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迫嫁瘋骨 第92章 塵埃落 柔貞,柔貞,彆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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塵埃落柔貞,柔貞,彆怕。

意識彷彿沉在冰冷的海底,混沌而迷茫。

崔韞枝掙紮著,在一片昏沉的黑暗中浮浮沉沉,最終費力地掀開了沉重的眼皮。

映入眼簾的是有些熟悉的木質屋頂橫梁,帶著陳舊但潔淨的氣息。她愣怔地看了好一會兒,渙散的瞳孔才慢慢聚焦,遲鈍的思維緩緩運轉起來。

這是……小鎮彆院的房間。

她回來了?

這個認知並未帶來絲毫安心,反而像投入死水中的一顆石子,激起一圈細微卻令人心悸的漣漪。腦海中嗡嗡作響,彷彿有一根無形的針在不停攪動,讓她始終無法集中精神,隻剩下一種空洞的麻木。

忽然,一個名字如同淬火的利刃,劈開這混沌的迷霧,狠狠刺入她的意識——

沈照山。

沈照山、沈照山、沈照山……

搖曳這個名字反覆撞擊著她的神經,隨之而來的幾近轟鳴的坍塌聲!

“呃!”崔韞枝喉嚨裡溢位一聲短促的驚喘,所有的麻木瞬間被劇烈的恐慌撕得粉碎!

她猛地從床上坐起,動作快得幾乎扯傷筋骨,下一瞬,她便不顧一切地翻身下床,想要衝向門外。高燒初退的身體虛軟無力,雙腳剛一沾地便是一陣劇烈的痠軟,她根本無法站穩,“哐當”一聲重重摔在冰冷的青石地板上。

這處屋子的地板是青石製成,很是堅硬。石板撞擊著骨骼,帶來清晰的痛楚,但她彷彿完全感覺不到,隻是憑藉著一種近乎絕望的本能,手腳並用地從地上爬起,踉踉蹌蹌地就要往門外衝。

不能留在這裡……不能留在這裡……

就在這時,房門“吱呀”一聲被推開了。

栗簌端著一碗濃黑藥汁,而明晏光麵帶疲憊、眼下有著濃重青影,他們一起出現在門口,看到已然甦醒且正試圖衝出去的崔韞枝,俱是一愣。

“殿下!您醒了!”栗簌驚呼一聲。

然而崔韞枝的眼神空洞地掠過他們,彷彿他們隻是無關緊要的擺設,她的全部心神都繫於門外,繫於那個遙遠得已經化為廢墟的山穀。她不管不顧,依舊直直地朝著門口挪動腳步。

栗簌見狀,慌忙將手中的藥碗往身旁的明晏光手裡一塞,一個箭步上前緊緊抱住了崔韞枝,阻止她向外衝的動作。

“殿下!您要去哪兒?您高熱剛退,身子虛得很,不能出去吹風啊!”栗簌急聲勸道,聲音裡帶著哭腔。

崔韞枝被攔住,身體劇烈地掙紮起來,那虛弱的身體裡竟爆發出驚人的力量,栗簌幾乎要箍不住她。她彷彿聽不見栗簌的話,隻是緩緩地、僵硬地轉過頭,目光終於聚焦在栗簌臉上,聲音抖得不成樣子,每一個字都像是從齒縫間艱難擠出來的:

“沈照山呢……沈照山……在哪裡?”

這個問題如同最鋒利的刀刃,瞬間刺穿了所有試圖維持的平靜。栗簌的嘴唇哆嗦了一下,所有勸慰的話都堵在了喉嚨裡,一個字也答不上來,隻能紅著眼圈,死死抱著她不放。

得不到回答,崔韞枝眼中那點微弱的希冀之光徹底熄滅了,隻剩下死寂的灰燼。她不再追問,也不再看他們,隻是更加瘋狂地掙紮起來,指甲無意間在栗簌的手臂上劃出紅痕,一心隻想掙脫這束縛,去那個她明知已經來不及的地方。

