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戒僧 第 279 章
當記憶中年輕時候的張萬堯跟照片重影,唐捐扭頭看向書房,裡麵傳來熟悉的聲音,落子無悔啊,霍局。
他心頭一顫,繼續翻手裡的相簿,他一直以為老東西不會打籃球來著,沒想過還是個高手,差點兒忘了他老子是乾什麼的了。
藏藍色的23號球服,骨節分明的手搭在沈宴肩頭,背對著鏡頭比耶,慶祝他們拿了冠軍。
校辯論賽上,彆人都西裝革履打領帶,就張萬堯照例穿他的黑t加肥大的老漢褲,在人群中格外紮眼,辯論的題目是法律之理乃在法律之外。
張萬堯是正方,沈宴是反方。
唐捐把照片往楚英眼前一杵,問她:“師母,您還記得這場辯論賽最後誰贏了嗎?”
楚英瞥了一眼照片,嘴角帶笑賣起了關子:“你猜是誰,答對了就告訴你一件萬堯的糗事,日後閒來無事逗個悶子也不錯。”
“我猜是張律,他嘴皮子那麼遛,懟起人來一套一套的,本來不占理的事兒他都能說得理直氣壯,這種辯論賽他肯定輸不了。”
唐捐一臉自信,楚英眼眸還是笑著:“你說得沒錯,張律是贏了,但也輸了。”
“什麼意思?”
楚英摘下眼鏡,揉了揉眉心,歎了口氣:“萬堯跟沈宴的關係,法大的老師跟學生都知道,沈宴這孩子性子溫潤,剛好能化了萬堯那臭脾氣,倆人搭檔也最默契,模擬法庭上倆人一起為慘遭刑訊逼供的被告人辯護,懟的特地來給他們當法官的校長啞口無言。那場辯論賽之後,倆人鬨了小半個月的脾氣,從前上課都前後腳進來,總坐在第二排靠窗的位置,那是他倆的專屬座,其他人不要小心坐了,萬堯第一個不答應,臭著臉讓人滾,為這事脖子沒少挨我巴掌。”
“辯論賽後倆人誰也不理誰,萬堯破天荒坐在了第一排,搞笑的是,沈宴身邊沒人敢坐。好在最後倆人和好了,直到沈宴家裡出了事兒,打那以後就很少見萬堯參加什麼活動,每天就想著趕緊畢業接案子,為蒙冤的好人辯護,要積極發揮律師在庭審中的作用,不跟公訴人串通一氣,要儘自己最大的努力捍衛當事人的合法權益。我說槍打出頭鳥,讓他彆太理想主義,不然是要吃大虧的。他說如果人人都不願當出頭鳥,死守滯後的法律條文,那中國的法律將永遠不會進步。”
“我以為他就說說而已,沒想過他還真做到了,成了名揚天下的刑辯律師,我跟他師父都為他感到驕傲,同時也替他捏把汗,廣正派人要他的命,並揚言要他身敗名裂,竟然在法院門口動起了槍,我跟他師父去醫院看他,問他還敢不敢當律師了,他說這輩子跟律師死磕到底,誰也攔不住,想殺他的儘管來,怕個錘子。然後就捱了他師父一巴掌,說不惜命的玩意兒,死了就什麼都沒有了,指望你這輩子就接一個案子。他說廣正壞事做儘,總要為此付出代價,不然還會有更多無辜的家庭受害,那時死的不止是34個家庭的頂梁柱。就在你回國的前兩年,他還接了臭名昭著的勿德齋的案子,把領頭的烏泌送進了監獄,判了無期,底下那幫狗腿子整天揚言要把萬堯大卸八塊,那可是□□啊,我跟他師父都勸他回重慶躲一陣,最近也彆接案子,他說自己就在堯庭等著他們來砍,剛好順手把他們也送給警察,算是為和諧社會做貢獻了”
楚英說著說著又扯到了沈宴,說年紀輕輕怎麼就得了要命的病,也是個犟種,竟然不肯化療,萬堯那麼強勢的人也沒勸得住。
說完就開始抹眼淚,唐捐想到了陳媽,趕緊抽了紙巾給人遞過去,說都過去了,彆太難受。
張萬堯跟霍局的棋一直下到太陽落山才收尾,回去的路上唐捐問誰贏了,張萬堯捏他臉頰的軟肉,眼眸帶笑,當然是你男人。
這個唐捐信,彆人還會顧及師父或者長輩的麵子讓讓子故意輸什麼的,張萬堯絕無這種可能,為此沒少挨張直的柺杖,一點兒也不尊老愛幼,張萬堯更是說得理直氣壯,棋場無父子,隻有輸贏,願賭服輸啊,張教練。
然後又捱了柺杖就是說。
十一月二十八號,感恩節,李權在卓然會所被監委的人帶走,留置審查。
秦鬆案因為新的證據介入,庭審又延長了,這一拖就拖到了十二月二十號,庭審當天,唐捐再一次見到了夏硯跟他母親,看到他,倆人並不驚訝,也沒有想象中那麼激動,甚至衝他點了下頭。
他很納悶,後來才知道,李旌這崽子,已經把該說的都說了,夏硯跟他母親都是講理的人,也知道能把錢恒郗揪出來有多不容易。
