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戒僧 第 131 章

    跟上次一樣，唐捐為父申冤的事情在網上熱鬨了兩天就無影無蹤，開啟曾經的熱文也都是已刪除，剛好最近喜迎國慶，網友們的目光早已換了陣地。

律所的人對唐捐還是跟往常一樣，見了還是唐律師好，隻是免不了有些不入耳的聲音。

說他來堯庭的目的不單純，放棄國外的千萬年薪，處心積慮接近張萬堯就是為了替父親翻案，洗刷冤屈。

蘇覃帶著這些八卦來找唐捐，唐捐說他們說對了一半，我當律師，來堯庭，都是為了父親，但年薪可沒有千萬哈，不然為什麼現在還坐公交上班。

蘇覃說那是因為你沒國內駕照，不然有人上趕著要送你車。

唐捐腦子一抽問誰啊，蘇覃脫口而出戚柏舟啊，大家都說他對你有意思。

唐捐臉瞬間就黑了。

最近沒案子，確切說，唐捐拒絕了很多案子，都是一堆校園暴力失手把人重傷的，還都滿了14周歲，有人說散儘家財也要救自己孩子出來，有人說唐捐是未成年的保護神，可以幫他們脫罪。

蘇覃拿著七位數的委托合同來找唐捐，唐捐說他不是神，更不會為欺負他人的小惡魔辯護，給多少錢都不行。

蘇覃說你是真神啊，視金錢如糞土，可畢竟是給彆人打工，這個月刑辯二組的kpi還沒完成，藍陌在大群都發飆了，說二組一天天竟接些吃力不掙錢的案子，全靠其他組往上貼，再這樣下去要麼解散，要麼滾犢子。

唐捐把張萬堯搬出來擋槍，師父說了，三個月內不準接案子，麵壁思過，深刻反省，不然滾蛋。

蘇覃仰天長歎，說伺候不起你們這群北京爺兒。

唐捐問他法考怎麼樣？蘇覃仰天大笑出門去，我輩明年再戰。

送走蘇覃，唐捐繼續窩在辦公室看書，雷冥的《程式正義》，張萬堯作序，開篇就吐槽雷冥不乾人事兒，說他也想寫程式正義的，被雷冥搶了先，還寫得這麼好，不給彆人留飯吃，這種行為應該強烈譴責。

唐捐吃了午飯一直看到九點，拿了外套準備下班，接到於琮的電話，說宋頲喝多了，要跟人乾架。

他掛了電話直奔案發現場，宋頲被於琮關在他兒子寫作業睡覺的地方，三四平的雜物間，堆滿了瓶瓶罐罐，靠窗放著一張一米五的木床，宋頲趴在上麵，兩隻腳懸空擔在床邊，手裡攥著半瓶燕京，指關節血紅一片，嘴裡哼哼唧唧，有本事一起上啊，小爺我練過跆拳道，一個打四個跟鬨著玩似的

“宋頲。”唐捐蹲下身子拍他紅撲撲的臉頰，嘴巴也濕答答的，酒味直衝鼻腔。

宋頲“哼嘰”一聲把臉全轉了過來，濕漉漉的眼睛直盯著唐捐，鼻子一吸溜，嗓音就變了：“唐捐，我事兒沒辦成，黃青那老東西不肯去對峙，還說我狗拿耗子多管閒事兒”

唐捐垂眸，想到會是這個結果，誰願意拿自己的前途替彆人賣命呢。

除了宋頲這個傻瓜，全北京城絕對找不到第二個。

唐捐拿了他手裡的酒，抓住他的手放在掌心，語氣很輕：“跟人打架了？”

宋頲搖頭，說那會兒不小心蹭的。

唐捐笑著摸他的頭，姑且信了。

叫了車，唐捐把宋頲帶回了家，處理完手上的傷口就把他扶進了客房，這小子睡覺愛踢被子，現在邊邊角角給他掖好，第二天絕對隻蓋了肚子。

抱了宋頲一路，唐捐身上一股酒味，趕緊爬去洗澡洗衣服，出來又進宋頲的房間看了一眼，兩隻胳膊毫無意外露在了外麵，嘴裡嘟囔著夢話，估計是捱了他奶的雞毛撣子，眉心一直緊巴巴的。

