棄狗效應破鏡重圓 002
重逢
再見竟是陌生人。
五月,H城梅雨季,潮濕悶熱,時而一場暴雨。
機場停車處,地麵濕漉漉的,計程車被雨洗刷得鋥亮。
女師傅正刷著手機等人,突然,車窗被輕輕敲了敲,師傅抬眼看去,視窗探出一張怯生生的臉,帶著努力卻有些不自然的微笑,女孩來回張口幾次,似乎有些難為情:
“師傅,能不能麻煩您開下後備箱?我放行李!”
司機連忙應了一聲,正尋思要下車幫她放行李,她已經飛快拖著箱子跑到車後,細胳膊細腿的,力氣卻不小,卯著勁把箱子搬上去,又氣喘籲籲地坐上來。
她穿一身白色連衣裙,麵板也很白,彎彎的眉毛,小巧的嘴唇,鵝蛋臉,尤其是那雙水盈盈的眼睛,盛著溫和又羞怯的笑意,讓人覺得很親切,像是家裡乖巧的小女兒。
“小姑娘,你很著急嗎?我快點開?”
趙宥慈連忙抱歉地揮手:“不急不急!您怎麼方便怎麼來!”
一路上,窗戶半開,下過雨的城市蒸騰著雨水鹹鮮的味道,趙宥慈手扒在窗邊,深深吸了一口氣,而後情不自禁地微笑。
熟悉的街道和商店,行人依舊行色匆匆,就連天空的顏色也和記憶中相差不大。五年,她終於回國了。
正神遊著呢,坐在前邊的司機突然熱情招呼她:
“小姑娘,是來H市旅遊的吧?現在來好啊,再過段時間熱死了。”
趙宥慈愣了一瞬,反應過來對方誤會了,用方言微笑著答話:“阿姨,我是本地人,好久沒回來了,H市還是這麼繁華呀。”
窗外的景物快速劃過,金色的夕陽朦朧地覆蓋著城市,趙宥慈的抬起手遮住打在眼睛上的陽光,抿了抿唇。
離開的太久了,竟然都被當成了遊客,腦中突然閃過那句“笑問客從何處來”。
“本地人,出國讀書是伐?回來好,回來好!乾一番大事業,祖國需要年輕人!”
趙宥慈有些不好意思:“您太高看我啦!我就是一個普通人,在外麵久了想家了,回來找個安穩工作而已啦。”
司機點頭附和:“女孩子家家的,有個安穩工作纔好呀。”
趙宥慈低下頭不置可否。
時間過的好快啊。
五年前,她和陳楚年提了分手,背著家人朋友出國求學,那時候卯著一口氣發誓要出人頭地,纔不叫這些犧牲白費。
五年裡吃了無數苦頭,今年音樂博士畢業,可以在學校留任,如果這麼熬下去,應該能混上一個教授,也算是實現當初的夢想。
到了真的要簽字留任的時候,她卻猶豫了。
大概是前些年過得太辛苦,終於快到終點,卻突然飛不動了。
她突然很想很想回來看看,回到這個熟悉的地方,沒有什麼大誌向,就想悠哉樂哉過過自己的小日子。
司機轉過頭看她一眼,對上她淡下去的笑意,又補充:
“讀書多累呀,年輕人也不容易!剛回來和家人聚聚放鬆放鬆!”
趙宥慈禮貌地嗯了一聲,眼睛卻有些發酸。
是啊,五年了,怎麼可能什麼都沒變呢,h市還是那個h市,隻是她早就沒有家了,又和誰聚一聚呢。
*
在酒店住下後,趙宥慈接到了一個江綽的電話。
江綽是她的學姐,回國後她聯係了一所高校相關教職招聘,江綽知道後給她準備了一些資料,說是她麵試時能用上。
這些年,江綽一直從事音樂領域工作,主要在負責演唱會方麵,今晚體育場就有一場,她忙不開,讓趙宥慈等演唱會結束去找她拿。
出門的時候已經開始下起了小雨,她懶得回去拿傘,地鐵站就在眼前,索性淋著雨走了一段路。
雨絲落在身上酥酥麻麻,街道上燈火通明,車水馬龍,周圍的人都打著傘行色匆匆,她卻踩著小水坑,腳步輕快。明明平日裡一個最討厭下雨影響出行的人,此刻卻因為家鄉的雨而小小地快樂著。
等進了地鐵,一切就不對勁起來。
一眼看過去,整個地鐵站裡都是穿著紫色應援色的粉絲。
紫色…
不少人還拿了應援牌,她略略掃一眼,瞬間倒吸一口涼氣,想法得到印證——今晚的演唱會主角,正是她的前男友,陳楚年。
五月本就悶熱,大家擠在一起,沒一會身上就黏黏膩膩,趙宥慈的衣服濕膩膩貼在身上,渾身不痛快,先前的愉快也被不安取代。
一個合格的前任應該像死了一樣。
更何況當年是她提的分手。
雖然他們分手之後,他的事業果然蒸蒸日上,僅僅五年就成為了炙手可熱的頂流,收割粉絲無數,也算是實現了她當初離開的初衷——他實現了他的夢想,不再被她拖累,她真的很為她開心。
但像他這樣睚眥必報的人,說不定還恨著她呢。
她撇撇嘴,想半途而廢,立刻回酒店躺著,杜絕任何和他見麵的可能,但又不好意思再麻煩江綽,隻能硬著頭皮等了兩趟車才擠上去。
去就去吧,大明星哪裡那麼容易見到?更何況,說不定見上了也認不出她了吧。
空間本就狹小,大家都擠在一塊,像是罐頭裡的沙丁魚,隨著車廂晃來晃去。這個時間點,剛好趕上了晚高峰,人們低頭刷著手機,時不時被人撞到皺皺眉,翻個白眼,轉個方向繼續暈頭轉向地熬著。
趙宥慈一手拉住杆子,心驚膽戰害怕撞到彆人。
周圍人的談話聲清晰地傳進耳朵。
“誒你搶到票了嗎?”
