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庖與匕 雷霆雨露皆是恩(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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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雷霆雨露皆是恩(四)

戲台上的伶人正唱到淒絕處,水袖翻飛,哀音繞梁。祝華斜倚在鋪了雪白狐裘的圈椅裡,像隻慵懶又危險的貓,指尖無意識地點著扶手,眼神卻飄得極遠。

下首的王渺梟,摘去了那副遮住了上半張臉的鏤空銀麵具,露出半截斷掉的眉毛,他的右頰有道極深極長的疤痕,從唇邊貫到眉尾。

女伶身形搖晃,做踉蹌狀,撕心裂肺:

“忍!忍!忍!忍到何日方是頭?”

“淚已乾,骨將朽,恨成狂!”

戲是王渺梟點的,他的目光看似專注地落在戲台上,實則餘光半分不離祝華。

祝華眼底一團烏青,板著張臉。身旁的傭人捧著茶盞侍奉,大氣不敢出,隻敢趁她目光落在戲台時,悄悄調整椅邊的熏香。

“這戲裡的姑娘,倒真是可憐。”王渺梟慢悠悠開口,聲音壓低,“被至親推出去當棋子,連求個幫忙都要看人臉色。”

祝華撚了撚狐裘的絨毛:“王大人倒是憐香惜玉。”

“若換做是我,怕是忍不下這口氣。”他話鋒一轉,手已不動聲色地複上祝華搭在椅子上的手,“我要是見到這位姑娘,定要幫她討個公道,讓那些負心之人百倍償還。”

靠上手的溫度不算低,祝華指尖一顫,眼神赫然如刀:“王大人,爪子不想要了?”

“臣是心疼公主又要以身入局。”王渺梟身子前傾,攥住祝華的手往身上靠,“長公主就不想報複那位萬將軍?您求他出兵暹瀛解您和親的事已經傳遍了整個京城,殿下丟了麵子,沒落著丁點好處。他卻是連麵都沒露,隻派個副將傳話拒絕。”

“我若是您,肯定惱羞急了。”王渺梟笑了笑,眼底藏著狠厲。

祝華看他:“惱急了有何用?最終還不是看聖上的意思。你是覺得事到如今我還能去說服聖上。”

“自然不敢。”王渺梟朝天上拱手,“聖上向來英明。”

“我是他的人,自然不能忤逆聖意,可對付萬祁,我倒有一妙計。”王渺梟又笑了笑。

祝華這才側過頭,眼尾上挑,她忽然擡起腳,鞋尖輕輕蹭過王渺梟的膝頭,又緩緩向下,停在他腰間。

“什麼妙計?”她聲音軟下來,“若是不好,仔細你的舌頭。”

“妙計便是……。”王渺梟湊得更近,氣息拂過祝華耳畔,“找到他的軟肋。”

王渺梟:“萬祁是塊硬骨頭,啃不動。可是人,總有軟肋。他的軟肋,不就在這深宮之中,日日承沐皇恩麼?”

“你是說,萬珍兒?”祝華的鞋尖頓了頓,眼珠轉了轉,像是想到了什麼。

“倒是出好戲。”祝華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可這事,隻我一人怕是難辦啊。”那隻纖足再度下移,最終懸停在王渺梟臍下三寸,那象征男性尊嚴的要害上方。

“王大人可願助我?”戲台上的孤女正舉著刀,眼裡閃著決絕的光,祝華望著那道光,嗔著發問。

——

禦花園的花開得正好,花瓣在微風中簌簌輕顫。

知微躲在假山處,裙擺猛地一沉,被人踩住了。

她踉蹌一步,回頭便撞見少昭那張驚慌失措的臉。

“阿姐!”少昭像受驚的兔子,飛快縮回腳,眼神卻還死死黏住遠處的二人,孫為正奉命追著一隻嫩黃的蝴蝶,萬珍兒跟在他身後,笑聲清脆。

知微頓時明瞭,少昭這是在偷偷跟蹤孫為呢?