審了整整一天,都沒聽到熟悉的名字,唐捐心徹底冷了。
經過審理,法院判錢恒郗死刑立即執行,同犯趙輝,崔吉,各判十五年有期徒刑,邢燦被判十年有期徒刑。
殺了人還能揀回一條命,邢燦他們認罪認罰,錢恒郗就不同了,自從進了東城公安局的大門就一直喊冤枉,就算把他跟邢燦他們聚會的照片拿出來,他還是一副事不關己的姿態,說請拳手吃個飯怎麼了,犯法啊。
霍局親自審的,說喬棟真正的死因是頸動脈遭受外力壓迫窒息死亡,而非吸毒過量致死。
讓他下次找人彆找這麼笨的,造假都不會造。
真正坐實了錢恒郗犯罪事實的,是邢燦的自白跟柳初的那段錄音。
庭審中,公訴人問錢恒郗殺喬棟的動機,他嘴皮子動了一下就要開口,旁聽席傳來一聲咳嗽,唐捐眼神在一群西裝革履的人身上掃過,沒找到聲音的發源地。
法官說再聽到旁聽席有聲音讓法警請去彆的地方聊天。
旁聽席是安靜了,錢恒郗的嘴裡沒再吐出一個字來。
庭審結束外麵飄起了雨,雲恪一早就守在法院門口,撐了傘來接唐捐,上車的第一句話,先生讓我送你回美國。
唐捐隻當聽了一句廢話,係上安全帶說有病啊,不過年不節的去美國乾錘子。
雲恪發動了車子才吭聲,先生今早九點在宴庭被東城公安局帶走,理由是,涉黑,偽證,行賄,詐騙
唐捐腦子甕的一響,給了自己一巴掌才知道不是在做夢,咬咬牙說,去東城。
雲恪說先生的意思是送你回美國,即刻啟程,票都買好了。
唐捐心如死灰,說去東城,方向不對他砸玻璃也要下車。
雲恪也算見過大場麵的人了,還是乖乖把人送到了東城,剛進大廳就讓人給攔住了,顧巍。
“張律說他誰也不見,唐律,回去吧。”
唐捐身子直往後倒,雲恪護著他的肩膀,說該走了。
唐捐充耳不聞,臉還對著顧巍:“我是他的律師,我要見他,你們沒有理由攔我。”
顧巍眉心一直緊著,拍了拍唐捐的肩膀說:“張律說他不需要任何人的辯護,唐律,你最瞭解他,彆讓他操心。”
唐捐眼眶瞬間就紅了,胸口漲得難受:“你告訴他,他一天不見我,我就一直在這守著,守到他見我為止。”
顧巍知道勸不動唐捐,目光落在雲恪身上:“雲先生,麻煩您帶唐律離開,我知道您有辦法。”
雲恪低眉,這是他職業生涯的黑曆史,唐捐太不聽話了。
這麼,顧巍一不留神,唐捐就衝審訊室的方向跑去,還好被眼疾手快的民警給攔住了,說唐律彆鬨了,張律說了,他誰也不見。
窗外電閃雷鳴,唐捐發了瘋在警局四處跑,四處碰壁,有人唏噓,有人觀望,有人說唐律,當年你母親也是這般在東城裡到處跑,大家都喊她瘋子,
說話的人是賈正仁,過來取東西的,多巧啊。
唐捐一把扯過他的肩膀把人抵在牆上,眼裡的火能把賈正仁的臉燒爛。
“你爸的死刑複核馬上就下來了,他馬上就死了你知道嗎?”
賈正仁嘴角一動:“看來唐律最近總盯著秦家那檔子事兒,我父親前兩天剛剛取保候審,現在正養病呢,一時半會兒死不了,唐律彆著急。倒是你家張萬堯,風光了這麼多年,現在老天開眼讓他摔落神壇,從受人敬仰的大律師淪為階下囚,你猜會有多少人像你一樣替他惋惜奔波,又有多少人落井下石希望他一輩子都爛在裡頭?”
唐捐比賈正仁高一個頭,居高臨下眼眶血紅盯著滿臉不屑的人,一把捏住他的喉嚨,手都捏抽筋了也不肯放手。
賈正仁臉癟得通紅發紫也沒有求饒的意思,青紫色的嘴唇哆嗦著繼續放狠話:“唐律師出息了敢在警局殺人,也好,剛好進去陪你的愛人”
唐捐正有此意,手上的勁又多了十分,賈政仁眼球往外突,額頭青筋快要破皮而出,嗓子乾嚎說不出一個完整的字。
雲恪看差不多了,一把將唐捐打橫抱起,冒著大雨把人往車上一丟,鎖上安全帶後關了車。
剛剛使了殺人的力氣,唐捐現在整條右胳膊都在叫囂,疼意直達心臟,哆嗦著手去解安全帶,紅色按鈕快被他按冒煙了都不管用。
“你趕緊把安全帶解開放我下去。”
唐捐使了吃奶的勁衝雲恪喊,此時一道閃電從天空劃過,接著是震天響的驚雷,他下意識抱住自己,轉過頭看旁邊的位置,伸手去摸,皮質座椅冰涼滑膩,他腦袋下意識往那邊一歪,直接倒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