“沒有,他一年隻開一場誰搶的上,黃牛票都炒到兩萬了,我打算在場外應援的。”
“我也是我也是,我們可以一起,但是我其實是顏粉真的好想見本人啊!”
陳楚年出道五年,憑借出色的創作能力和獨特的音色很快火爆出圈,但讓他火透半邊天成為當之無愧的頂流的還有一個重要原因,他長得好看,就算放在娛樂圈也是佼佼者,他的粉絲一半是歌迷,還有一半是純顏粉。
趙宥慈勾勾嘴角,他長得好看,她一直都知道,在所有人知道之前。
放眼望去,一車廂三分之二都是粉絲,為即將見到偶像而興奮著,她竟然有一種與有榮焉的小小驕傲。
沒過一會,周圍的兩個女生已經開始八卦:
“話說陳楚年怎麼一點緋聞沒有呀?我前段時間想磕他cp都隻能拉郎配,他要是談個戀愛我們不就有小甜歌聽了嗎,整天都隻唱苦情歌給我都聽emo了。”
女生一臉意味深長,示意另外一個人湊過來,趙宥慈本是無意,聽到這個話題,卻忍不住豎起了耳朵:
“我家大粉以前透露過,他有女朋友的……”
趙宥慈的心揪起來。
“好像是娛樂圈當紅小花……”
心跳漏了一拍,他和她分手之後還談了彆的女朋友?
不過也難怪,他們本就不是一路人,像他那樣站在雲端的人,有新歡纔是正常,對她的喜歡不過也是因為年幼懵懂罷了。
否則分手五年,他也沒有找過她不是嗎?
“啊啊啊不要啊,他要是談戀愛我就脫粉了!”
又有一個女生插進來。
“恩...不過他一直都是隻唱歌寫歌的純歌手誒,談戀愛也是理所當然嘛,不過他女友粉確實挺多的。”
趙宥慈心裡默默感歎,長得帥,唱歌還好聽,女生淪陷也很正常,誰沒有幻想過偶像隻為自己一人歌唱的場景呢?至少她曾經擁有過,還挺榮幸的?
正晃神呢,突然地鐵晃了晃,整個車廂的人往後一倒,前麵的女孩沒有拉住杆子,重心不穩,一腳踩在趙宥慈腳上。
“嘶。”趙宥慈忍不住倒吸一口涼氣,好疼。
她悄悄提起裙擺一看,腳麵已經蹭破皮了,還粘著一些泥土。
“對不起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你還好嗎?”
女孩連忙道歉,她轉過身來,看見趙宥慈的瞬間愣了愣,眼裡有刹那驚豔閃過。
趙宥慈小心用裙擺藏起腳,擺擺手:“沒事沒事,真的沒事,彆擔心!”
她不想讓對方著急,笑得很努力。女孩興奮地和她攀談起來:“小姐姐,你也是去看演唱會的嗎?你是粉絲嗎?”
她抿了抿唇,斟酌著開口:“我……對,我是,不過我也沒有搶到票。”
“太好了,你一個人來的嗎?要不要和我們一起?我們都沒搶上,一起也有個伴,我有相機,可以幫你拍照紀念!”
