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淒涼雨 0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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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爸車禍時,我沒接電話。

隻因看到薑歲和身邊出現了一個男生。

那個男生,摟著她的腰,正拿著一件衣服打趣。

「這得值謝燼父母種三年麥子的錢吧?」

「料子看起來還行,不如給我家狗當玩具撕著玩?」

薑歲和看了眼那件裙子:

「你家狗玩這麼廉價的東西?」

她拽過那件衣服,扔到了垃圾桶裡。

那是我用大學四年兼職存下的所有錢,給薑歲和買的生日禮物。

隻可惜,我的全部,毫無意義。

衣服扔進了垃圾桶。

我的情感也跟著丟進了垃圾桶。

1

薑歲和抬眸的瞬間,正巧看見門口的我。

她大概沒想到我會撞見這一幕。

眼底輕蔑的嘲諷,還尚未散去。

但她並沒有任何的難堪,甚至連語調都是清淺的:

「你到了不進來,站在門口做什麼?」

包間裡的人都望向我。

特彆是剛剛拿裙子的男生,嘴角揚著一抹看好戲的笑,好整以暇地蔑視我。

我渾身的血液冷到極致,就連神經都被麻木了。

我盯著薑歲和身邊的垃圾桶,狀似無關痛癢地走進屋。

白色的裙子被弄成一團,躺在一堆垃圾裡。

這件衣服一萬多。

沒想到,在她眼裡,就連當做傭人的福利,都廉價。

這是我大學四年存下的全部錢。

但我的全部,在她眼裡,一文不值。

我彎身,將那件衣服從垃圾桶裡撿起來。

她身側的朋友摸了摸鼻子,有些尷尬地打圓場:「哥,歲歲跟我們開玩笑呢,這可不是你買的那件。」

「你買的那件,被薑歲和寶貝一樣藏在家裡,誰都不讓看不讓碰!」

說著,她站起身,伸手過來要拿過衣服:「這都臟了,扔了吧。」

我避開她的手。

目光落在裙子的袖口處。

兩個袖口,我親手繡上的歲和二字。

我又怎會認不出來我買的衣服。

我握著衣服,看向薑歲和。

她垂著眼睛,正在抽煙。

輕薄的煙霧模糊了她的眉眼,我看不清,也看不見她的神情。

我望著她,一步一步走到她麵前。

幾秒後,她吐出一口煙霧,抬眼看我。

開口時,無情也無緒:「你知道的,我麵板容易過敏,穿不了劣質的料子,我早跟你說過,不用給我準備禮物。」

「你什麼都不送我,我也一樣愛你。」

是我什麼都不用送。

還是她看不上我送的東西,送了也白送?

答案不言而喻。

我將衣服放進包裡,反手就給了她一巴掌。

我不知道我此刻是什麼樣的表情。

大概是猙獰的吧。

「我們就到此為止吧。」

說完,我轉身離開。

身後鴉雀無聲。

我的手心痛到發抖,神經似乎碎裂。

剛到門外,窒息感瞬間湮滅我,我微彎著身,倚到了牆壁上。

也許以為我走遠了,包間裡再次傳來戲謔的聲音。

「歲歲,你還不快去追?」

「你不是一直都很寶貝謝燼嗎?」

「切,歲歲姐姐纔不寶貝他呢,他還真把自己當回事了。」

好一會兒才傳來薑歲和的聲音。

「現在去,我用什麼方法都沒用,讓他冷靜幾天吧,他自己會調整情緒。」

她朋友揶揄:「還不打算分?」

薑歲和:「他又乖又帥,我為什麼要分?」

「得了吧,人家都跟你提分手了。」

「說的氣話而已。」

眾人鬨笑:

「就是,人家都能拿出全部的錢給歲歲買衣服,一看就是愛到了骨子裡。」

「嘖嘖嘖,他恐怕都沒給她父母花過這麼多錢,他超愛歲歲姐。」

「放心,隻要我歲歲姐招招手,他還是會乖乖回來的。」

「他一巴掌把我們歲和都給扇爽了,哈哈哈。」

「滾!」

包間內重新回歸紙醉金迷。

好似,我剛剛從未出現過。

我邁步離開,手機再度響起。

陌生的聲音從聽筒傳來:

「謝燼是嗎?你家人車禍,馬上到醫院來一下。」

2

外麵大雨傾盆,電閃雷鳴。

道路上的車堵成長龍。

雨滴重重砸在車玻璃上。

我望著前方一排排的紅色車燈,心慌得厲害。

耳邊不斷回蕩著那句:「你家人車禍……」

我不知道車禍的程度。

但這樣的暴雨天,我不敢想。

我隻能一遍遍地祈禱,厄運不要降臨到他們身上。

可我趕到醫院時,我爸已經走了。

我連他的最後一麵都沒見到。

難言的悲痛席捲著我的四肢百骸。

不可置信,無法接受,好多種情緒撕扯著我。

我媽趴在病床邊,哭得抽搐。

「不讓你去送貨你非要去……」

「這下好了,錢沒掙到,也沒命去給兒子買好吃的了!暑假都見不到兒子了!」

這一刻,世界彷彿消了音,我的大腦一片空白。

渾身的力氣被抽走,我一下跪到了地上。

我爸沒什麼文化,在家種各種蔬菜瓜果。

起早貪黑地賣菜,或者給飯店送青貨。

小時候,他每次都會從街上給我帶好吃的回來。

現在,我再也吃不到父親給我帶回來的好吃的了。

我再也沒有爸爸了。

原本我早就可以回家的,因為我前兩天就畢業離校了。

可今天是薑歲和的生日,所以我……

如果我早點回家。

我們一家三口,會在家裡吃飯聊天。

他不會去送貨。

他也就不會冰冷地躺在這,再也起不來。

我顫抖著跪著爬到病床邊。

望著我爸此刻灰敗的沒有生命跡象的臉龐。

心突然痛得無以複加。

我哭不出來,我甚至說不出話來。

我爸常年勞作,手指關節已經變形。

明明還沒到50歲的年紀,卻那麼瘦弱蒼老。

他安靜地躺在那,再也不能數落我,再也不能牽掛我。

傍晚時分,我再也……不能聽他說一句:「兒子,看我給你買什麼好吃的回來了。」

原來,衰老並非死亡必經的前奏。

你永遠不知道明天和意外,哪個會先來。

我的父親,就這樣無聲而又突然地離開了我。

我想到我花了那麼多錢,給薑歲和買的白裙子。

我想到他們說的那些話。

抬手就給了自己兩巴掌,然後將衣服撕得稀巴爛。

是啊,我從未給我父親買一件好衣服,一雙好鞋。

卻舔著臉,丟掉自尊,為一個陌生女人付出全部。

我甚至在此之前,還在自卑,還在為那腐爛發臭的感情,傷春悲秋。

我真是該死,該死的是我!

