貧窮偶像 ◎40.第四十章
◎40
夜深了,
火光漸漸暗淡下去。
南川添了一把柴，回頭看見大家橫七豎八地睡在地上，一點也不講究,
不禁笑了笑。
苗立果也不再嚷嚷想洗澡了，四仰八叉地說著夢話：“嚶……咱們鐵樹真乖呀。”
鐵樹就睡在南川身邊，頭下墊著一件外套,
說是經常來這裡過夜,
家裡長輩都知道,
不會擔心。
南川便拿了件衣服給他蓋上。
“你也去睡會兒。”方亭玉去廁所倒了涮鍋水，回來一邊收拾垃圾,
一邊招呼南川。
“沒事,
我不困。”南川放輕了聲音，伸手拉了下清春掀開的衣擺，遮住他的肚子。
清春大概也想爸媽了,
但他不能像鐵樹那樣當眾去說。
所以他隻是悄悄地坐到了鏡頭最前麵,
在觀眾一眼就能看見的地方。
南川注意到了,
卻什麼也做不了。
“你在想什麼？”方亭玉問他。
南川望著閃爍的火星,
出神道：“我們還能走多遠？這樣的日子能夠一直持續下去嗎？”
方亭玉沒有回答，而是等著他繼續說。
“有時候覺得自己太快樂、太幸運了,
反而有點害怕。”南川笑得有些無奈。
沈舒元背對著他們，聞言睜開雙眼，從破了洞的瓦房房頂望出去，沒有光汙染的夜空星河璀璨。
“你去睡吧，我來守夜。”方亭玉拍了拍了他的肩。
“要守夜嗎？”南川看著一屋子的人,
“他們說手環上有時事追蹤，要是遇到危險，按一下緊急按鈕,
馬上就會有巡邏組過來……”
方亭玉卻笑了起來，眼下的倒三角胎記在火光下緋紅，像一個傷口。
“南川，我不是讓你防備陌生人。”
他指了指睡在身邊的鐵樹。
“小心被搶走。”
一語驚醒夢中人。
南川明白過來，這一屋子的人，哪怕坐在一起吃過飯、唱過歌了。
他們是競爭對手的事實，也不會有絲毫改變。
不去淘汰彆人，就會被彆人淘汰。
所以現在身為村民的鐵樹就成了一個香餑餑，隻要拉攏了他，就意味著可以投宿。
方亭玉搶在南川之前說道：“我守上半夜，我剛才吃撐了睡不著。”
南川並沒有多想就答應了，讓他三個小時之後叫醒自己。
然後從編織袋裡找了兩本書和一副耳塞遞給他。
方亭玉拿著板磚一樣厚的《中華上下五千年》、《英漢漢語詞典》，終於知道那破袋子為什麼這麼沉了。
“你睡眠淺，”屋子裡全是呼嚕聲，南川笑著說，“我就給你帶了幾副。”
方亭玉拿著耳塞，有感而發道：“你比我媽都更像我媽。”
“不要再叫我媽了……”南川幾乎頭一沾枕就沒了意識。
在徹底閉上眼睛之前，他才發覺自己已經很累了。
剩下的話全都咕噥著收回了嘴裡。
等到他睡下之後，方亭玉拿出鴨舌帽蓋在他臉上遮擋光亮，然後又拿出檀香擱在他們腳邊點燃驅蚊。
從頭到尾南川都沒有醒過，他睡得特彆熟。
等一切收拾妥當之後，方亭玉拿出香煙和打火機，看了眼打盹的攝像，從鏡頭的死角繞到了門外。
啪嚓。
他隨意點燃了一根，夾在指尖，並沒有抽。
過了片刻，主播如他所料地找了過來，臉色十分難看。
“有事嗎？”方亭玉問他，“一直看我。”
“我想上廁所，你能陪我去嗎？”主播謹慎地環顧四周，像是擔心隔牆有耳。
“行。”方亭玉回頭看了眼鐵樹，“彆走太遠。”
“就茅房那兒吧，可以看到這邊，你放心。”
於是方亭玉把手裡的煙給了他，對方感激地接下，邊走邊聊。
“我叫寧季，四季的季，三本大學剛畢業一年，專業挺冷門的，不好找工作。”
寧季叼著煙，跟他保持著一米的距離。
“可能是從小就長得比較好看吧，挺自負的，不願意做苦活兒，就想吃碗輕鬆飯。”
“主播輕鬆？”方亭玉挑了下眉。
寧季甩頭似的搖了下腦袋：“是我想得太簡單了，沒噱頭、沒才華、沒流量，壓根火不了，三個月下來，倒欠一屁股債。”
方亭玉停下腳步，看著土屋的方向，靜靜聽他說完。
“所以當時嘉迦傳媒找到我，讓我轉行去做探險主播，我一聽錢多，還有經紀人，整得跟明星似的，想都沒想就答應了。”
方亭玉觀察著他的臉，像是看出了端倪，直接問他：“你整哪兒了？”
寧季聞言一愣：“整？什麼整？”
隨即又自己反應過來，抽著煙點頭說：“是做了鼻子和雙眼皮，你眼力真好。”