也沒什麼吧?反正他也不知道,而且對方好像很興奮,趙宥慈說不出拒絕的話,點了點頭。兩個女孩把她帶進了討論中,不過話題都是陳楚年。
很快到站,剛剛從扶梯邁出來,渾身便被酥酥膩膩的雨絲包裹。
水汽蓬勃,如墜深海。
與之纏繞裹挾的,還有陳楚年的歌聲。
歌聲穿過雨霧包裹耳膜,她再熟悉不過的聲音。
他的聲線是清澈乾淨的,與大部分男音低啞渾厚不同,陳楚年的聲音更像是小雨,像夜晚微風下的浪花,憂鬱冷冽,卻並不堅硬。
他的成名作大多是傷感的苦情歌,趙宥慈常聽網友戲謔,陳楚年似乎永遠在失戀。如果說很多苦情歌是聲嘶力竭的愛恨,陳楚年的歌更像是一隻孤獨的鯨魚在深海發出的低低吟唱,情感來的並不激烈,卻淡淡的哀傷。
不過他已經有女朋友了,寫小情歌的日子也快到了吧。
歲歲年年人不同。
回憶忍不住作祟。
他喜歡寫歌,喜歡創作,從前常常寫一些獵奇晦澀的曲子,說他沒力氣非讓她伴奏;如果不需要她彈琴的時候,他便會臉頰微紅,邊彈邊唱一些膩歪的小情歌,纏著她發表不少於一千字評價。
體育館外特彆多沒搶到票的粉絲,有些地方還有人聚集起來一起大合唱。趙宥慈被兩個女孩拉著加入大合唱,也忍不住輕輕哼起來。
真熱鬨啊。
那個曾經隻有她一人作觀眾的少年,已經走上了這麼大的舞台,有這麼多赤誠的心喜歡他,趙宥慈發自內心為他欣慰。
中場,一些粉絲還排隊去和陳楚年立牌合影。趙宥慈本想婉拒,但被兩個女孩拉著,不想讓彆人掃興,她主動提出幫她們一起拍。等給她們拍完,那個踩到她的女生卻主動要給她拍一張,後麵還有人排隊,她隻能快速跑上前,尷尬地比了一個耶。
閃光燈亮起,她的世界裡隻剩下白色,視線放空的瞬間,廣場上回蕩著他的歌聲,一瞬間有些恍惚,分不清今夕是何年。
好奇妙,從前手機裡無數他的醜照,現在卻要排隊和他的立牌合影。
不過拿到那張拍立得,她猶豫一會,還是把它小心塞進手機殼裡。
時間過得很快,很快快要散場。
趙宥慈又被她們拉著去其中一個出口接下班。
她猶豫著要不要提前離開,要是待會和他撞上豈不是很尷尬。
剛巧江綽給她發資訊,讓她在出口處等她,等歌手走後她就過來。
再抬頭,人群擁擠,想走都走不了了。
人群的喧鬨聲突然漲了又漲,連帶著綿長拖遝的雨季也振動起來。
周圍人都回頭看去,接連傳來相機哢嚓聲。
“陳楚年!!”
“看這裡啊啊啊!”
趙宥慈聞聲,緩緩轉過頭,下一秒,手中的水瓶沒拿穩,掉在地上。
砰的一聲,淹沒在呼喊裡,那麼微不足道。
出口處,一群人正走過來,被保鏢們圍在中間的男人身材瘦高,腿長腰窄,隨便套了一件衛衣,鴨舌帽壓住蓬鬆的碎發,依舊一股渾然天成的氣定神閒。
明星果然是明星,哪怕隔得很遠,哪怕淹沒在這麼多人中間,還是第一眼就被注意到那個。
閃光燈打在陳楚年臉上,麵板更顯得冷白,鼻梁懸直卻纖細,一雙眼尾下垂的桃花眼隻是懶懶一瞥,所及之處便是一片尖叫。
這樣的眼睛,真真應了那句看狗都深情。
他本來就瘦,這些年螢幕上看不出來,可真見到了,趙宥慈才發現他又瘦了不少。唱了三個小時,他渾身透著濃濃的疲倦感,微微睜著眼睛,試圖讓自己清醒些。他還是格外怕冷,夏天卻裹著寬鬆的衛衣,勉力舉手向粉絲招手鞠躬,臉上掛著疏離懶怠的笑容。
趙宥慈在腦中預演過無數次重逢的場景。
想她要如何從容不迫地和他問好,想她應該如何祝福他事業越來越好,甚至想他會怎麼嘲諷挖苦她當年的不告而彆——
可是真到了這一刻,隔著人群和喧囂擦肩而過,再見,已是陌生人。
過往的碎片劈頭蓋臉砸下來,連呼吸都被遺忘,更彆提躲避。
直到他麵無表情從她身邊走過,她整個人才被轟然拉回現實。
喧囂聲湧進來,心臟微微刺痛。
他沒有看見她。
更彆提認出她。
“宥慈!你在這!”
視線中,他的背影似乎頓了頓,下一秒,趙宥慈連忙低下頭。
江綽在叫她,即便音量很大,但依舊淹沒在粉絲的歡呼聲中。
身後的粉絲突然又是一陣呐喊:
“啊啊啊哥哥停下來啦!!”
“陳楚年看這裡!!”
趙宥慈垂著頭,身後人頭攢動,猛地不知被誰推了一把,她正晃神,重心不穩,狼狽摔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