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戒僧 第 290 章
第二天一早,小元送他們去禦宴,他們到的時候,溫樾一家子在門口接的他們,唐捐問祁老呢,溫樾說在裡頭呢,剛剛江存打視訊過來,還在聊。
秦尤說都聊半小時了,病剛好就四處竄,幫他們留學生申請藥品物資,問老中醫要方子,天天擱公寓裡熬中藥,都快成中醫宣傳大使了,有時候缺藥材直接給大使館打電話,讓領事保護中心的人回國述職回來幫他帶藥,使館的人都說他是小華佗。
唐捐聽到熬中藥那裡就笑了,這兔崽子。
飯吃得還算愉快,就是提到張萬堯,大家都選擇沉默。
唐捐飯吃到一半跑到大門口抽煙,他最近學會了過肺,剛開始咳得厲害,現在也算遊刃有餘。
手機震了兩下,江存發的越洋照片,斯坦福的體育場,黑壓壓的學士服裡混進個西裝革履的高個男人,黑框薄片眼鏡,目光深邃盯著台上的某個人。
照片底部有時間,唐捐腦子一晃就回到了畢業那天,典禮結束他本來要跟同學一起參加畢業晚宴,舅媽給他買了新的西裝,還打趣最後一晚了,討個媳婦兒回來也不錯,就是彆欺負人家。
他隻笑笑不說話,結果還沒來得及換衣服,舅媽讓他回家,說買了蛋糕,慶祝他畢業。
一早就做好畢業回國的打算,跟這些大學同學以後也很少有交集,他本來也沒多想參加什麼晚宴,接到電話後就跟同學打了招呼,火速回家。
那天舅媽做的全是北京菜,尤其是烤鴨,跟全聚德的大廚做的有一拚,他一口氣吃了半個,舅媽說彆著急,冰箱裡還有,意識到說錯了話還是怎麼,舅媽戰術性揉眼睛,說冰箱裡還有鴨子,想吃等會兒就烤。
他沉浸在故鄉的味道裡,就沒多想。
往事經不起回想,密密麻麻的細縫裡站滿了張萬堯。
四月初三,張萬堯的案子還沒判決,唐捐最近都在祁老這兒待著,這天起來買早餐,剛出門就被一個戴黑色鴨舌帽,穿著黑色衝鋒衣的高個男抱上了車。
黑色的賓利,隔板早已降下,車窗也黑漆漆一片,唐捐感覺自己躺在棺材裡,除了能呼吸,沒其他區彆。
“你是雲榷?”
車輛穩穩向前,無人回應。
“你到底是誰?”
唐捐問了三遍就沒再吭聲,急忙從褲兜裡摸手機,摸了個空氣,他記得拿了的。
“我手機呢?”
唐捐沒再期待從這個男人嘴裡聽到聲音,開門的按鈕來來回回按也沒反應,隻好用耳朵聽,剛剛經過南門,快到長安街了。
車子穿過城東,路過天壇,唐捐耳朵貼著車窗,聽到有人在彈三絃,還是《梅花調》。
過了景山公園後,唐捐什麼也不見了。
車子開得很穩,後麵有人想彆車,司機依舊穩穩向前,不給人機會。
約莫過了一個小時,車子停了,唐捐又看到了光,看到了熟悉的人。
“燕斐?”
算起來有一年多沒見,燕斐又高了不少,快跟唐捐一般高了。
“唐律好久不見,老闆在裡麵等你。”
燕斐帽簷壓得賊低,看不到眼睛,隻能聽到低沉的嗓音。
“陳媽呢?”
“陳媽回南京了,進去吧。”
“她沒事兒吧?”
