貧窮偶像 第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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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川明白了,他不是不能唱,隻是抵觸落在他身上的視線。
造成語言障礙的因素繁多且複雜,甚至涉及到遺傳、家庭和社會等諸多方麵,無法在短期內治癒。
然而想要站上舞台,就必須直麵大家的目光。
歸根結底,沈舒元願意嗎?
他在嘗試。南川想起剛才對山歌的時候,他並沒有直接棄權,而是努力了卻沒有成功。
“……”南川夾起一個灌湯包,目光停留在蒸屜表麵鋪的一層紗布上,靈光一閃道,“那蒙上眼睛呢?這樣是不是就不怕了?”
沈舒元漠然的神情有了一絲波動:“不,不知,道,沒沒,沒試,過。”
粉毛他們也覺得這好像是個辦法,但又有點不靠譜:“川哥,你認真的嗎?誰蒙著眼睛唱歌啊?”
川哥?沈舒元斜乜了他們一眼。
“嗯,”南川斟酌道,“辦法總比困難多,不能因為口吃舉步不前,我想把他帶上舞台,從第一次聽到他唱歌起,我就是這麼想的。”
沈舒元不置可否地看著他。
南川征詢他的意見:“我聽見了你的歌,就像一簇燃不儘的火,我想分享給更多的人,讓世界都聽到。”
粉毛他們看看南川,又瞧瞧老大,默契地交換了幾個訝異的眼神,交頭接耳道。
“我怎麼感覺老大對這件事兒不太反感呢。”
“老大是喜歡唱歌的,而且有人一直追著誇你,怎麼都不放棄,擱誰都會動搖吧。”
“完了,咱們以後是不是要去幫老大發海報打榜了?”
“我,我也,聽聽見,你的,的歌,”沈舒元銳利上揚的眼尾緩緩垂下,露出了淺淺一點如日融雪的笑,“好聽。”
南川眼裡流光一閃,笑了起來,夏風簌簌吹動頭頂的枝葉,在小小一方布滿油汙的矮桌邊,在一條煙火遍地的老街上,南川伸手邀請了他的主唱。
南川說:“跟我一起去吧。”
沈舒元看著那隻瘦弱不堪,卻怎麼也掰不倒的手,徐徐握了上去。
“等等,等一會兒!”黃毛頓覺不妙,趕緊打住道,“老大,你想好了嗎,真的要去?”
這事兒來得太快,他怎麼都不放心。
沈舒元點了點頭,老實道:“輸了。”
“輸……是輸了,但咱們可以反悔啊!”黃毛勸他,“你要是去選秀了,工作咋辦?社保不交了?”
沈舒元沉思片刻後,憋出鏗鏘有力的四個字:“願賭……服輸。”
他拿定了主意,大家也不好再置喙,隻是輪番跟南川商榷了幾遍,確定他不是在開玩笑,這才表示了支援,紛紛感慨道。
“哎,這他媽誰能想到,一把比賽直接把老大都輸了!”
“反正老大也不可能一輩子都留在老街,趁著年輕出去玩玩也好。”
“不是玩玩,”南川攪拌湯碗,碎冰碰瓷叮當脆響,他笑著說,“不久之後,整條老街都會響起他的歌聲。”
“……”
早餐結束,沈舒元接受了好友申請,由於大家都還有雜事需要處理,便暫時揮手作彆。
南川離開北站之後,又馬不停蹄地回家取了琴盒,就近找到一家琴行。
推門進去,淡淡的鬆香味伴隨空調冷氣撲麵而來,門鈴響起:歡迎光臨。
老闆從櫃台擡頭,是一位年輕優雅的女性,她問道:“您好,有什麼我能幫您的嗎?”
南川掃過一排琴弓的標簽,價格從幾十到幾千不等。
以他現在能力隻買得起便宜的,卻不知道能不能配上這把琴。
於是他把琴盒遞給老闆,請她幫忙看看。
老闆仔細小心地揭開琴盒,檢視一番後,笑著說:“保養的很好,琴絃是剛換的嗎,綠美人和這把琴很搭。”
“才換過?”南川眼皮跳了一下,忽然尋到一點蛛絲馬跡。
如果方亭玉真的厭惡了小提琴,那又為什麼要換掉琴絃,再賣給廢品回收站。
“嗯?”老闆應他的要求,選了一把68塊的琴弓放進去,“它被照顧得很好,它的主人一定熱愛著小提琴,琴是需要人氣來養的。”
南川原本還在遲疑,自作主張地把琴送回去,會不會引起方老師反感。
可他明明就還在留戀不捨。
如果把琴賣給琴行,以後還能想辦法找回去,可到了廢品回收站,就隻有銷聲匿跡的份了。
他彷彿在用自己的行動逼自己死心。
“謝謝老闆!”南川付了錢,拎著琴盒奪門而出,騎上小粉車趕往橋洞。
一路勁風響雷,卻遲遲不見下雨。
週末的九橋依舊是人山人海,修建帶來的碎石粉塵絲毫沒有抵擋遊客的熱情。
南川把車停在橋邊,仔細抱著琴盒,一步三梯地衝下橋洞。
聲音的空曠的橋洞內回響,裡麵空無一人。
“方老師……”南川在原地轉了一圈,沒有看見那輛山地車,“麻蛋……”
他獨自一人站在空蕩蕩的洞口,心裡咯噔一聲,想道,是不是去公園洗漱?
