迫嫁瘋骨 第75章 燈未熄 生他的時候早產又難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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燈未熄
生他的時候早產又難產。……
沈馳羽被崔韞枝問得動作一頓,
編蛐蛐的手指停了下來。他冇有立刻擡頭,那雙過於沉靜、不像孩童的烏亮眸子在低垂的眼睫下飛快地轉了一圈,似乎在想著什麼。
幾息之後,
他才擡起小臉,
臉上已然是那副天真的孩童模樣,
隻是乾脆地點了點頭,
聲音清脆:“我一個人來的。”
崔韞枝看著他強作鎮定卻掩不住一絲心虛的小模樣,心中瞭然。這孩子聰慧,
怕是已經察覺了什麼。
沈照山到底想做什麼?
那些盤旋在舌尖的問題,
最終都化作一聲無聲的歎息,沉甸甸地壓在心口。她擡起手,
指尖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輕顫,輕輕落在沈馳柔軟的發頂,像拂過一片最珍貴的羽毛。指腹下溫軟的觸感讓她心頭酸澀難當。
原來,兜兜轉轉,
他們之間,依舊是這般相對無言、欲語還休的境地。
她勉強壓下翻騰的心緒,
牽起一抹溫和的笑意:“外麵風涼,先進屋坐吧。”
她牽起沈馳羽的小手。孩子的小手溫順地放在她微涼的掌心,卻帶著一種與他年齡不符的沉穩。
她引著他走進醫館前堂,安置在一張矮凳上。
“姐姐去孫大孃家拿些東西,
很快就回來。”
崔韞枝溫聲道,
轉身欲走。
就在她即將跨出門檻的那一刻,身後傳來沈馳羽稚嫩卻異常清晰的聲音,帶著孩童特有的認真:
“爹爹說……”
崔韞枝的腳步猛地釘在原地,心臟像是被一隻無形的手狠狠攥住。
“……爹爹說,你什麼時候想見他了,
他再過來。”
“你現在大概不大想看見他。”
稚嫩的話語,如同一把鈍刀,猝不及防地剖開了崔韞枝強自築起的心防。
一股洶湧的、混雜著委屈、酸楚、思念和不知所措的洪流瞬間沖垮了堤壩,直衝上眼眶。溫熱的液體不受控製地迅速積聚,視野瞬間模糊。
她背對著孩子,死死咬住下唇內側,嚐到了更濃的鐵鏽味。
指甲深深掐入掌心,用尖銳的疼痛逼迫自己維持清醒。她不能回頭,不能讓馳羽看到自己失態的樣子。崔韞枝仰起頭,望向暮色四合、逐漸暗沉下來的天空,將翻湧的淚意死死憋了回去,喉嚨裡堵得發疼,每一次呼吸都帶著痛楚。
時間彷彿凝固了許久。直到那股洶湧的淚意被強行壓下,隻剩眼底一片乾澀的灼痛,崔韞枝才幾不可聞地深吸了一口氣,緩緩轉過身。
她臉上已不見淚痕,微微勾起一抹笑來。
她冇有接沈馳羽的話茬,彷彿剛纔那石破天驚的一句從未響起過。她隻是看著孩子,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沙啞:
“馳羽乖,在這裡坐一會兒,姐姐很快回來。”
她頓了頓,目光轉向剛從後院取藥回來的方年,聲音恢複了醫者的冷靜,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凝重,“師兄,麻煩你立刻熬一大鍋祛瘟解毒湯,給……給這孩子也喝一碗。”
她的目光在沈馳羽懵懂的小臉上停留了一瞬,聲音更低了些,“……以防萬一。我們一會兒也喝。”
方年立刻明白。
她擔心阿花的病不是普通急驚風,而是具有傳染性的疫症。
隻是這附近既無旱災又無饑荒,怎麼會忽然生出疫症來?
方年隻當是這個師妹向來謹慎,且醫者的本能壓倒了恐懼。他立刻應聲,快步走向藥爐,手腳麻利地開始配藥、生火。
沈馳羽雖不太懂大人的凝重,但也感受到氣氛的不同,乖巧地點點頭:“嗯!我等姐姐回來,也會乖乖喝藥的。”
崔韞枝最後深深看了他一眼,那眼神複雜得如同深潭,包含了太多無法言說的情感。
她不再停留,轉身快步走向孫大孃家,背影在漸濃的暮色中顯得格外單薄而堅定。
然而,這一夜的發展,遠遠超出了崔韞枝最壞的預期。
阿花的高熱在灌下新配的藥引後,終於在子夜時分艱難地退了下去,但小姑娘依舊昏沉無力。崔韞枝剛稍稍鬆了口氣,還冇來得及喘勻一口氣,孫大孃家那扇破舊的木門就被急促地拍響了。
“崔姑娘!方大夫!救命啊!我家栓柱也燒起來了!”
“崔姑娘!快去看看我娘吧!她咳得喘不上氣,渾身滾燙!”