“少昭。”知微開口,“你可知現在是什麼時辰?現在正是江大人講課的時候,你竟敢曠了學堂,跑來這兒偷看。”

知微刻意壓低了聲音,好顯出幾分嚴厲:“不是你說想多學些東西的嗎?我這纔去求江大人為你留了個學堂名額。”

求人倒是不假。江覃作為皇帝麵前的紅人,又是少年及第,風光無限。他為人和善,看宮內不少官宦文化素養低,便自願開設慈善學堂以教學。

而少昭算不上一官半職,機會自然得求來。

知微在深宮中起起伏伏,也算見過人間冷暖。她無數次感慨,隻身穿到這時代,好在有一技傍身。可廚技是她的不是少昭的,恩寵也是她的而非少昭的。

祝隸稷身邊待久了,“朝得寵,夕冷待”的事情知微不是沒見過,隻希望少昭能夠自豐羽翼,學些文理,通些生存的訣竅,畢竟自己不能護她一輩子。

“你可知江覃江大人的課在外頭可謂是重金難求,人擠破了腦袋都難得學上一回,而你卻在這……”知微剜了少昭一眼,“快給我回去上課。”

少昭瑟縮了一下,倔強地咬著唇:“我……我真是路過。”

“還撒謊。”知微一把拽住她的胳膊,將少昭拉到僻靜的紫藤花架下,“你當我瞎嗎?從靜芳苑到學堂,哪條路會經過這禦花園,還到了這麼隱蔽的深處。”

知微已經不是第一回撞見少昭癡迷的樣子,可廢了正事來跟蹤,這還是頭一回。

這回是跟蹤,那下回呢,要是直接躲在人家的床下,名聲毀了,這還得了?

知微一把拎起少昭的領子,像個教育不成器孩子的母親。

“你清醒一點,孫為眼裡隻有萬妃娘娘,你守在這裡,除了把自己熬乾,還能得到什麼?”

少昭是個聰明的姑娘,不該守著份無望的感情。

少昭猛地擡起頭,聲音帶著哽咽:“我不求得到什麼!”

“我知道、我知道他眼裡沒有我!可我就是……就是管不住自己的心!”少昭幾乎要哭出聲來。

“阿姐,你轉過身看看,孫大哥,他不也一樣嗎?他守著萬妃娘娘,明知道不可能,不也心甘情願。被辜負也好,得不到回應也罷,至少……至少我試過了,我認了這份心甘情願!”

少昭擡手,抹掉眼淚:“我不用他回應,我就想看著他好好的,看著他……開心。就像現在這樣。

知微瞧著少昭眼底的紅,忽而說不出話,心口像被什麼東西狠狠揪了一下。

或許,覺得這世間的情情愛愛,都裹著一層說不清道不明的苦。

有情人不能相守,無情人卻死死不放。

“傻丫頭……”最終,知微隻是長長歎了口氣,擡手,用指腹輕輕擦去少昭臉頰的淚痕。

——

午後,靜芳苑裡靜悄悄的。

知微靠在窗邊的軟榻上小憩,連日伺候祝隸稷心力交瘁,好不容易調班休整,她難得地陷入沉睡。

“晏尚宮!晏尚宮!”平海尖細焦急的聲音像一把錐子,猛地刺破寧靜。

“陛下急召!說是讓您前往養心殿。”

知微驚醒,還未完全清醒,就被平海連拉帶拽地往外走。

她隻能邊走邊匆匆整理衣襟,跟著平海疾步奔向養心殿。

越靠近,那股凝重的氣氛便越壓得人喘不過氣。殿門大開,裡麵靜得可怕。

祝隸稷坐在龍椅上,指節捏著奏摺,臉色陰沉。祝華站在他身側,嘴角勾著挑釁的笑,目光落在跪在地上的人身上。

萬珍兒神情空洞,頭發散亂,大抵是被架來的,手腕還有反抗留下的紅痕。

“陛下,臣妾冤枉!”
萬珍兒的聲音帶著顫,“長公主說臣妾與孫侍衛有染,純屬誣告!”

知微大驚。

“誣告?”
祝華冷笑擡手,身後的內侍押著個侍女上前


那是萬珍兒的貼身侍女之一,此刻低垂著頭。

“你的侍女都招了,說親眼看見你和那侍衛私會,還一起做了花燈,怎麼,這也是誣告?”

