貧窮偶像 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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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一張死氣沉沉的臉，蒼色的虹膜裡摻雜著幾絲柳黃，沒有任何光澤。
儘管他五官端正，神態卻宛若一條砧板上的死魚。
兩眼寫著生無可戀。
尤其是安全帽下方滑出的幾縷劉海，淩亂散落在眼下的青黑之間，襯得人更加陰鬱。
玻璃是單向的，從外麵看不清狀況，所以他隻是隨意地瞥過視窗，便低頭繼續工作了。
眼看他要降到下一層，南川趕緊朝外邊喊了聲：“等一下！！”
然後握住窗把手的力道陡然一增，隻聽嘎的一聲哀鳴。
把手揮了揮衣袖，告彆這棟富麗的大廈，落在了南川手中。
“…………”
南川看了看把手，又看了看鏽裂的介麵，腦子裡哐當砸下兩個加粗的大字：賠
錢。
空中工作者聽到了但又沒完全聽到，疑惑地擡了下眼皮，控製繩索升上13層，曲指敲了敲玻璃窗。
“找我？”工作者說話像個酷哥，耷拉著眼皮看他，“有事？”
這一刻來得太過突然，南川舉著把手半天沒動，活像舉了個要同歸於儘的引爆器。
“快說。”酷哥腳尖踩著玻璃，長褲收進皮靴，腰上係著藍色外套，頭頂33c的高溫，背心濕了一片。
南川強忍著腹痛和頭暈，再被這麼一催，緊張到脫口而出：“您好！唱歌，你喜歡帥哥嗎？”
腦子和舌頭刹那間分道揚鑣。
南川又急忙改口：“不是，明星唱歌真好聽，你想當帥哥嗎！”
南川：“……”
酷哥：“……”
酷哥往後微微一仰，拉開了距離，揚起下巴，麼得感情地乜了他一眼，然後鬆開安全繩，直接降了下去。
元元寶貝。
然而帥哥頭也不回地降了下去，速度飛快地離開了他的視線範圍。
南川當場如墜冰窟之後又遭了個雷劈似的愣在原地。
他有點發蒙地擡手抹了把額頭，想說沒發燒吧，怎麼舌頭有它自己想法啊。
結果這一摸，滾燙。
真燒了。
南川再也忍不住，半跪到地上一轉身，“哇”地吐了個昏天黑地。
再出去的時候，走廊上好些人朝他投來異樣的目光，小孫女拿了瓶水等在門口，看見他之後立馬小跑過來。
“川哥，你還好嗎？哪裡不舒服？”趙嫣緊張地看著他，“你先喝口水。”
南川接過水抿了一口，虛弱地笑了笑：“不好意思，給你添麻煩了。”
“這有什麼啊，”趙嫣惴惴不安道，“你不舒服直接吐在洗手池就是了，我剛才都快要破門進去了！”
“我怕把洗手檯弄臟，”南川出來前洗了把臉，氣色好看了些，笑著感歎，“你們這裡的東西都好高階啊。”
趙嫣看著他，心裡有點不是滋味，垂下眼又擡起：“對了，剛有個男同事跟我說，你一直在廁所裡喊帥哥寶貝聽你解釋，是什麼東西？？”
“啊沒事沒事，”趙嫣從口袋裡拿出一包紙遞給他，“你慢慢喝，不要著急。”
“不，我有更重要的事要跟你說。”南川緩過一口氣，把手伸進口袋。
就在趙嫣以為他要拿出什麼奇珍異寶的時候，他拿出了一個門把手。
趙嫣：“……”
南川將把手交給她，鄭重道：“對不起，你看賠多少錢合適？”