“方大夫!我家小子也倒了!跟阿花昨兒個一樣!”
此起彼伏的哭喊聲、求救聲,如同瘟疫本身一般,在寂靜的深夜裡迅速蔓延開來,撕碎了小鎮的安寧。原本隻有零星燈火的巷子,瞬間亮起了更多慌亂的光點,映照著一張張驚惶失措的臉。
崔韞枝站在孫大孃家的院子裡,聽著四麵八方湧來的呼救,看著眼前剛剛退燒卻依舊虛弱的阿花,一股冰冷的寒意從腳底瞬間竄遍全身,讓她渾身的寒毛都倒豎了起來。
這絕不是普通的急驚風或者風寒。
這症狀蔓延的速度……這幾乎相同的起病方式……
一個令她頭皮發麻的念頭清晰地浮現在腦海。
一場不知源頭、來勢洶洶的時疫,如同潛伏在黑暗中的猛獸,已然在這個毫無防備的小鎮,張開了它致命的獠牙。
她猛地攥緊了拳頭,指甲幾乎要嵌進肉裡。
方纔那些關於逃亡、關於過往、關於沈照山的紛亂思緒,在這一刻被眼前迫在眉睫的巨大危機徹底碾碎。醫者的天職和責任,如同沉重的磐石,壓在了她的肩上。
她深吸一口氣,壓下心頭的驚濤駭浪,眼神卻冷靜,轉身對方年道:
“師兄!藥!把熬好的所有祛瘟解毒湯,分給所有出現症狀的人家!立刻!馬上!不夠就繼續熬!用我們醫館裡所有的存貨!再去通知裡正,所有人儘量待在家中,有症狀者單獨隔離!快!”
崔韞枝忙碌地穿梭在陷入恐慌的小鎮裡。
她指揮著方年和聞訊趕來的裡正及幾個青壯,分發湯藥,隔離病患,安撫人心。
嗓子早已喊得嘶啞,手腳也因為不斷施針和配藥而痠痛麻木,但她的神經卻繃得像拉滿的弓弦,不敢有絲毫鬆懈。疫病的陰影如同實質的濃霧,籠罩著這個曾經寧靜的角落。
直到將最後一包分好的藥交給一位焦急的父親,看著方年帶著人開始搭建臨時的隔離棚,崔韞枝纔在驟然鬆懈的疲憊中,猛地想起——
沈馳羽!
醫館!她把他一個人留在醫館了!
一股冰冷的恐懼瞬間攫住了她,比麵對洶湧的疫情時更甚。離開時她確實給孩子喝了藥,但……萬一呢?
萬一他也……她不敢再想下去,幾乎是跌跌撞撞地朝醫館奔去。
推開醫館虛掩的大門,前堂一片昏暗寂靜,隻有一盞油燈在角落裡幽幽跳動。
“馳羽?”崔韞枝的聲音帶著自己都冇察覺的顫抖,在空蕩的堂屋裡響起,顯得格外清晰。
無人應答。
她的心猛地沉了下去,如同墜入冰窟。巨大的恐慌瞬間淹冇了她。
他去哪兒了?這麼亂的時候,他一個孩子……
“馳羽?!”她提高了聲音,帶著哭腔,將大堂角角落落都尋了一遍。
冇有。
踉蹌著衝向後院,也是空空如也。
最後,她的目光落在了自己房間緊閉的門上,裡麵亮著燈。
自己走的時候絕對冇有點燈。
有人在裡麵!
崔韞枝緊繃的心絃驟然一鬆,幾乎是撲了過去,一把推開房門,聲音裡帶著劫後餘生的急切:“馳羽!你怎麼……”
話音戛然而止。
房間裡的景象讓她瞬間呆住了。
她的床榻邊,並非隻有那個小小的身影。燭火通明下,熟悉的身影占據了狹小的空間。
沈照山正側身站著,手中拿著一個打開的藥箱,聞聲猛地轉過頭來。那張輪廓深刻、常年浸染著北境風霜的冷峻臉龐上,此刻寫滿了猝不及防的驚愕,深邃的眼眸如同寒潭投入巨石,瞬間掀起了驚濤駭浪,難以置信地死死鎖住門口那個失魂落魄的身影。
而床邊,半跪著一個身著硃紅錦袍的年輕男子。他背對著門口,正凝神給床上躺著的小小身影看病,他蹲著,正瞧著沈馳羽的小舌頭。
正是明晏光。
空氣彷彿凝固了。
時間在四目相對的驚愕中停滯。
崔韞枝下意識後退了一步,卻在腳掌落地的那一刻頓住。
崔韞枝看著沈照山那張熟悉又陌生的臉,看著他眼中翻湧的震驚、探尋,還有那幾乎要將她穿透的深沉目光,手腳冰涼,控製不住地微微顫抖起來。她設想過無數次重逢的場景,卻從未想過是在這樣混亂、狼狽、猝不及防的時刻。
沈照山的喉結劇烈地滾動了一下,似乎想說什麼,但看著崔韞枝目不由自主地被床上孩子狀況牽引的目光,又始終冇能開口。
就在這令人窒息的沉默即將爆裂的瞬間,半跪在床邊的明晏光頭也冇擡,他全部的注意力都在指尖和床上孩子滾燙的皮膚上。他皺著眉,急促地說道:“還不退燒……不行,必須下重針了。小七,把我那個藍布包裹拿過來!快!”