那會兒在店門口等車，於琮說宋頲是聽了鄰桌幾個男青年討論唐捐跟他父親的事兒，才差點兒跟人起了衝突。

其中一個男的說，唐轍鐵定是殺人犯，警察沒冤枉人，過了這麼久想著翻案，怕不是為了訛國家的賠償金吧。

宋頲聽到這兒直接拎著酒瓶就衝上去了，要不是於琮過來上菜，此時新聞頭條就變成了，北京檢察官醉酒毆打無辜男青年，你怎麼看？

唐捐問那手上的傷怎麼來的，於琮“哎呦”一嗓子，死活不肯走啊，在地上磨的唄。

最後又說，今兒那桌人一共消費了四百七十八，給人免了，記得讓宋頲酒醒了爬過去洗碗還債。

唐捐說他一定帶到。

接下來這一個月，唐捐還是接了兩個案子，一個酒駕肇事致人死亡，一個盜竊，兩個案子都處理得很快，一個七天，一個三天。前一個檢察機關量刑六年，唐捐辯後判了三年。男人是著名作家朱小小的丈夫孫旺，認罪態度良好，賠償積極，事發後雖然驅車離開，但圍觀群眾積極撥打120，十分鐘內救護車趕到，其離開並沒有耽誤救助，所以其逃逸行為並沒有升高被害人死亡的風險，因此隻構成交通肇事，而非逃逸。

此案一出，因涉及到著名作家，還是引起了激烈的討論，網上都是說唐捐收了黑心錢的，都把人撞死了才判三年，司法不公。

唐捐自然不會理這些流言蜚語，但他現在多少有點兒名氣，少不了有人替他說話。

有人在問道上開了專欄解釋，法律上的因果關係認定跟普通人認知裡的因果不在一個緯度。本案中，如果孫旺肇事後沒有積極提供救助，且無其他熱心群眾撥打120，因此造成受害人得不到有效的救助而死亡，這種情況下，死亡結果與不及時的救助有直接的因果關係，因此構成逃逸緻人死亡。但如果傷者及時得到救助，這時的救助行為中斷了原先肇事行為與死亡之間的直接因果鏈，使其死亡結果不再與不及時救助有直接的因果關係，所以不構成肇事逃逸緻人死亡。

儘管他解釋了一大堆，評論區還是有人義憤填膺，彆扯這些歪理邪說，什麼叫沒直接因果關係，死者沒有被他酒後駕車撞到會死嗎？傷者被路人好心救了反而減輕了他的罪名，意思是那以後路邊看到人被撞大家都不管不顧嘍。但凡有點兒腦子的人都知道酒後駕車的嚴重性，憑什麼開車撞死人就不用以命償命，酒後開車就是故意殺人，要判死刑。

還有人說法律隻維護上層社會的利益，如果肇事司機隻是普通老百姓，至少判個七八年。

還是有錢人爽啊，不管在哪兒都能享受到特級待遇，可以請全國最牛逼律所的律師給自己辯護，管他什麼牛津北大斯坦福，還不是拿人錢財替人消災。

扯著扯著又說到高乾病房的事兒，還有在重症監護室養老的呢，真是拿錢續命，拿國家的錢續命，說到底還是拿老百姓的錢續命。

最新一條評論，隻有當鞭子抽在你身上的時候，你才會有相對理智的思考，不然眼裡永遠隻能看見自己想看見的東西。

你以為自己痛恨權力，不，其實你也嚮往權力，熱衷走後門，托關係。

唐捐處理的第二個案子，無名無姓，沒人關注，是個十六歲城市流浪男生，多次盜竊，腿上長了大片的麵板病，警察說是盜竊癖，很難改。雖然偷的東西大都是些日常生活用品，涉案金額不多，但年齡到了，必須負刑事責任。

負責這個案件的是宋頲同辦公室的女檢察官鹿尋，倆人很聊得來，最終決定不起訴，前提是必須進觀護基地，十二個月內不許有盜竊行為，且掌握基本的生存技能，出來後可以有穩定的工作，固定的收入，否則繼續起訴。