“哦，”趙嫣恍然之後又迷茫了，“我也不知道，我幫你問問行政。”
“好的，那我晚點再轉錢給你，”南川有點著急地往前走，“我先走了，我還要去找人。”
“找誰啊？我能幫忙嗎？”趙嫣送他到電梯口。
南川正掌著窗框，探頭出去上下打量，剛說了句：“我自己去找更有誠意……”
然後就看見大廈門口，幾位身穿天藍色工作服的人員提著水桶上了麵包車。
南川望著絕塵而去的車屁股，回過身道：“那就拜托你了，我回頭給你做頓好吃的。”
“找誰？”趙嫣立馬來了精神。
問清楚之後，她又拍手道：“剛才行政妹妹說了，外牆清理今天結束，他們之後不會來了！”
“不來了？那他們要去哪裡？”南川忙問。
“這個我也……”趙嫣說到突然想到什麼，伸手比了個ok的手勢，“三斤麻辣小龍蝦，我幫你搞到微信！”
“行！”
與此同時，在離開宏亞大廈的麵包車上。
同事好奇地問酷哥：“舒元，剛才那是咋了啊？有人找你麻煩？”
酷哥正拿著毛巾擦汗，頭也不擡道：“沒有，就，就是個，搭，搭訕的。”
同事奇怪道：“我聽那聲兒，是個男的吧？他搭你的訕乾嘛？”
酷哥搖搖頭：“不，不大，明白，他，他的意思，就沒，沒理。”
同事瞭然笑道：“你是不是又隻說兩字兒嚇唬人了，怕他曉得你是結巴啊？”
酷哥靠著車窗，看了眼後視鏡裡映出的大廈，想起剛才那句響徹雲霄的“元元寶貝”，慘不忍睹地閉上雙眼，沒有再出聲。
南川聽過這個聲音不下萬次，歌單裡有一半都是他的翻唱，所以他肯定沒有認錯人。
【可他為什麼不理我呢？】
南川沒有想通，一邊下樓，一邊又開始琢磨哪條河溝能釣到小龍蝦。
他記得九橋那邊有幾個橋洞，周圍全是水草，大概率會有。
過兩天去看看吧。
南川出了大門，圍著寫字樓轉了一圈，在一輛巡邏垃圾車裡救出了自己的小粉紅，習以為常地抖了抖氣味，在路人驚詫的目光中跨上去騎走了。
正午12點剛過了一半，時間還早，南川頂著大太陽去了十字路口的人力市場。
今天是週二，市場裡沒有大型招聘會，偌大的場地內孤零零的立著幾道欄杆，不少流浪漢正躺著乘涼。
南川剛進來沒幾步就被人拽住了，他回頭一看，是個脖子上掛著殘疾證的年輕人。
“啊啊啊，啊啊。”小年輕把手裡的鐵盆往南川胸前靠，支支吾吾地說不出話，業務十分熟練。
南川停下腳步，仔細看了眼他的殘疾證，上麵寫著“萬永望：聽力殘疾人，殘疾人證號xxx”。
南川禮貌地微笑道：“那你可以說話嗎？”
萬永望指著耳朵，悲傷地搖了搖頭，示意聽不見。
如果是其他人可能早就被打動了，隻可惜但凡是跟錢有關的事，南川的iq都會拔高一個等級。
南川低頭去褲兜裡拿錢，用眼神指向對方腳下，說：“你的錢掉了。”
萬永望平視前方的表情凝固了一瞬，隨即堅持搖頭聽不見。
南川隻好蹲下身，撿起一張百元大鈔就往自己口袋裡塞。
“我剛才問你了，你搖頭說不是啊。”南川奇怪地看著他。
“你這不是聽見了嗎？”南川嘴角帶著笑意，“說話也挺利索的。”
他沒有責怪人的意思，卻反倒讓人捱了一巴掌似的臉疼。
萬永望一口氣哽在喉嚨裡，半天憋不出一個字兒，滿臉通紅地瞪著他。
“錢給你也行，”南川說，“我跟你打聽一個人，小裁縫，你認識嗎？告訴我他在哪裡，錢就歸你。”