明晏光端著那碗仍在散發著苦澀氣息的藥,看著崔韞枝這副失魂落魄、幾乎陷入癲狂的模樣,眉頭緊鎖,疲憊的眼中滿是痛色與無奈。他深知此刻任何言語都是蒼白的,崔韞枝的心神顯然跟著那場坍塌一起陷落了,根本不是道理能說通的。

但想到走之前沈照山的囑咐,他知道自己不能再任由她這樣耗損本就快要油儘燈枯的身體。

明晏光閉了閉眼,再睜開時,對著栗簌使了一個極其沉重的眼色。

栗簌接收到他的示意,看著懷中狀若瘋魔的主子,心如刀割

卻不得不狠下心來。她咬了咬牙,擡起手,精準地劈在崔韞枝的後頸上。

掙紮的動作驟然停止。

崔韞枝身體一軟,倒了下去。在意識徹底沉入黑暗的前一瞬,她模糊的耳邊似乎飄來了明晏光那充滿了無力與疲憊的聲音:

“先讓她睡,藥……得想辦法讓她喝下去。不然身子撐不住的……”

然而,這聲音很快也遠去了,連同外界的一切光線和聲響,都再也無法觸及她。

她將自己徹底封閉了起來,沉入了那片冇有任何聲響、也冇有任何痛苦的、昏沉沉的深海之中,不願意再醒來。

彷彿隻要不醒來,就可以不用麵對那個冇有沈照山的世界。

她能聽見外界的聲音,但像隔著厚厚的、渾濁的水傳來,嗡嗡作響,隻覺得嘈雜無比,令人心煩意亂。

那些聲音起初模糊不清,漸漸有了輪廓。

是明晏光和栗簌壓低了嗓音的交談,似乎在爭論著什麼,又像是在無奈地商議。她聽不真切具體內容,也不想聽,隻覺得這些聲音如同蚊蚋,擾得她不得安寧。

後來,這聲音漸漸低落下去了。

再然後,是一個有點兒陌生又有點兒熟悉的哭聲,嗚嗚咽咽,持續不斷。崔韞枝憑著殘存的、近乎本能的一點意識辨彆了許久,才恍惚認出——是禾生。

這麼多年過去了,這丫頭還是這麼愛哭。

崔韞枝混沌的意識裡掠過一絲極淡的的念頭,但隨即又被無邊的沉寂吞冇。

禾生似乎說了很多話,帶著哭腔,絮絮叨叨,但崔韞枝一個字也聽不清,也不想聽清。她與世界之間彷彿隔著一層無法穿透的薄膜,一切人聲、一切動靜,都變得朦朧而遙遠,失去了意義。

她心中隻有一個念頭反覆盤旋。

沈照山又騙她。

他又騙了她。

一股巨大的悲慟從心口最深處洶湧而上,她感覺自己的眼淚彷彿已經逆流回了心臟,浸泡著那顆千瘡百孔、幾乎停止跳動的心,酸澀而窒息。

可眼眶裡卻乾涸得發疼,流不出一滴溫熱。

原來人絕望到極致,連眼淚都會枯竭。

就這樣吧。她想著。就這樣沉下去,躲在這裡,什麼都不知道,就不用麵對那撕心裂肺的現實。

就在她幾乎要被這無邊的沉寂和心死徹底溺斃之時,一道清亮卻帶著委屈顫抖的童音,忽然將她驚醒了。

“孃親。”

是馳羽。

崔韞枝渙散的神魂恍恍惚惚地一顫。

那聲音帶著顯而易見的害怕和哭腔,一遍又一遍,執著地呼喚著。

“孃親……”

“孃親……你醒醒……”

“孃親……”

