,你沒有資格再以明鏡軍的名頭行事,再者說,你既說是撫恤,私下補貼即可,為何要用明鏡軍的名義?”

“難不成是因為隻有動用明鏡軍,你才能達到自己的目的?”

王渺梟拿起銀票,一步步逼近李明鏡。

局勢瞬間變化。祝隸稷接過王渺梟手上的銀票,臉色黑沉。

李明鏡急了,一時找不到有力的語言反駁,隻好朝著祝隸稷磕頭:“陛下!臣對大昭忠心耿耿,絕無反心!您不能信這個奸賊的話!”

眼看李明鏡陷入困局,知微猛地站了出來。

“不行!”她的聲音都在顫,“明鏡軍是明煜和李將軍一起帶出來的,是大昭最忠誠的軍隊,怎麼能說汙衊就汙衊!”

“再說了,王渺梟,你根本不是什麼指揮使,你是嶺南的山賊!你當年劫殺過我,以為換個名字,就能掩蓋你的罪行了?”

知微向前,一把奪下王渺梟的麵具。斷眉露出來,知微俯身在地:“陛下,臣可作為人證,即便李將軍行事有不妥,但王渺梟,也絕非善人。”

知微豁出去了。在旁人心中,李明鏡是能臣、力臣,可對知微來說,這都是他話,隻李明鏡是祝明煜親如手足的義兄這點,便足夠她冒險袒護了。

好些天了,知微不止一次地想過,要是當初自己對祝明煜耐心些、多理解些,是不是最後的結局會有所不同。

兩人的故事,像是一棵剛長出果實的蘋果樹,還沒成熟便被削了核。所以這回,她不想再後悔。

來得及,來不及,總會有人全力去做,能奏效,不奏效,終要說了才知道。若是祝明煜在此,想來也定會了李明鏡,為了明鏡軍挺身而出。

“陛下,您還記得在蜀郡的時候嗎,臣向您訴說了那般多,敢以性命擔保當年所言句句屬實!”知微的頭猛猛觸地,“您就算是不相信臣,那明煜呢,他的眼光總比臣值得信任吧?”

祝隸稷如此心機,王渺梟的問題擺在麵上,他不可能什麼都不調查。

知微以為祝隸稷會信她。當年在嶺南,她幫他破過鹽案;在蜀郡山洞,她陪他躲過追殺,還為他處理過箭傷。

他們共過生死,他信知微人品,纔敢將膳食這般重要的事交給她,往日的恩典畫麵又浮現心頭,這麼久了,知微沒向祝隸稷堅持過什麼,索要過什麼。

隻這一回,他總該信她一次。

可祝隸稷卻冷冷地看著她,眼裡滿是審視。

“晏尚食,你與李將軍交情匪淺,萬一是你二人同流合汙,陷害王卿,朕也尚未可知。”

“說到底,不過是你一麵之詞罷了。”祝隸稷雙手背過身,步至知微下垂的頭顱前。

“這是你自己想說的,還是有人指使你說的。”祝隸稷托起知微腦袋。

兩人對上視。

知微像被潑了盆冷水,從頭涼到腳。

“陛下的意思,是不信我?”知微翻眼簾,一雙鳳眼顫出水,“你懷疑我。”

知微的喉嚨像是灌了開水,又澀又漲,無端想起那年燈會,祝隸稷貼她耳邊講過的話。

——你夠聰明,也夠狠,可惜眼界太窄。隻盯著灶台那方寸之地,終究是浪費。

——一日是市井小民,便一日是他人砧板上的魚肉。

——是做一輩子被人隨手可碾死的螻蟻,還是……抓住機會,爬上去?

她選擇了後者,所以入宮,所以斂了性子,所以棄了自由,所以,落得個如此質問?

嗬。

是了,到底也隻成為了一小小女官,說辭哪有多少斤量,可獨獨不該是眼前這個人說出這句話。

向她丟擲橄欖枝的是他,如今嘲諷著自己的,還是他。

知微自地麵緩緩起身,拍了拍裙擺。

“您怎麼能懷疑我?”她喃喃道,一呼一吸,她狠狠拽住祝隸稷的領口,“李將軍忠心耿耿,何來謀反之說?不過是想求一個重新調查,你卻聽信讒言任人唯親,難不成,你是對明煜的死心中有鬼?”

知微的頭抵住祝隸稷,又突然露出詭異的笑,無數人說過的暗語在此刻交纏於她心口,支配住她的唇。

“你不配做一個皇帝,難怪,所有人都不喜你。”

“所有人都摒棄你!”知微道出了此生最後悔的一句話。

換來的是祝隸稷的一聲喝止。

“夠了!”祝隸稷拍案而起。

“來人!把這二人拖下去,李明鏡意圖謀反,貶為庶人,而晏知微……”祝隸稷掃過知微挺得極為筆直的臂膀,目光紅刺的像一條毒蛇。

“晏知微出言不遜,目無君上,發配辛者庫,永世不得出宮!”祝隸稷咬牙道。

侍衛衝上來,架住李明鏡。

李明鏡還在喊:“陛下!你不能這樣對晏姑娘,明煜他在天有靈,會很傷心的……”

卻沒人搭理他。

知微站在原地,被重力欺壓、碾過。她用儘全力,想要再抓住祝隸稷的身軀,捱了不知誰的巴掌。

李明鏡舉報案自此告一段落。

李明鏡貶去邊境戍邊,無詔不得回京,明鏡軍自此改製,後又歸王渺梟總管。宮中少了位晏尚食,多了位無名的洗衣婢。

同日,靜芳苑被封,侍仆皆散。

幾天後,有婢女夜闖太醫署,推搡中撞到侍衛手中利刀,當場斃命。

後來,宮中傳過好長一段癡情宮女與重傷的心上人雙雙喪命的淒慘愛情故事。

期間的女主叫少昭,男主則個是斷了根的、尚未來得及賜名的,新太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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