“小裁縫？”萬永望反應了半秒，才恍然道，“哦，你說清春吧，就那個詐騙犯的兒子，你找他要錢啊？”
他的語氣聽起來稀鬆平常，好像經常有人來打聽清春一樣。
南川沒有回答，而是問他：“他在哪兒？”
萬永望抄著手靠在欄杆上：“他啊，得罪了九橋那邊的工頭，半個小時前被叫走了，正捱揍吧。”
南川忽然想起那工頭掂斤播兩的模樣，的確不像願意吃五千塊悶虧的人，臉色一沉，轉身就走。
“欸，我的錢呢！”萬永望把他攔住。
“差點忘了。”南川把手從兜裡拿出來，再放到鐵盆上鬆開，哐當脆響，一個鋼鏰兒。
“……我草，你逗老子玩兒呢！”萬永望伸手去抓他，卻被靈巧地避開了，當即暴怒道：“說好給我錢的！”
“一塊錢也是錢，”南川想了想，問他，“既然沒病沒痛，你怎麼不跟小裁縫一起去打工？”
“誰要做那個啊！又他媽臟又他媽累！你看見外邊的太陽了嗎？我傻了吧我纔去搬磚！乾這個挺好，餓不死就成。”
“這樣啊。”
二十分鐘後，南川就在工地上找到“傻了吧”，並且快要“餓死”的小裁縫了。
因為他很顯眼，所以找起來也快。
在一片鋼筋綠網的包圍之外，清春蹲在一棵榕樹的陰影內，食指漫無目的地繞著鞋帶。
這棵樹比較特彆，大概是被雷劈或者火燒過，有大一半已經焦黑枯萎，剩下一小片兒，像是不知道這回事兒一樣，依舊在烈日下蒼翠欲滴。
南川蹬著嘎吱嘎吱的自行車過去。
清春聞聲一驚，猛地擡起頭，扯到臉上的傷口，疼得皺眉吸氣。
他瞪向靠近的人，先確定他手上沒有棍棒，然後纔看向對方笑出的兩排大白牙，一時間有些茫然。
這又是誰？
他怎麼笑得跟個傻叉一樣。
撿到錢了嗎？
不對，這人是喊“他媽的，給錢”的燒烤攤！
清春倏地想起了那個很牛的過肩摔，蹲著往後撤了撤，隨即一手撐在地上，連滾帶爬起來就跑！
“等等我啊！”南川也站了起來，兩腿蹬得飛快。
經過這一路上的思考，他已經頓悟出了前兩次搭話失敗的原因。
這就跟釣龍蝦一樣，沒有好吃的食餌，他們又怎麼肯上鉤。
所以南川一個自行車滑鏟過去，攔在他麵前，笑容燦爛道：“嘿！我請你吃飯啊！”
清春嚇得往後跳了一步，繃緊背脊握住拳頭，瞪著他說：“工頭說他已經付過錢了。燒烤攤的。”
“是付過了，”南川左右看了圈他臉上的傷，“眼睛沒事吧？”
“那你找我，”清春想到了什麼，鬆開拳頭說，“你又是哪家的人？你要錢的話，暫時沒有，這個月的工資都給陳爺爺了，他病了，你要就隻能等下月。”
南川的笑臉上浮現出一絲疑惑。
清春還在接著說：“要打要罵都隨你，但是彆打骨折，我沒錢去看病，還會耽誤打工，賺不到錢就沒法還給你們。”
他說得很快很熟練。
南川也終於聽明白了他話裡的含義，當即收斂了笑臉，心想。
難道他這些年離開了舞台就一直在打工幫父母還債？
沒有讀書？
也沒有回家？
如果網上的資訊正確，那他今年才滿17歲，還是未成年。
南川認真地問他：“清春，你的父母真的有犯罪嗎？”
作者有話要說：
非法集資並不是一個獨立的罪名，刑法上的非法集資是指非法吸收公眾存款罪、集資詐騙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