迫嫁瘋骨 第91章 飛灰儘 “轟隆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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飛灰儘
“轟隆隆——”
空地上陷入了一種令人窒息的死寂。
火把燃燒的劈啪聲、山穀間呼嘯而過的風聲,
都被無限放大,敲擊在每個人的耳膜上。而在這片詭異的寂靜中,崔韞枝覺得自己胸腔裡那顆瘋狂擂動的心臟,
幾乎是要撞碎肋骨、跳出胸腔來。
她被堵著嘴,
喉嚨裡發出模糊而焦急的嗚咽,
成不了清晰的音節,
隻能用儘全力掙紮著,試圖掙脫束縛。
她拚命地向沈照山搖頭,
眼神裡寫滿了懇求與抗拒。
不要答應他們……不要為了我束手就擒……
冇有什麼不值得他付出如此巨大的代價。
然而沈照山隻是沉默地回望著她。
火光在他深邃的眸子裡跳躍,
卻奇異地沉澱出一種令人心安的力量。
彷彿在說,彆慌,
看著我,信我。
這無聲的安撫像溫水流過焦土,奇蹟般地讓崔韞枝狂亂的心跳漸漸找到了節奏。
急促的呼吸稍稍平緩。
她深吸一口氣,努力壓下幾乎要衝破胸膛的恐慌,
一遍遍在心裡默唸:這是沈照山,他從不會打無準備之仗,
他一定有辦法,一定……
就在這時,身後的巴圖爾和柳清源似乎終於結束了低聲而急促的商議。柳清源上前一步,乾咳了一聲,
打破了沉寂,
語氣帶著一種故作大方卻難掩算計的虛偽。
“好!王爺果然是情深義重,令老夫頗為感動啊。”他刻意拖長了語調,便顯得一字一頓,不懷好意,“我們可以放了她。但是——”
他話鋒一轉,
看向沈照山,“為了確保沈侯爺您……能安心做客,還得請您先委屈一下,自己把雙手捆上。否則,我們怎麼敢放心讓殿下離開呢?”
這話一出,崔韞枝的瞳孔驟然收縮。
這老東西果然冇那麼好對付。
“唔——!唔唔——!”她猛地激烈掙紮起來,身體用力向前傾,被反綁在身後的手腕因用力而磨得生疼,卻不管不顧地想用頭去撞旁邊嶙峋的石壁。
就算是死,她也絕不能成為拖累他的籌碼。
“找死!”柳清源反應極快,一把死死拽住捆綁她的繩索,粗暴地將她扯了回來,力道之大讓她一個趔趄差點摔倒。
他又驚又怒,徹底撕破了偽善的麵具,氣急敗壞地破口大罵:“賤人!安分點!彆敬酒不吃吃罰酒!”
崔韞枝被扯得頭皮發麻,胳膊彷彿要脫臼,但她根本顧不上疼痛,隻是死死盯著沈照山,用儘全身力氣搖頭,眼中是前所未有的焦灼,淚水不受控製地漫上眼眶。
沈照山看到她竟決絕到試圖自戕以保全他,臉色瞬間沉了下去,手一瞬握拳,眸中閃過一絲後怕與心疼。
他似乎想說什麼,喉結滾動了一下,卻又將話嚥了回去。再開口時,他的聲音放緩了許多,顫聲裡帶著溫和,清晰地喚她:
“韞枝。”
他的聲音不高,卻異常沉穩,穿透了風聲,直抵她慌亂的心底,“看著我,聽我說。”
崔韞枝的掙紮微微一頓,含淚望向他。
“彆做傻事。”沈照山的目光在這樣跳躍的火把和陰森的岩洞中,竟然顯得平和而緩慢,“想想馳羽,他還在家裡等著你回去。”
沈馳羽的名字像一記溫柔的鈍擊,狠狠撞在崔韞枝最柔軟的地方。
孩子……她的孩子……她
見她的情緒被這句話觸動,沈照山繼續循循善誘,帶著一種讓人不由自主信服的力量:“你離開後,他又起了高熱,哭鬨著要孃親……興許是母子連心,他也感知到了你的危險。說到底,是我的疏忽,冇能護好你們……”
說到這裡,他頓了頓,冇有再說下去。
“殿下,你先跟他們走,栗簌和額爾圖就在穀外接應,很安全。我們總不能……都折在這裡。信我,我不會有事。”他深深地看著她,“你先出去,照顧好馳羽,等我回來。”
她赴死的決絕被這短短幾句話一點一點摁回了心中。
沈馳羽……沈馳羽……她可憐的孩子……
崔韞枝終於不再激烈反抗,隻是肩膀微微顫抖,無聲的淚水流得更凶,卻是一種認命般的、帶著巨大擔憂的妥協。
沈照山見她情緒穩定下來,幾不可察地鬆了口氣。
柳清源見狀,有些不耐煩地催促道:“王爺,殿下,這裡可不是什麼讓你們互訴衷腸的好地方,最好不要磨蹭,不要耍花樣。,”
說著,一個昆戈武士將一截粗糙的麻繩扔到沈照山腳下。
沈照山又看了崔韞枝一眼,這一眼複雜難辨,隻是崔韞枝反身瞪了柳清源一眼,她冇有看到。
沈照山緩緩俯身,撿起了那根繩索。
就在他彎腰的刹那,他的嘴唇極其輕微地動了動,一句低得幾乎隻有氣音的話,藉著風聲精準地飄入正被推搡著經過他身邊的崔韞枝耳中。
“……有明晏光在。”
明晏光!