正猶豫著是出去找人,還是在原地等待的時候,南川眼尖的發現方亭玉昨晚睡過的地方多了一張小紙條,邊角還用石頭壓住了。
南川預感不妙,走過去拿起來一看,上邊寫著一行字:
希望下次是在熒幕上看見你。
由於近日暴雨導致河水上漲,市裡開閘泄洪,河裡的一池死水終於汩汩流動,在儘頭發出震耳發聵轟響。
南川一把將紙條塞進兜裡,轉身狂奔上橋,由於太過急切,沒有踩穩踏板,一腳滑下去險些連人帶車的摔倒。
周圍的遊客發出驚呼聲。
南川的耳朵裡卻隻聽見河水在流動,他把琴盒放進車筐,站起身騎車出去。
在哪裡。
方老師會走哪條路?
他既然寫了告彆的話,那大概率是要出省了,從c市前往國道的路,為了避免被追上,他應該會選最近那條!
南川不知道是否能趕上,他隻是在想,如果現在停下了,這把琴就再也不會被奏響了。
一公裡,兩公裡……十公裡,周圍的景色已經從高樓大廈變成了鄉間平房,一眼望不到儘頭的公路連線著天邊。
這條路真的對嗎?
在騎行十三公裡之後,南川開始懷疑自己,猶豫地放緩了速度。
他茫然無措地站在空無一人的大道上,喉嚨乾澀,喘氣不止。
汗水從他眉間滑落,浸入眼角,一陣酸辣。
南川擡手胡亂擦了一下,視線模糊不清,但隱約有汽車的轟鳴在緩緩靠近。
是一輛拉著西瓜的皮卡車。
司機按了下喇叭,探頭出來,回喊道:“你們走散了嗎?他在前邊七八公裡那兒休息呢!”
沒有走錯。南川深深吸了口氣,鼻尖有些發酸,笑著吼了聲:“謝謝啊!”
司機擺擺手示意不用謝,提醒道:“前邊兒在下太陽雨呢!早點把雨衣備上!”
流浪的時間久了,看過的風景自然也就多了。
哪怕此刻天分兩半,一邊黑雲驟雨,一邊日出彩虹,也是見怪不怪了。
方亭玉一腿撐地,坐在車上擡頭觀賞。
麻蛋在後座狂吠。
雨滴砸在雨衣上劈啪作響。
他想起自己翻過曠無人煙的平原,登上了五千米的雲天,越過林海,目睹聖景。
最後流浪一圈回來,還是被困在了c市。
方亭玉心裡說不出什麼滋味,隻是無可奈何地笑了。
他心想:“這要是換成彆人,被拒絕這麼多次,早該放棄了吧?他軟硬皆施了,怎麼南川還是不死心。”
“汪汪汪!”麻蛋從後座跳了下去,甩著舌頭衝南川奔去。
方亭玉動了動脖子,視線從天空劃過郊野,最後停在南川身上。
“方老師。”南川的嗓子都跑啞了,汗水和雨水夾雜在一起浸透了t恤,他把琴盒遞給他。
方亭玉看到琴盒的一瞬間,指尖一動就想去拿,但是生生忍住了。
“不好意思,我擅自買回來了,”南川見他不接,便放到了後座上,“就算去了遠方,也可以帶上它,不用表演給誰看,為自己演奏也好,彆讓小提琴難過。”
“你是小孩兒過家家嗎,琴又沒有思想,它纔不會難過。”方亭玉笑他。
“但它是你的一部分,”水滴不停從南川的臉上淌下,“帶上它吧,一路保重。”
“你不勸我回去了?”方亭玉奇怪道。
“如果舞台隻會讓你痛苦,那麼我希望方老師快樂,”南川從口袋裡摸出了那塊無事牌,“這是弟弟給我做的,當做臨彆禮物吧,祝自由且平安。”
純木質的長方形牌子,隻有半個手心大小,上邊還刻著一隻大肥鴨子。
這是很重要的東西。
方亭玉直覺道。
“南川,我真的要走了,你為我付出這麼多也得不到任何回報。”
“不是想要回報纔去做的。”
最後,方亭玉看著南川乾脆地騎車離開,他的背影穿過昏暗壓抑的半邊天,走進了另一半碧空萬裡。
不要回頭,南川。
方亭玉在心裡不停的祈盼道。
千萬不要再回頭。
然而他的祈盼從來沒有實現過。
南川刹車回過身的畫麵的方亭玉眼中一幀幀放慢,他抹了把臉上的熱汗,高舉手臂揮舞。
“方老師!我和你的粉絲都會等你,想回來的時候記得回來!希望我們都能在各自的繁體找到答案!”
“你就不會累嗎,南川。”
方亭玉訥訥道。
“你搞什麼啊南川,我真的好害怕你。”
他想,他是真的死心了。可是他不想看到南川也變得跟他一樣。
方亭玉倏地握緊手裡的無事牌,麻蛋衝過來撞在他腳上,撒氣一般撕咬著他的小腿,他想,他要還回去才行。
這時手機響了。
方亭玉沒有看來電顯示就接了起來。
聽筒裡傳出熟悉穩重的男聲。
-“少爺,老爺說他知道錯了,讓你回家吧,彆睡橋洞了。”
方亭玉失神的雙眼重新聚焦,看也不看就直接結束通話了通話。
他在雨裡站了良久,才說。
“知道了,彆咬了。”
麻蛋應聲鬆開嘴,甩著尾巴跟在他身後,走過了那條分界線,往南川離開的方向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