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合異聞2:踏海郎 第4章 雨你無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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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你無瓜
說完莫寥打開車門——他竟然還想下車?!我死死拽住莫寥的手臂:
“你要去哪裡?”
“我去請示山鬼,讓我們通過。”
莫寥用摘手鐲的姿勢把手臂從我手裡摘出來,我眼疾手快地再次抓住他:
“山鬼傷害你怎麼辦?”
“不會。”
“你都說是鬼了……”
莫寥這輩子都在和各路鬼神打交道,我仍然害怕他會出事,要是莫寥有個什麼三長兩短,我該怎麼和莫寧交代?仍佇立原地,看上去倒是冇什麼攻擊性,但是它絕對是超乎人類認知、不該出現在這個緯度的高等存在。
“山鬼不是大眾認知裡的鬼,是山林的神明,在薩滿教裡被稱為‘山神’,擁有操控自然的力量,這場暴雨應該是山鬼為了阻止我們回平合才下的。”
聽完莫寥的解釋我才稍微放心了些,在這方麵我是很難找到比莫寥道行更深的高人了。
“你小心點,有危險就喊我。”
我還是不放心,扒在車窗邊探頭去看下車的莫寥,他從後備箱裡拿出雨傘,走到我身邊,冷得像冰塊的手掌按住我的臉將我的腦袋塞回車內:
“冇有這個可能。”
我目不轉睛地盯住莫寥,他撐著黑傘走進牛奶色的濃霧中,不一會他的身影便徹底消失在我的視線裡。
霧越來越濃鬱,甚至連遠光燈都無法穿透,既看不到山鬼的身影,莫寥又不知所蹤,我唯一能做的就是相信莫寥,等待他回來。
莫寥是神明的孩子,他家裡有一櫃子的神明保佑他,肯定冇事的……
人在極度緊張的狀態下會完全忽略時間的流逝,不知過了多久,霧氣眨眼間便消散得一乾二淨,烈陽高懸於頂,拷問蒼生大地,地麵上的積水被蒸出一股泥土潮濕的腥味。
山鬼消失了,莫寥呢?莫寥哪裡去了?我坐不住了,立刻下車去找莫寥。剛推開車門一隻蒼白的大手“啪”地拍在車窗玻璃上留下一個濕漉漉的手印,將我重新關回車裡——莫寥回來了!
明明莫寥帶了雨傘,卻還是全身被澆得濕透,墨黑的頭髮耷拉下來黏在臉上,瞪著陰森森的圓眼睛,實在有夠狼狽。
“你這樣好像掉進水裡的米糕啊,怎麼搞成這個樣子?趕緊換身衣服吧,小心著涼。”
莫寥鑽到車後座換衣服,我問他怎麼跟山鬼溝通的,他說你不用知道,他不說我也不敢繼續問,又換了個彆的問題,它為什麼要讓我們回去?莫寥兜頭套了件乾淨的t恤,它也是庇佑我的神明,我點點頭,你拜的碼頭可真多。莫寥頓了一下,又不是我能決定的。
唉,不該開這個玩笑的,莫要是他能選,肯定不會願意當神乩。
原以為提早出發就能提早抵達,結果在山裡受困的時間遠比我預計的久,有驚無險地抵達平合後已是中午。
肚子餓得前後肚皮在摩擦,我和莫寥隨便路邊找了家小吃店解決午餐。店主大哥一見莫寥來,熱絡地跟他打招呼,大學生放暑假回來啦?你姐怎麼樣了?小縣城就那麼些人,方方麵麵彼此照拂,莫寥跟他聊了幾句近況,接著向他打聽最近縣裡有冇有外來人——店主大哥打量我的眼神變得犀利起來,我趕緊說平合話加入他們的對話自證身份。
“你會說平合話?本地人?怎麼冇見過你?”
“我小時候在這裡生活,後來搬走了。”
“哦……怪不得嘞。”
店主大哥點點頭,把兩碗熱氣騰騰的平合麵放到我和莫寥麵前,估計是莫寥的麵子夠大,他還給我們一人送一顆鹵蛋。
即使店裡的冷氣開得呼呼作響,我也還是吃得滿頭大汗,莫寥的頭髮還半濕不乾的,原本服帖的頭髮像個蓬亂的雞窩,潦草得有些搞笑,我忍不住伸手幫他撥弄了幾下頭髮,這個年紀的小孩都不喜歡被人弄髮型,果然莫寥揚起上目線剮了我一刀,不過冇有躲開。
用餐完畢,我和莫寥下榻興隆旅館,上次我和顧還來平合也是住的這間賓館——轉過臉,身邊站著沉默的莫寥,唉,物是人非。
明明是大中午,前台卻暗沉沉的,原來是冇開燈。
招待員換了,是個音量開到最大在刷短視頻的禿頂中年男,土味音樂占據前廳,我的腦袋隱隱作痛。
“你好,定兩間大床房。”我高聲對他說。
莫寥幾乎是踩著我的話開口:
“要一間雙床房。”
禿頂男不耐煩地嘖了聲,目光依依不捨地從螢幕上扭動的美女移到我和顧還的臉上:
“要大床房還是雙床房?”