「兒子……你來了……」

我媽絕望的眼神,讓我窒息的五臟六腑都在絞痛。

「媽,我對不起我爸……」

「傻孩子,這怎麼能怪你呢,是他自己不小心。」

我媽話還沒說完,就直直栽倒了地上。

「媽?媽!」

我爸去世的事實,我還沒來得及消化。

我媽就昏迷,進了搶救室。

3

天快亮時,搶救室的燈才熄滅。

醫生說我媽是悲傷過度導致心梗。

身體狀況非常不樂觀。

「最重要的是……」

醫生歎了口氣,不忍心繼續說下去。

「什麼?」

「你母親肺部癌變,已經晚期。」

我的心恍然一驚,腳步不穩地連連後退。

「你說什麼?」

「治療費用很高,你……」

「大概需要多少錢?」

「也許會高達百萬,實在不行,就……放棄吧,就算治療,也隻能多活三五年。」

因為還有其他病人,醫生沒多做停留就離開了。

我抖著身,順著牆壁蹲到地上。

耳邊全是醫療儀器的聲音,彷彿死神的召喚。

但不管怎樣,我都要救我媽。

不管她能活多久,我都要救她。

我不想在失去爸爸的同時,也失去媽媽。

我想留住她。

哪怕她隻能陪我走一小段路。

我給親戚叔伯打電話借錢。

所有人都說沒錢。

甚至都勸我,癌症不要治了。

平常那麼和善的親朋好友,此刻竟是這麼冷血。

我捂住臉,絕望到恍惚。

一夕之間,我的世界坍塌得這麼徹底,好像全世界都拋棄了我。

4

盛夏的早晨,氣溫就已經很高。

可卻暖不了我此刻冰冷的手腳。

我打車去找薑歲和。

我想跟她借錢。

她幾瓶酒錢就能幫我留住我的媽媽。

此時此刻,我才懂,傲骨和尊嚴在錢麵前,什麼都不是。

我坐在薑歲和公司的花壇邊等她。

她還沒畢業,就已在自家公司曆練。

現如今,已經自己開了一個遊戲公司。

人生之路,她一開場就是一路繁花的坦途。

而我,卻前路渺茫,支離破碎。

人來人往裡,世界開始蘇醒。

九點鐘,薑歲和的車子終於停到了公司門口。

我正要起身。

卻看到一個男生從她的副駕駛下來。

同時陽光清澈的聲音傳到了我的耳朵裡。

是昨天在包間嘲諷我的那個男生。

「不是我寫不出報告,是實在太難了嘛。」

薑歲和無奈笑道:「平時不是最喜歡文字?怎麼寫不出來了?」

「你不知道嗎,當愛好變成工作,就會很痛苦。」

「是嗎?不是你非要到我這來實習的嗎?還硬要一個輕鬆的高薪混日子的崗位?你連一個簡單的稿子都寫不出來,你還能乾什麼?」

男生晃著她的胳膊,軟聲央求:「我沒想到我這麼笨嘛,你教教我嘛。」

薑歲和拿下他的手:「那可不行,我很忙。」

從我的位置可以看到薑歲和的表情。

她雖然拒絕了那個男生。

但是行為卻散發著縱容和寵溺。

也許她自己都不知道,她跟他說話時的樣子,跟大一剛遇見我時一模一樣。

那男生見她拒絕了他。

從包裡拿出一杯奶茶,討好道:「求求你了嘛。」

他開啟一杯奶茶,將吸管送到她嘴邊。

平日裡一口都不沾奶茶的人,竟是低頭喝了一口。

但到底是不愛喝,薑歲和隻喝了一口就推開。

「我有空教你,但我一般沒空。」

男生高興的眉眼彎彎,就著薑歲和喝過的吸管,直接就喝了起來。

「這麼好喝的奶茶,你竟然不喜歡。」

薑歲和蹙眉:「彆這樣,容易惹人誤會。」

男生撇嘴:「誰誤會啊,謝燼嗎?你要真喜歡他,你早就去哄他了。」

「你懂什麼。」

「切,我還不瞭解你,你就是沒接觸過低層次的男的,覺得新鮮而已。」

「彆亂說話,喝你的奶茶。」

「歲歲姐姐,你可想好了,窮人的愛是最令人窒息的,他們動不動就會付出全部來表達愛,他們最喜歡自我感動,因為他們卑微的除了那點辛苦賺來的錢,一無所有。」

薑歲和有些走神,沒有搭腔。

隻有那男生繼續:「一輩子不長,但也不短,遇到不同頻的人,是很難熬的。」

薑歲和的不語,代表了她的預設。

儘管我早已知道她的答案,這些也早已無關緊要。

但我本就碎裂的心臟,還是又碎了一次。

人心,終究不可直視。

情緒反撲的這一秒。

我幾乎溺亡。

5

薑歲和看見了我。

那男生也看見了我。

他忙躲到薑歲和身後,露出一雙無辜的眼睛警惕地望著我,似乎很怕我。

薑歲和偏頭看了他一眼,低聲安撫說:「你先去公司。」