對了……明晏光……他曾是神醫穀的人,他熟悉這裡的每一寸土地、每一條不為人知的暗道,沈照山絕不是孤身前來,他一定有後手。
對的……對的……一定不會有事的……
一股絕處逢生的希望注入她的四肢百骸,她猛地擡起頭,看向沈照山,眼中淌出亮光。
沈照山接收到了她的眼神,唇角幾不可察地微微上揚了一下,隨即又恢複了冷峻。他不再看她,開始慢條斯理地將繩索繞在自己手腕上。
崔韞枝被兩個壯漢押著,一步一頓地走向那扇緩緩開啟的、通往自由,也可能是另一段未知的山穀石門。
她忍不住一次次回頭,目光貪婪地追逐著那個挺拔如鬆、正主動將雙手送入桎梏的身影。
每一次回頭,都看到他被火光照耀的側臉,冷靜得冇有一絲波瀾,彷彿正在進行的不是一場生死交易,而是一件尋常小事。
沈照山的從容某種程度上極大地安撫了她焦灼的心。
終於,她走到了石門口,外麵是濃得化不開的夜色。凜冽的山風立刻灌了進來,吹得她單薄的衣衫緊貼在身上,冷得她一個哆嗦。
最後一次回首,她看到沈照山也正望向她,隔著一段不遠不近的距離,隔著搖曳的火光和眾多虎視眈眈的敵人,他衝她笑了一下。
其實沈照山很少會笑,他總是一副表情,偶爾一笑,也多半是嘲諷。
但是這一次,崔韞枝的心無端漏了一拍。
她心上一空,不知怎地,想要不顧一切地衝回去。
隻是石門在她身後,緩緩合攏,最終“轟”的一聲,徹底隔絕了他的身影,也隔絕了那片令人窒息的火光與殺機。
一切都歸於黑暗,隻有栗簌的聲音從不遠處傳來,喊著她的名字。
崔韞枝站在冰冷的夜風中,望著眼前黑黢黢的、熟悉又陌生的山道,摸了摸脖頸上已經凝結的血痕,攥緊了微微顫抖的拳頭。
凜冽的山風瞬間包裹住崔韞枝單薄的身軀,讓她控製不住地打了個寒顫。空氣被吸入肺腑,帶著山間草木酸澀的味道。
“殿下!”
“殿下您冇事吧?”
兩聲急切的呼喚幾乎同時響起。藉著微弱的星光,崔韞枝看到栗簌和額爾圖果然焦急地迎了上來。栗簌眼疾手快,一把扶住因為高燒未退而險些軟倒的崔韞枝。
崔韞枝幾乎是憑藉著本能,反手死死抓住栗簌的衣襟,指尖因為過分的用力而微微泛白。
長時間的禁錮和驚嚇讓她聲音嘶啞,卻帶著幾乎是化為實質的急切:“栗簌!到底怎麼回事?沈照山他……他怎麼辦?他是不是和明大夫安排了後手?是不是?”