莫寥格外強勢:
“雙床房。”
我敢怒不敢言。
禿頂男要了莫寥的身份證,在電腦上敲敲打打:
“204,不過電梯壞了,你們兩個大男人,應該能提得動行李吧?”
莫寥收回身份證,悶不吭聲地上樓。
明明我的行李很少,莫寥還硬要幫我扛,我真的不需要被這麼過分的關照:
“我又不是截癱,這點東西我自己提得動。”
然後和莫寥推搡一陣,兩人滿頭大汗地提著行李上樓。
之前興隆賓館很多房間在裝修不開放使用,如今裝修完畢,仍保留著90年代白牆藍窗的複古風格,一下子就勾起我童年時模糊的記憶。
平合小得就連時間都隻能側身而過,因此在這種小縣城裡是很難真實地感受到時間的流逝。
啊,好熱,全身每個毛孔都在流水,明明才二樓,行李頂多二十來斤,我卻快冇了半條命,可能是太久冇有運動的緣故。莫寥的體恤也全部濕透,緊緊黏著他的後背,透出脊椎上隱約可見的黑色刺青——看得我更熱了,掏出儀器探測房間內的攝像頭。
“你趕緊去洗洗吧,又是雨又是汗的。”
我催促莫寥,他卻勾著副手銬向我走來,我趕緊雙手藏到背後,背靠牆壁,警覺地質問道:
“你又想乾嘛?”
“或者你跟我進浴室待著,二選一。”
“你不覺得難為情?”
“我有的你也有,有什麼好難為情?”
“倒也不是因為這個。”
我都要三十歲的人了被一個二十歲不到的屁孩管教,我爸當年都冇這麼管過我。我深吸一口氣,擺出和藹的笑容:
“你放心,我還不至於想不開到大中午跑去二平河,這種天氣就算是鬼也會中暑的。”
莫寥看了眼手錶:
“午時是一天中的至陰時刻。”
這就是所謂“大白天見鬼”的理論來源?
“我真不會跑,人與人之間最起碼的信任總得有吧?說了不會就是不會,我什麼時候騙過你?”
大概是看在我態度誠懇的份上,莫寥總算肯放我一馬。我殷勤地把浴室裡掃了個遍,確定冇有攝像頭後,畢恭畢敬地對莫寥做了個請的姿勢,乾爹,請沐浴更衣。
確認房間內冇有隱藏攝像頭後,我坐到空調下吹風,給莫寧發資訊報平安,猶豫要不要把山鬼攔路的遭遇告訴她,莫寥跟我一樣都是報喜不報憂的類型,估計不會願意讓莫寧知道有意外事件發生。
我在聊天框裡反反覆覆打字刪除,最後還是冇發出去,倏地後背陣陣發涼——我猛然轉身,頭上蓋著毛巾的莫寥站在我身後,毫不避諱地盯著我的手機螢幕看我和莫寧的聊天記錄,不是,這小子怎麼這麼冇邊界感?
“你洗好啦?”我放下手機,“那輪到我了。”
我趕緊躲進浴室裡,生怕莫寥又要盤問我和莫寧的關係,我是萬萬不敢對莫寧有任何非分之想,有莫寥這種神棍小舅子在,咒死幾個姐夫不在話下。
等我衝完澡出來,莫寥抓著我的手機朝我晃了晃:
“顧還的電話。”
由於腿傷,我跑起來像隻一搖一擺的鴨子,跑到莫寥麵前奪過手機:
“他說什麼了?”通話已經結束了,我很擔心莫寥聽了些什麼,也擔心他說了什麼,“你說什麼了?”
“我不確定是不是他,那人用了變聲器,說我們已經被監視了。”
變聲器?和淩晨打電話給我的是同一個人?為什麼顧還的手機號碼會落到這個人手上?又或者他是顧還的同夥?
“你一離開忠安警局,不隻是顧成峰,暗處的所有眼睛都投射在你身上,太多人想置你於死地。”
“現在是法治社會、科技時代,到處都是天眼和定位,我是警察,誰敢明目張膽地對我下手?他們想殺我,正是因為他們就像忌憚我父親那樣忌憚我,”我注視著莫寥的眼睛,悄聲道,“其實我這次回來找小顧,是因為小顧母親林如燕是福貴園的資方之一,她的死肯定和福貴園建設有關,隻要搞清楚林如燕的死因,肯定會有我想要的線索。”
莫寥蹙眉:
“為什麼不提早就告訴我?”
“這不是你該操心的事,”我徒長莫寥十歲,怎麼著也是他的長輩,“這些事情與你無關,你現在應該做的是好好讀書,你年輕優秀,前途無量,人生纔剛開始。”
“林雙全,你就是太善良,隻想著為他人付出一切犧牲自己,纔會走到今天這個地步,”莫寥微微低頭,同我的目光平視,“你怎麼敢篤定,與我無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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