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戒僧 第 123 章
晚上吃完飯，仨人在老槐樹下賞月，桌上擺滿了月餅和各種瓜果零食，徐笙拿了一塊張萬堯送的月餅，無名無姓，用油紙跟紙繩包著，他拆了一個遞給祁老，祁老咬了一口，說肉鬆蓮蓉餡的，好多年沒見了。
唐捐正在刷網上對他的評價，一篇點讚過十萬的文章，標題就是，堯庭律師公然批判法律，鼓勵以暴製暴，是何居心？
文章洋洋灑灑有一萬字，論點論據充分，基本把他昨天的內容都搬上去了，結尾鼓勵大家多多評論，揚言要讓他看到這個世界不同的一麵。
唐捐正愣神，祁老拿了塊月餅遞到他嘴邊，說是他最愛吃的肉鬆蓮蓉，嘗嘗還是不是小時候的味道。
唐捐就著祁老的手咬了一口，廣式軟皮鬆軟細滑，肉鬆鹹香綿密，蓮蓉香甜，鹹甜交織在一起，口感細膩不噎人。
要說跟記憶中的有什麼不一樣，小時候的肉鬆貌似更鹹一些。
吃了一口不過癮，唐捐一整塊全拿走，兩三口全部吞下，眯著眼睛說好吃，說著手就往盒子裡摸，祁老笑著刮他的鼻子，說他還跟小時候一樣貪吃。
唐捐“喵嗚”一嗓子，說他本來就是饞貓兒。
祁老哈哈大笑。
手機嗡嗡響了兩聲，聯係人，張意年，呦，還真是稀客。
兩張圖片，一張是她用望遠鏡拍下的紅月，另一張的主人公是她老舅跟沈宴。
玉蘭樹下，紅月當空，沈宴坐在石椅上，披了件寬大的黑色西服，背靠著玉蘭樹，兩手交疊放在腹中，滿眼都是笑，嘴巴微張。張萬堯白襯衫黑西褲，身子微微傾斜，拿塊冰皮奶黃月餅遞到他嘴邊。
雖說隻拍了側臉，唐捐還是看出了老東西嘴角掛著的笑，難得一見的稀罕事兒。
關了手機，唐捐心裡被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包裹，直到不久後的某個傍晚，他才恍然大悟，可那時候的他，非常懊悔此刻的小情緒。
最近幾天，網上都在討論唐捐宣揚以暴製暴的事情，堯庭的法律熱線都被打爆了，蘇覃在工位上麵壁思過，想給當初力勸唐捐去普法的自己兩大嘴巴子。
讓他去普法，沒讓他去招黑啊，這都什麼自掘墳墓的行為啊。
唐捐一早上班就去圖書室借了崇本昌去年出版的《未成年的罪與罰》，沒有長篇大論撒知識點，每一章都用具體案例解釋法律相關規定的意義所在，也在末尾補充法律還需要做哪些調整，以適應目前犯罪日漸低齡化的趨勢。
是講盜竊罪，在未成年犯罪中占30，屬於最多的那個，唐捐剛看完各位大佬寫的序言，翻開章節第一頁，張萬堯的電話就打了過來，老煙嗓破屏而出。
“誰同意你去普法的？！”
唐捐腦子嗡的一響，按了擴音，音量降了三格，長呼一口氣說：“我去普法藍陌在同意書上簽了字的，你瞎吼什麼？想罵什麼直接罵，彆整這些沒用的。”
張萬堯一大早還沒醒就接到言喬的電話，一開口就說他徒弟又闖禍了，知法不信法，鼓勵以暴製暴，宣揚暴力。
目前聽這態度，毫無悔意。
“你渾身戾氣，無視法律，三個月內不準接案子，也不準參加任何活動，閉門思過。”
唐捐按了按眉心，老東西又來這套。
“那可不行，一週後就是刑辯高峰論壇，大佬雲集，我必須要去。”
“不準去。”
“這您還真管不著，人家邀請我去的，不是我自己非要往上貼的，您就在重慶好好陪老情人吧，彆總想管我，成不？”
“唐捐。”
張萬堯震天一聲吼，唐捐心裡一揪，沒應他。
“你馬上就會接到通知，論壇不用去了。”
“你這樣有意思嗎？你以為把我關在籠子裡我就會乖乖聽你的話麵壁思過，你想岔了，我不後悔自己說過的每一個字，法律有問題我憑什麼不能說？每年有多少個鮮活的生命死於未成年之手，而這些少年犯仗著法律的保護繼續在社會逍遙自在，那些因他們失去生命的人永遠沉於地下，誰給他們一個活下去的權利？如果一直捂嘴無人替他們發聲，那法律將永遠活在美好的幻想中，還會有更多無辜的生命死於惡魔之手。”
唐捐說完咳了一嗓子，胸口一縮。
“全國每年的未成年犯罪有四五萬人，還隻是冰山一角，但絕大多數都是盜竊，搶劫，沒有那麼多罪大惡極的殺人犯，你看到的隻是媒體想讓你看到的。你公然在未成年麵前鼓勵以暴製暴，知道會催生多少暴力，引發多少命案嗎？你腦子一熱，大話隨口而出，彆人有可能付出生命的代價，這責任你擔得起嗎？”
“你以為替鐘岐贏了案子，你就可以讓所有反殺霸淩者都落個正當防衛？你是蠢還是從來就沒長腦子？”