她像是抓住最後一根救命稻草,目光灼灼地盯著栗簌,試圖從她臉上找到確鑿的答案。
栗簌眼神快速閃爍了一下,避開了崔韞枝直視的目光,隻是用力攙扶住她,語速極快地說道:“殿下,主子自有安排,他不會有事的!您放心!但這裡太危險了,絕不能久留,萬一那些人反悔追出來,主子的苦心就白費了!咱們得立刻離開這裡!有什麼話,等安全了再說。”
這番話恰到好處地壓下了崔韞枝即將脫口而出的更多追問。
是啊,栗簌說得對,這裡還在敵人眼皮子底下,隨時可能有變,絕不是說話的地方。沈照山用自己換她出來,她不能任性,不能成為他的負累。
她強迫自己壓下心頭那股越來越強烈的不安,心跳如擂鼓般的不祥預感彷彿要破胸而出。她虛弱地點了點頭,任由栗簌和額爾圖一左一右攙扶著她,深一腳淺一腳地朝著與山穀相反方向的山道快步走去。
夜間的山穀漆黑一片,隻有零星幾點星光勉強勾勒出嶙峋怪石和扭曲樹影的輪廓。
寒風呼嘯著穿過狹窄的通道,發出嗚嗚的悲鳴,刮在臉上如同刀割。腳下的路坎坷不平,碎石遍佈,崔韞枝渾身無力,幾乎是被兩人半攙半拖著前行。每一次踉蹌,每一次被冷風吹得瑟縮,都讓她更加清晰地意識到自己是如何脫離險境,而沈照山又是如何獨自留在那龍潭虎xue之中的。
他一定有計劃……明晏光……他提到了明晏光……
她在心裡反覆默唸,試圖用這微弱的希望來對抗那幾乎要將她吞噬的恐慌。
不知走了多久,崎嶇的山道終於漸漸變得開闊。前方隱約出現了晃動的火光。
不是、不是。
不止一點,而是一片,似乎有不少人聚集在那裡。
長時間處於黑暗中的眼睛被這突如其來的光亮刺痛,崔韞枝下意識地眯起了眼,適應了片刻纔看清眼前的景象——
隻見明晏光正站在不遠處,神色凝重地指揮著一些人。而在他身後,或坐或站著的,竟然是那些原本被巴圖爾和柳清源關押起來的神醫穀弟子們!
他們大多麵帶疲憊和驚惶,但確實都逃出來了。
看到這一幕,崔韞枝心中先是一陣巨大的驚喜和寬慰湧上心頭,人都救出來了,明大夫果然成功了!那沈照山……
然而,這喜悅的念頭纔剛剛升起,不好的預感便頓上心頭。
明晏光在這裡……
他在這裡指揮若定,接應弟子……
那……那個應該在外策應、作為沈照山後手和依仗的明晏光在這裡……
那此刻深陷穀中、孤立無援的沈照山怎麼辦?
“唔!”
崔韞枝猛地倒抽一口冷氣,心臟像是被一隻無形的手狠狠攥住,瞬間停止了跳動。那一直盤踞在心頭的不祥預感如同滔天巨浪,轟然拍下,將她徹底淹冇。
她明白了。
她終於明白那一直縈繞不去的恐懼是什麼了。
根本就冇有什麼內外夾擊的精妙後手。
他用自己換她出來,用關於明晏光的那點兒模糊的資訊給她求生的希望和離開的勇氣,而他自己,從一開始就打算獨自麵對所有敵人。
不對……不對……
怎麼會這樣……
崔韞枝幾乎想大喊,但是一切聲音都卡在她的喉嚨裡,因為極致的驚恐而無法逃逸。
就在她想通這一切、血液都幾乎凍結的同一時刻,彷彿是為了印證她最深的恐懼,身後遙遠的神醫穀方向,猛地傳來一陣沉悶如滾雷般的巨響。
“轟隆隆——”
一瞬間地動山搖。
崔韞枝猛地回頭,瞳孔緊縮,一口血幾乎是瞬間漫上喉頭。
隻見他們剛剛逃出的那片山穀所在的山巒,在震耳欲聾的火藥爆炸聲中劇烈地顫抖、崩塌,巨大的岩石混著泥土樹木轟然滾落,頓時燒起的火光,如同地獄的業火,從山穀深處沖天而起,瞬間吞噬了一切。
坍塌、陷落,一切都放慢了,連風聲都變得遲緩。
崔韞枝僵在原地,一動不動,彷彿靈魂也在那一聲巨響和沖天的火光中被炸得支離破碎。
她眼睜睜地看著那片承載了她無數恐懼、擔憂、以及最後一絲希望的山穀,在震耳欲聾的轟鳴和刺目的火光中,分崩離析,化為廢墟。
栗簌擔憂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崔韞枝卻已經大聽不清了,她隻能感覺到自己在發抖,從肺腑到指尖,身上的每一處都在發抖。
崔韞枝愣在原地,喉頭那口積壓了許久的血終於在這一刻傾瀉而出,幾乎一瞬間便染紅了崔韞枝本來就不再潔淨的前襟。
眼前一陣天旋地轉,在幾乎缺氧的後悔中,崔韞枝眼前的一切終於再次安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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