然而他沒想到的是，方亭玉不僅眼力好，還能把他公司裡的事說個七七八八。
“他們會以[上鏡更好看]為由，把每一個新簽的主播叫去醫院做微調，然後算準年輕人剛出社會，手上沒錢，再讓他們去貸款。”
寧季驚得忘了看煙，被火星燙得縮了下手。
是這樣沒錯。
而且公司總是把幾個頭部主播的收益拿給他們看，讓他們以為隻要整了容就能一炮而紅。
“公司每個月從直播收益裡扣一部分錢當還款，”方亭玉說，“這樣你們就跑不掉了，除非自己把債還清。”
“對，都對。”
寧季像是回憶起了什麼，叼著煙眯了眯眼。
“直播能火的，隻有很少一部分，所以沒過多久，大家都被巨額貸款壓垮了，上邊叫做什麼就做什麼。”
寧季歎著氣吐出一口煙霧。
“我來做探險都還好，累點苦點，但是錢多，可那些女生都被逼著……”
方亭玉指尖動了動，想去拿煙，但是又忍住了。
寧季抽了狠狠抽了幾口之後，也發現了這個問題，不抽煙的帶煙做什麼：“戒了嗎？”
“嗯，隊友都不抽，”方亭玉沒有在這個話題上過多停留，接著問他，“你們公司的主播有未成年嗎？”
“這個肯定有啊，我們的直播平台太多了，不會在一棵樹上吊死，這裡不行，換個人設換個美顏，去彆的地方播就行了。”
深山裡的風再次刮過土屋，響起嗚嗚似的哭聲。
方亭玉報出了一個公司名字：“明日美容整形醫院。”
寧季一聽就知道自己找對人了，連忙滅了煙握進手裡，哀求他道。
“你幫幫我吧，老實說，我也沒做多過分的事吧？就是搞了一點節目效果，娛樂大眾而已！”
方亭玉斜下眼看他：“為什麼找我？怎麼不找其他人？”
“因為我想起你是誰了，”寧季就像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看著他說，“你是方亭玉。”
而此時的屋內。
沈舒元驟然出手護住了正在熟睡的鐵樹，目光凶狠看向對方：“做，什麼？”
或許是他在南川身邊一直收斂著獠牙，就讓人忘了他是一隻會咬人的狼。
來人倏地收回手，畏懼地解釋道：“我怕鐵樹睡得不舒服，想讓他去我那邊。”
“不用。”
“好的好的。”
方亭玉原本往前一擡的腳又收了回來，他站在上風口，對方的煙味吹不到他身上。
“幫你可以，但是我有要求，”方亭玉隨手撿了根樹枝，寫下一串號碼，“背下來，出去找他，收集你手上的所有證據去報警。”
“那你回嘉迦傳媒吧，”方亭玉也不強求，“你的老闆會感謝你在ns直播上幫他的公司免費宣傳。”
“……”
寧季猶豫良久之後，擦掉地上那串數字，點頭答應了。
ns應該提前清過場了。
那為什麼會漏掉這麼一個人？
他又為什麼偏偏推開了這間土屋？
這個圈子怎麼就不能乾淨一點，這隻是小小一個傳媒公司，一隻再小不過的蝦米。
“你在看什麼？”寧季跟著擡頭，他在村裡待了太久，已經學會看天了，“明天又是大太陽。”
“太陽，太陽已經燃燒了50億年。”方亭玉說完，兀自想道，那麼南川呢，他又能燃燒多久？
他希望他一直在白日裡，不要走進這片黑夜。
……
第二天一大早。
天邊矇矇亮的時候，南川刷地擡起眼皮，直接坐了起來！
他扭頭去看方亭玉，卻發現他戴著耳塞進入了夢想。
清春正坐在火堆邊看書。
“南川哥，睡飽了嗎？”清春小聲問他，眼裡多了些血絲。
南川蓬鬆的頭發雜亂翹著，有點懵然地點了點頭。
“那我們走吧。”清春笑著說。
南川又點了點頭。
沈舒元和方亭玉被叫了起來，他們抱著剛醒來的鐵樹，趁著攝像和其他人打盹的時候，離開土屋，朝著左邊山坡下走去。
他們前腳剛走，苗立果後腳就睜開了眼，頂著熬了一夜的黑眼圈，叫醒勇敢牛牛隊，跟在南川他們身後找到了進村的路。
“哥哥，你們真的要來我家嗎？”鐵樹問。
“是啊，”南川看了眼他的藥簍說，“可以嗎？”
“可以的，但是來我家會很累，爺爺腰扭了，”鐵樹說，“你們要做很多活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