唐捐腦子裡一閃而過陳媽的身影,上次見麵還是去年國慶前夕,為了秦鬆的案子。
燕斐將帽簷往上一擡,跟唐捐對上眼:“陳媽一切都好,唐律放心。”
沒了陳媽的唸叨,這一路,唐捐走得特彆漫長,身子也愈發的冷。
春天的楓樹林入目皆是綠色,喜鵲在枝頭嘰嘰喳喳,唐捐拾階而上,推開門後頭皮瞬間一緊。
地上跪著個人,兩手用粗麻繩綁在身後,背上豎著個木板,上麵五個黑體大字:罪人陸向民。
旁邊架著個藍色的輸液器,顯示正在輸液中,輸液管連著的陸向民的右手手背。
“來了。”
聞見其人先聞其聲,唐捐心一揪。
案台下的紅色太師椅,戚柏舟一身青色大褂,翹腿而坐,目光凜冽。
“他什麼時候來的?”
戚柏舟深呼一口氣,脖子前傾:“多日不見,唐律也變癮君子了,抽了多少這是?”
唐捐拖著沉甸甸的腳步,走到陸向民麵前,彎下腰看人,滿頭的銀發時不時隨風動一下,雙眼緊閉,滿臉溝壑,嘴唇發紫。
他曾多少次在夢裡見過這張令人作嘔的臉,每當他想給人一拳時,夢總不合時宜醒來。
“你什麼時候把他弄到這裡的?”
戚柏舟眼皮一顫,說得坦然:“東城那幫人出發前一晚,張律說得沒錯,逮捕令一下來,他準出窩,雲榷堵在海關那進不來,沒人幫他擋刀,我親自去接的他,有誠意吧?”
唐捐頭一次見這樣的戚柏舟,整張臉冷若冰窟,眼裡寫滿殺意,說出的話也讓人打寒顫。
“你想把他困在這裡多久?”
戚柏舟心臟一跳,轉頭看了眼牌位:“還有七天,他就可以下去跟我父母賠罪了。”
唐捐跟著戚柏舟的眼神看向牌位,居於中位的是父親戚明淵,母親白藏,他心臟跟著一沉,看向戚柏舟:“你知道這樣做的後果嗎?”
戚柏舟食指在眼皮按了兩下,回道:“我說過,隻要他敢冒頭,這次必死。我自首,你送我一程,好不好?”
唐捐心裡的火全聚在眉間:“你瘋了嗎?你既然抓住了他,為什麼不把他交給警察,就他做的那些事,一定會被判死刑的,為什麼要為了這個惡魔搭上自己的命,他不配啊。”
戚柏舟揉了把眉心,身子往後一靠,摘掉左手中指的藍色蝴蝶戒指在手中把玩,半晌才應:“法律要是有用二十年前就應該讓他下地獄,而不是放任他繼續禍害人間,殘害無辜的生命,法律要是有用我父母就不會死,我也不會走到如今這個地步,你也不會遍體鱗傷,你的家人朋友不會三番五次遭受威脅,秦驍也不會差點兒被人玩死,喬梁也不會慘死,我不殺他誰殺,留這個惡魔繼續殘害無辜的生命嗎?彆告訴我什麼因果報應,法律自會審判,我隻想讓他現在就下去給我父母磕頭道歉,我要讓他死。”
祠堂裡有迴音,死這個字在唐捐的腦子裡晃了一圈又一圈,張萬堯這個老東西,把自己丟局子裡就為了引陸向民出來,長姐說得沒錯,真是蠢死了。
“他可以死,但不能搭上你,你想想戚氏,好不容易熬出頭,你要真殺了他,成了臭名昭著的殺人犯,戚氏就真完了,你要眼睜睜看著你祖輩打下的基業,全毀在你一個人的身上嗎?”
唐捐嗓門兒賊亮,身後人嗓子裡發出哀嚎,把他嚇一激靈,身子一抖差點兒給戚柏舟跪了。
“咱能換個地方說話嗎?”
戚柏舟看著唐捐的眼睛,搖頭:“既然你來了,就讓你看著他是怎麼死的,彆怕,他開不了口。”
唐捐深呼一口氣,離戚柏舟又近了一些:“你當真什麼都不要了?”