一聲又一聲,像小小的手,拚命地想將她從冰冷的海底拉上去。

在沈馳羽不知叫到第幾聲的時候,崔韞枝長長的睫毛劇烈地顫抖起來,如同瀕死的蝶試圖掙紮著扇動翅膀。

她用了極大的力氣,終於緩緩地、緩緩地睜開了眼睛。

模糊的視線逐漸清晰,映入了沈馳羽那張被淚水浸得濕漉漉的小臉,大眼睛裡充滿了害怕和依戀。

靈魂彷彿還未完全歸位,但身體已經先一步做出了反應。

崔韞枝顫抖地伸出手,用指腹極其輕柔地擦去兒子小臉上的淚珠,然後艱難地張開手臂,將那個溫暖的小小身體緊緊地、緊緊地摟進自己冰冷的懷裡。

“彆怕……寶貝……”她的聲音沙啞得幾乎不成調,卻帶著一種重新被喚醒的溫柔,“孃親在呢……”

這句話出口的瞬間,那枯竭了許久的眼淚,彷彿終於衝破了某種封印,大顆大顆地、滾燙地從眼眶中湧出,迅速浸濕了沈馳羽肩頭的衣料。

沈馳羽硬生生將渾渾噩噩的崔韞枝從鬼門關前拉了回來。

她開始機械地進食,吞嚥那些寡淡無味的湯藥和米粥。她按時躺下,即使常常睜眼到天明。她抱著沈馳羽,一遍遍輕聲安撫,彷彿也是在安撫自己支離破碎的靈魂。

禾生高興得不知如何是好,隻覺得殿下終於挺過來了。但明晏光眉頭間的憂慮卻從未散去,他敏銳地察覺到,崔韞枝的“好轉”更像是爆發之前的爆發。

她拒絕聽到任何關於“沈照山”的訊息。無論是名字、稱號,還是任何可能引發聯想的東西,隻要從彆人口中說出,她原本平靜的麵容會瞬間結冰,甚至會毫無預兆地動怒,用一種近乎尖銳的沉默將所有人推開。

她活過來了,卻把關於他的那一部分,徹底埋進了無人敢觸碰的墳地。

轉機最終出現在風塵仆仆從外歸來的趙昱身上。

趙昱帶來了前方戰事的最終訊息。

沈照山根本不信此事僅是柳清源與二皇子所能主導,果然,在他們於神醫穀糾纏之時,一直蟄伏的周承嗣驟然發難,意圖直搗黃龍。

趙昱按照沈照山事先留下的詳儘安排,一步步誘敵深入,最終將周承嗣及其主力圍殲於翠峰穀外,徹底平息了這場禍亂。

彙報完戰事,趙昱語氣沉重了幾分,又道:“末將還在清掃戰場時,於一處隱蔽的囚牢中,救出了一人……”

他示意手下將人帶上來。

當那個穿著肮臟囚服、頭髮花白淩亂、眼神渙散癲狂的老人被攙扶進來時,整個廳堂都安靜了。

崔韞枝坐在主位上,目光落在那個瑟瑟發抖、口中唸唸有詞、時而癡笑時而驚恐的老人臉上。

她看了很久很久。

那張臉,即便被歲月和苦難摧殘得麵目全非,依舊能依稀辨出昔日的輪廓。

忽然,崔韞枝低低地笑了起來,笑聲起初很輕,帶著一種難以置信的荒謬感,繼而越來越大,笑得肩膀都顫抖起來,笑得眼淚都沁了出來。

笑了好一會兒,她才緩緩止住,轉過頭,看向垂手立在一旁、神色複雜的趙昱,臉上還帶著未乾的笑淚,聲音卻平靜得可怕:

“你們在這個小鎮停留這麼久,千方百計穩住局勢,暗中調動人手……最終目的,其實就是為了把他救出來,對不對?”

趙昱嘴唇動了動,終究冇有出聲,隻是將頭埋得更低。

沉默即是默認。

崔韞枝看著他那副樣子,什麼都明白了。

原來這一切,依舊在他的算計之內。連他的死,或許都成了這盤棋上最後一步,用來迷惑敵人、爭取時間的棋。

她笑著,眼淚卻流得更加洶湧,心中那片剛剛結痂的傷口,再次被狠狠撕開,鮮血淋漓。

眼前的老人終於看見了崔韞枝,他忽然安靜了下來,隔得很遠很遠,卻忽然伸出了手。

他說,柔貞,柔貞,彆怕。

崔韞枝忽然俯下身,抱住了自己,哭得像個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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