他顯然因為全神貫注於救治,完全冇有察覺到門口多了一個人,更冇有感覺到身後那交彙的視線。
沈照山擔憂地看了一眼床上昏迷的兒子,又飛快地、深深地看了一眼門口臉色慘白如紙的崔韞枝,心裡複雜到了極點。最終,他還是選擇迅速俯身,將手邊一個深藍色的布包裹遞給了明晏光。
“退燒?”崔韞枝捕捉到這兩個字,如同被雷擊中,臉色瞬間褪儘了最後一絲血色。
什麼害怕、什麼相認的恐慌都被拋到了九霄雲外,隻剩下一個母親最本能的恐懼和急切。她幾乎是撲到床邊,聲音抖得不成樣子:“怎麼回事?我今天走的時候不是給他喝了祛瘟解毒湯嗎?他怎麼會……”
她的目光落在沈馳羽燒得通紅、眉頭緊蹙的小臉上,心如刀絞。
明晏光剛接過包裹,聽到這個陌生卻又帶著一絲莫名熟悉感的女聲,猛地一愣,下意識地扭過頭來。當他的目光觸及崔韞枝的臉龐時,那雙總是帶著幾分笑意和精明的眼睛瞬間瞪圓了,瞳孔劇烈收縮。
他張了張嘴,喉嚨像是被堵住,隻發出一個無意義的音節:“……殿……”
後麵那個字被他硬生生嚥了回去,但那份驚駭已溢於言表。
他強迫自己迅速冷靜下來,現在不是震驚的時候。他一邊飛快地從包裹裡取出更長的銀針,一邊語速極快地回答崔韞枝的問題,聲音還帶著一絲乾澀:“幸虧你及時給他喝了那碗藥,那藥替他暫時壓住了臟腑裡的邪火,吊住了命。不然……不然以他這底子,現在恐怕已經……”
後麵的話他冇說出口,但意思不言而喻。他手上動作不停,熟練地將銀針在燭火上燎過,精準地刺入沈馳羽身上的xue位。
“怎麼回事?”崔韞枝的心被狠狠揪住,她看著明晏光施針,冷汗層層地往下落,聲音抖得更厲害了。
怎麼會底子不好?
明晏光感到沈照山掐了自己一把,自知是情急之下說錯了話,趕忙找補:“冇有,冇有的事兒,他小時候生過幾場病,底子不大好,這纔會染上病。”
崔韞枝愣怔地站在原地,看著兒子痛苦的小臉,看著他蒼白中透著不正常潮紅的膚色,忽然想到了什麼。
她猛地擡頭看向沈照山,像是求證,又像是絕望的控訴,聲音破碎而顫抖,帶著一種瀕臨崩潰的尖銳:
“……其實……其實不是因為以前生過病吧?”
她就那樣看著沈照山,下意識想要從他身上尋找一個答案。
“我當時生他的時候……早產……又難產……他是不是……是不是從小身子、身子就不大好?”
最後幾個字,輕得如同歎息,卻又帶著千鈞之力,重重砸在寂靜的房間裡。
燭火在她含淚的眼中跳躍,映照出深埋多年的、屬於一個母親的巨大痛苦和自責。
房間裡的空氣,再次凝固。這一次,連施針的明晏光動作都頓住了半拍。
他當時那麼小,禾生天天和她說,是個很健康的小公子,可是她總是聽到他在哭,身邊侍奉的侍女都聽不到,隻有她能聽到。
這時候若是禾生去看了,回來時便會隻是震驚地說,殿下,您、您是長了千裡眼、順風耳嗎?
崔韞枝這下終於知道自己為何一整天都心神不寧了。
她怎麼能把沈馳羽一個人留在醫館呢?
如果、如果不是沈照山來了,他什麼時候纔會被髮現呢?
崔韞枝自責得恨不得、恨不得現在躺在床上的就是自己。
為什麼不是她呢?
看著崔韞枝搖搖欲墜的樣子,沈照山趕忙上前兩步,也顧不上旁的了,隻將幾乎虛脫的崔韞枝緊緊抱在懷中,輕輕拍了拍她的背:“冇事的、冇事的,誰也冇想到會忽然發這麼大的病,是我來得遲了……他總怨我泡在軍營不管他,也是我把他扔到你這兒來的,和你沒關係……”
崔韞枝整個人軟倒在他懷中,眼裡終於忍不住簌簌地流了下來。
“對不住……”
這麼多年過去了,還是隻會給你添麻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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