戚柏舟點頭,眉眼彎了下來,眼裡終有笑意:“父親在的時候就常說,縱有家財萬貫,容身之地不過一屋一床,人還是活一個心氣兒,所以做事要隨心而動,纔不枉這人間一遭。母親雖然話少,但她教我常行善事,不要有害人之心,日後成家立業,更要戒驕戒躁,不能耍少爺脾氣,這樣日子才會長久。我告訴她我喜歡男生,她讓我彆害怕,好好想想,如果真的喜歡可以娶一個回來,她不介意自己有兩個兒子。如果讓她知道我想娶你回家,她肯定很開心。今年是他倆走的第八年,2012年的中秋,我扶著他倆的棺槨回南京,那個時候我就發誓,我就算搭上自己這條命,也一定要讓陸向民跪在我父母的墳前磕頭,我要讓他以死謝罪。”
戚柏舟話說到一半手裡的戒指就掉了,唐捐彎腰去撿,拿在手裡欣賞半天,最後物歸原主,低下頭看人:“我問你,你當真什麼都不要了?”
唐捐黑漆漆的眼睛直嗖嗖盯著人看,戚柏舟將戒指套在左手的無名指,笑著衝人點頭。
唐捐扭頭看了眼輸液器,身子站直了說:“我見你這有葡萄糖,想必也有□□,既然他必須死,那我來,你彆沾手。”
戚柏舟紅著眼眶問:“你殺他,為了我,還是你父親?”
唐捐身子前傾給了人結結實實一個腦瓜嘣兒:“你個傻子,糾結這個乾錘子?”
戚柏舟反手將他的掌心扣住,眼裡裹滿了愛意:“我想死之前聽你說句真話,你當真隻拿我當朋友?”
唐捐抽了兩下戚柏舟的手還是沒動,很快就放棄了,也捧著一張笑臉:“玄英大師不是說我們緣分在往世嗎?就當我們轟轟烈烈愛過一回,這一世有緣無份。”
戚柏舟的整個胸腔都在抖:“我好後悔當初在紐約沒有跟你告白,這是我這輩子乾的最後悔的一件事。”
唐捐不想聽這個,橫著眉打斷了彆人的深情:“□□給我,我送他走。”
戚柏舟又笑了:“你不想讓他接受法律的製裁了,不想把他的罪行昭告天下了,你真殺了他,不怕枉費張律這一番苦心嗎?”
這會兒功夫提誰都不能提張萬堯,唐捐心裡的火全湧了上來,掙開戚柏舟的手就是吼:“他現在蹲大牢,管不著,既然他敢把陸向民交給你,就沒想著讓人活,我這是了卻他的心願,他該感謝我。”
“你想跟你父親一樣背上殺人犯的罪名是嗎?”
唐捐心臟一滯,喉結來回動了好幾下,迎上人質問的眼眸:“如果殺了他一切就此告終,不用擔心親人摯友愛人的生命遭受威脅,我願意背負這個罪名,死而無憾。”
“可你還沒拿到你父親的無罪判決書,甘心嗎?”
唐捐笑了,笑聲回蕩在祠堂,身後的人還在痛苦呻吟。
“最高法院既然核準了賈賢的死刑,也算是替父親正名,無憾了。”
戚柏舟低眉,扭頭從桌上的黑木盒裡取出一支50l的注射器,裡麵是透明的液體,遞給唐捐:“50l的高濃度□□,推下去他必死無疑,試試看?”
看到注射器的一瞬間,唐捐身子一軟直接給人跪了,戚柏舟把注射器放在案台把人往懷裡攬,輕輕拍他顫抖的肩膀:“對不起,嚇到你了,我來吧。”
唐捐腦子裡都是父親臨死前的掙紮和絕望,緩了口氣掙脫懷抱,從案台上拿了□□轉過身直衝陸向民,一把扯掉紫色的頭皮針,將□□的針頭對準留置針的頂端,大拇指死死頂著那裡,他剛動了一下,耳邊就灌進一聲怒吼。
“唐捐,放下,彆動。”
唐捐是個叛逆的小孩,從來沒聽過話,大拇指用力往前推,50l的□□很快就見了底,做完這一切後,他攤開雙手把自己交給眼前的人。
“小花臉,我殺了人,帶我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