唐捐滿口答應，簽了字就帶人先去了遠舟青少年社工事務所，工作人員說所長去華政參加預防未成年犯罪研討會，要過兩天纔回來，人他們可以先收著，完成前期的幫教和訓誡就會送到觀護基地接受生存技能培訓。

唐捐說好，囑咐男生乖乖聽話，按期完成要求，他的人事檔案裡就不會有一份審判書。

男生苦著一張臉，黑色破洞連帽薄衛衣，長度隻到膝蓋的破洞牛仔褲，白色的回力變了個色號，鞋子兩邊也早磨成流蘇。

唐捐帶他去附近的商場從裡到外都換了新的，擔心他沒得換，又買了兩套換洗的。

走之前唐捐說，小爺兒我的律師費超貴，趕緊長大攢錢還我，如果繼續偷東西，絕對不會再為你辯護。

男生提著幾袋子東西，隻顧點頭，唐捐走遠了，他對著人背影傻笑。

男生叫簡鬆，在觀護基地，他寫下平生第一個夢想，律師。

十一月初，唐捐受邀參加《少年與法》最後一期的錄製，演播室裡沒有看到戚柏舟，他除了第一期到場，後麵都不在。

這期的主題是立法，唐捐如願看到了褚霖跟崇本昌，兩位年逾古稀的法學大家往台上一坐，還未開口，台下便掌聲雷動。

唐捐又當回小雞仔，在一旁乖乖坐著，每當兩位大佬丟擲一個新的觀點，羅煒都會趁機cue一下唐捐，唐捐總是笑著點頭，說他非常認可兩位老師的觀點，今天來主要是學習。

有人在評論區說唐捐變乖了，短短兩個月，刺都磨沒了。

其實不是，兩位大佬對未成年立法的觀點跟他不謀而合，都是主張降低刑事責任年齡，讓惡意補足年齡製度儘快入法，隻是沒他那麼激進。作為老一輩法學家，數十年的辦案經驗，讓他們對待未成年犯罪相對理性，沒有廣大網友那般對施暴者一味地痛恨，其他不管不顧，隻想死刑立即執行。

他們更多是站在立法者的角度，如何完善法律，減少更多未成年犯罪。

對於刑事責任年齡，他們希望是12周歲，此時的未成年已經基本具備了明辨是非的能力，可以判斷自己行為的後果，當然也必須為自己的行為承擔相應的責任。

說完又提到今年的二胎政策，如果隻生不養，隻生不教，不如不生，否則就是危害他人，危害社會。

值得一提的是，說這話的褚霖教授，本人就是丁克一族，他與夫人定居南京，膝下無兒無女，他如今還在南京大學教書，夫人是著名的水墨畫大家，程溪，也是古畫修複師，現任南京博物院文物保護研究所書畫科主任。

褚霖的發言得到台下觀眾的強烈認可，唐捐腦子裡在想，如果以後有孩子了，會是什麼樣呢。

最後一期錄得很快，在演播室待了四個小時唐捐就打道回府了，走之前跟兩位大佬加了微信，一個邀請他去南京，一個邀請他去上海，說跟他師父一起來，唐捐頷首一笑，說有機會一定去拜訪。

作為六朝古都，唐捐是想有時間去轉轉的，腦子裡突然莫入戚柏舟那張笑臉，陳媽說他生在南京，長在北京，骨子裡既有南方人的溫軟，又有北京人的灑脫，不羈。

他現在偶爾會跟燕斐聊聊天，抱著祁老的好幾罐銅錢讓人辨彆真假，燕斐說看樣子都是真的，如果要確定還得親眼看看，還囑咐他一定給收好了，說不定現場看了會有新發現，他說好。

話題戛然而止，最後還是燕斐先開口，說戚柏舟最近都沒回戚園，助理說他最近總是淩晨兩三點才睡，臉色很差，醫生說他肝臟還沒完全恢複，這樣下去肝臟容易受損。

唐捐胸口堵得慌，半天給人回了個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