張萬堯劈頭蓋臉一頓罵，唐捐腦瓜嗡嗡直響，順勢往桌上一趴，聲音悶悶的：“我沒想那麼多，我就想趁鐘岐的案子熱度還在，以個案推動立法，多吆喝兩聲，希望那些欺負他人的小惡魔可以遭受法律的製裁，希望立法者可以聽見我的聲音，儘早完善當前法律的不足，讓霸淩者為自己的惡行付出應有的代價，也可以讓這個世界少些被害人。”
小崽子的氣場明顯弱了下去，張萬堯捏捏眉心，聲音也降了下來：“那你有沒有考慮過自己？現在輿論的導向不是在討論如何立法，而是在譴責你帶壞未成年，說你無視法律，不配當律師。”
唐捐嘴角扯了扯：“我配不配當律師我自己知道，用不著他們指點。如果我的言論有幸讓更多的同仁和立法者看到，讓沿用近二十年的刑事責任年齡成功降低，我願承受所有的誤解和辱罵。”
「如果我今日所為，能讓更多人免遭固心的傷害，我死而無憾。」
張萬堯人坐在玉蘭樹下，日頭正曬，他脊背發冷，突然襲來的寒意將他整個人往前一推，父子倆的聲音幾乎同時出現，左右聲道各占一邊。
唐捐沒聽到張萬堯的聲音就掛了電話，半個小時後，蘇覃通知他明天的研討會不用去了，央視的《少年與法》欄目提出了新的要求，一切都得按節目組寫的稿子來，不能改稿，也不能臨場隨意發揮。
唐捐笑了，說知道了。
結果第二天的研討會，他還是去了，以宋檢的助理身份，黑色鴨舌帽，黑色口罩一戴，誰也不認。
開會的地方還是上次老東西帶他來的那個大禮堂，led燈上的紅色宋體很是亮眼：第三屆刑事辯護高峰論壇暨未成年犯罪的罰與教。
與會的都是大佬，前不久從斯坦福訪問回來的校長江宥之，宋頲說他暑期都在那邊泡著，參加各種有關法律的論壇，跟他坐在一起的，是刑事司法學院的雷冥教授，暢銷書《程式正義》的作者。前些年還接案子，現在參與立法了，就不讓接了，偶爾給一些大案要案做顧問。對了，他跟張萬堯是同班同學，聽說轟動一時的京大碎屍案，張萬堯當時就請了他做論證，在堯庭待了七天七夜纔出來。
唐捐眼睛一閉，果然大佬身邊全是大佬。
除了行業大佬，還有一些青年律師，唐捐最先認出的，是跟他坐在同排的方嶼，右手撐著下巴跟身邊的女律師聊天，上次聚會有過一麵之緣，藍色的長發鯔魚頭，個子有一米七，長相也比較英氣，舉起酒杯說要敬張萬堯酒時，才知道人家是女孩子。
倆人聊得挺歡，江宥之開嗓才收回笑正襟危坐。
“首先感謝各位律師和公檢法的同誌在百忙之中來到法大，今年我們法律圈出了很多大事，先是一月出台的《計劃生育法》，開放二胎，讓很多想要不敢要的家庭紛紛造起了二娃，估計明年會有很多小雞仔。”
說到這兒江宥之沒忍住笑了，鏡框往上一擡繼續說：“接下來是三月初出台的《反家暴法》，這是中國法製結合社會民情的一大進步，讓清官難斷的家務事有了國法可依，為家暴受害者提供了法律依據和保障。五月份昆明的殺夫案，法院在一定程度上給予了酌情處理，判了十五年，這要擱以前，很有可能就是無期。不久前又出台了呼籲已久的《慈善法》，規定公開募捐隻能由取得資格的慈善機構進行，有效打擊了以募捐名義詐捐騙捐的行為，保護了捐贈人和受益人的合法權益，鼓勵更多組織參加慈善互動，促進了慈善業的發展。我想今年最值得一提的，應該就是前不久的重慶校園霸淩反殺案，經過張萬堯跟他徒弟唐捐的精彩辯護，法官合理裁判，喚醒了沉睡多年的正當防衛。可惜他倆今天都沒到場，不然我一定逮著他倆給我刑司學院的同學好好上一堂課，讓他們都睜大眼睛瞧瞧什麼纔是中國最牛逼的刑辯律師，什麼纔是他們學習的榜樣。”
江宥之說完哈哈大笑，台下響起熱烈的掌聲，宋頲懟了懟唐捐的胳膊，小聲逼逼，害羞啥呢，最牛逼的刑辯律師。
唐捐頭埋得更低，沉著嗓子讓他閉嘴。
宋頲撇嘴，臭德行，被誇還不好意思。
江宥之又介紹了今天的到場嘉賓，講完就下台了，唐捐沒想過第一個上台的人是李默，西裝革履，二八分的油頭，發膠打了得有十八層厚，從口袋掏出眼鏡戴上，衝台下點了個頭。
宋頲的聲音又飄了過來，得虧你今天沒上台，不然網上又得熱鬨一番，前徒弟跟現徒弟，到底哪個纔是張萬堯的得意門生。
唐捐不說話，眼睛盯著台上的人，反手給了宋頲一個腦瓜嘣兒，讓他消停點兒。
宋頲捂著腦門兒喊疼，說南門剛上一批陽澄湖大閘蟹，等會兒散了讓唐捐請他吃全蟹宴。
唐捐手裡的黑色鋼筆一轉，說好，腦子裡在想其他的事兒，上次律師大會，李默當著張萬堯的麵陰陽怪氣，想必他知道老東西喜歡男人的事，那問題是，他有沒有跟老東西上過床？
荒唐的想法在腦子裡一閃而過，唐捐直呼造孽，愛上不上，關老子屁事。
台上的李默，早已開始他今天的演講，一開口，就跟唐捐的觀點針鋒相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