聞祝華聲,那侍女撲通跪下,磕著頭道:“陛下饒命!是……是奴婢親眼所見,萬妃娘娘和孫侍衛,確實不清不楚!”

“你胡說!”
另一個侍女衝上來,正是似玉,她扯住那侍女的衣袖,“你怎敢汙衊主子!”

“我的證人,你也敢碰?”
祝華話音剛落,萬珍兒一巴掌甩在似玉臉上。清脆的響聲在殿內回蕩,似玉捂著臉,眼裡滿是震驚。

萬珍兒彆過頭,聲音發緊:“沒你的事,退下!”

祝隸稷猛地拍案,龍椅發出沉悶的響:“夠了。”

“把你們叫來,就是想理清這事,誰委屈誰清白,一究便知。”

祝隸稷的目光突然轉向知微,帶著審視的冷意:“你與萬珍兒走得近,你說說,她與那侍衛之間,到底有無異常?”

“可不能袒護,否則便是惡意隱瞞,要犯大忌的。”祝華在旁繼續摻言。

好幾秒,知微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支吾也不是,更不敢坦誠。

她當然知道萬珍兒和孫為的事,知道他們有情,私底下更是偷偷見麵,可孫為識相,兩人定是不存在逾矩的。

但,眼下她又能說些什麼呢,說不知情?像是在刻意撇清關係,萬珍兒怕也是性命難保,若是不說,祝隸稷的怒火,不定會燒到她身上。

她攥緊手心,額角滲出冷汗,過去好些秒,她的大腦仍是一片空白。

正當她不得不開口時,殿外突然傳來騷動。

幾個侍衛擡著個人進來,那人渾身是傷,鼻青臉腫,頭發被血黏在額頭上,竟是孫為。

孫為被扔在地上,發出沉悶的響。他掙紮著擡起頭,目光掃過殿內,最後落在萬珍兒身。

祝華看著他這副模樣,怒火更盛:“賤奴!你膽大包天,竟敢與後妃私通,你可知罪?”

孫為趴在地上,咳了幾聲,嘴角溢位鮮血。他緩緩擡起手,從懷裡掏出一把小巧的匕首,寒光一閃。

平海見狀,大喊護駕。

侍衛們瞬間圍上來,刀劍出鞘,直指孫為。

萬珍兒猛地擡頭,眼裡滿是驚慌,卻不敢說任何一句話。還是知微開口,叫孫為冷靜。

孫為卻沒動,隻是顫巍巍地站起來,匕首握在手裡,沒指向任何人。

他隔著層層侍衛注視著祝隸稷,聲音沙啞清晰:“陛下,臣與萬妃清清白白,長公主怕是誤會了什麼。”

“臣還記得,當年在蜀郡軍營,臣還是個夥夫,陛下您親自帶兵,說,軍人當忠君愛國,不可行不義之事。臣一直記著您的話,怎麼敢做出這等茍且之事?”

孫為頓了頓,目光掃過祝華,繼續道:“臣不過是替晏尚食給萬妃送信,信裡全是家常話,何來私通一說?長公主若是不信,可去靜芳苑查,臣這兒還有送信的憑證。”

祝隸稷皺著眉,沒說話。祝華卻冷笑:“憑證?誰知道你是不是早就串通好了!”

孫為的身子晃了晃,竟也不自覺仰天,唇角露出詭異的弧度。

“臣知道,空口無憑,陛下不會信。”
他舉起匕首,刀尖對著自己的下腹,對準自己的□□。

“臣隻有一個辦法,證明臣的清白。”

知微像是想到了什麼,臉色驟變,尖聲道:“不要!”

可已經晚了。

孫為閉上眼,猛地將匕首刺了下去。鮮血瞬間染紅了他的衣袍,淒厲的哀嚎聲在養心殿內回蕩,震得人耳膜發疼。他倒在地上,匕首滾在一旁,眼裡卻帶著一絲解脫。

所幸,萬珍兒自始至終,沒為他說過一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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