他卻不動,看著我說:「哥哥,我和歲歲姐姐一起長大,我性格比較直,如果有什麼話讓你不高興了,你不要放在心上。」

說完,他朝著我挑了挑眉,挑釁地伸出手做出拜拜的手勢,然後才轉身離開。

如果是以前,我大概也會回嗆他幾句。

可現在,我不想搭理他。

我滿腦子都是錢。

薑歲和朝我走過來。

「他是我媽閨蜜的兒子,叫黎書澤,也是我弟弟。」

「你不要多想。」

她弟弟,這麼熟悉嬌慣著的弟弟,可我卻從來不知道。

但我也不在乎了。

她難得的解釋,也並不能讓我愉悅。

我深吸一口氣,開門見山:「能借我點錢嗎?」

她蹙眉:「很急嗎?」

「嗯。」

「你先去對麵咖啡廳等我,我去公司簽個字,馬上過去找你。」

她的表情和語調,敷衍得不行。

甚至眼神裡攜著一抹瞭然的戲謔。

顯然,她並不覺得我會有什麼十萬火急的大事兒需要錢。

也許此刻的我,在她眼裡,我就是一個求愛不成,開始撈錢的撈男。

畢竟我昨天才那麼清高地跟她說到此為止。

今天,我都沒有等她來哄我,就主動送上門來,沒哭也沒鬨,開口就是要錢。

換誰都會瞧不起我。

我知道,她心裡從來就沒瞧得起我過。

我就算去了咖啡廳,也等不到她。

「薑歲和,我真的很需要錢,你能借給我嗎?」

尊嚴什麼的都不重要,隻要她能借我錢。

見我窮追不捨,她偏頭笑了下,很是不耐煩:

「謝燼,能彆鬨了嗎?他真的隻是我弟弟,雖然說話有點不討喜,但是他本質不壞,沒什麼壞心眼的。」

「昨天的事,我替他向你道歉。」

替他,她是他的誰,能替得了他?

難道,昨天的一切,就隻是彆人的過錯嗎?

難道不是代表她的立場嗎?不是她縱容他們說的嗎?

如果她在乎我,尊重我,她的那些所謂朋友,所謂弟弟,會那樣說我?

我幾乎想象得出來,我不在的場合,他們是怎樣談論我,揶揄我。

薑歲和聽著他們口中的我,又是怎樣的無關痛癢。

但這一切都沒關係了,他們怎樣看我,真的無所謂。

「借我一百萬,以後我會還你。」

她的眼神沉了沉:「謝燼,鬨也要注意分寸,彆作得太過,你知道我不喜歡物質的男人。」

我捏緊了手,才控製住幾乎要崩潰的情緒。

「薑歲和,我……道歉,昨天我不該打你,我錯了,我給你還回去……」

我揚手就狠狠給自己一巴掌。

我恨不能打死自己。

薑歲和截住我還要繼續抽自己巴掌的手。

「你沒必要這樣。」

我抓住她的胳膊,像是溺水的人,抓住最後一根救命稻草。

「借我一百萬,求你了薑歲和,以後我一定會還你的。」

薑歲和望著我,很久很久,忽然就笑了:「還?你準備拿什麼還我呢?」

「我賣心賣腎賣所有,都會還你的薑歲和,隻求你,現在先借我一百萬,求你,求求你。」

她拂掉我的手:「彆用這樣的理由來搪塞我,我沒這麼多時間陪你演苦情戲。」

說完,薑歲和轉身就走。

我追上去,抖著聲音說:「我媽病了,我沒錢給她治病。」

薑歲和不理我,徑直走進公司。

我跟過去,保安將我攔在門外,任由我怎麼喊薑歲和,都無濟於事。

我頹然地站在烈日下。

世界喧囂,我卻什麼都聽不見。

沒人知道我多麼絕望,絕望得甚至想去死。

我像一頭困獸,嗚咽著想衝出牢籠,卻怎麼都逃不開,我最終隻能匍匐在命運的腳下,連死都不敢死。

我仰頭逼回眼淚,頹敗地回去。

到醫院門口時,手機進來兩條簡訊。

一條是進賬一百萬。

另一條是:【我們到此為止,錢記得還我。】

我呆愣好久。

眼眶又發燙,一眨眼,淚就掉了下來。

是難堪,是感動,還是悲傷,我已分不清。

他們說得對。

我的全部是這麼微不足道。

我媽究竟怎麼了,薑歲和她連知道的想法都沒有。

明明,我的情緒早已崩潰,我的痛苦早已無法掩藏。

但她看不見,也不想看見。

可儘管我和她之間早已滿目瘡痍。

此刻的我仍舊感激她。

「好。」

「謝謝你。」

這是我回複她的最後言語。

我的家碎了。

我的青春也結束了。

6

我提著午飯到醫院時。

我媽正坐在病床上,看著窗外發呆。

雖然她的情況不算好,但精神還行。

見到我時,她愣了一會兒,就皺起眉頭。

「怎麼臉色這麼差?吃飯沒有?」

「人都有一死,不過是早晚的事,彆太折磨自己……咳咳……」

她話都說不全,就開始猛烈地咳嗽起來。

自我記事起,我媽就經常咳嗽。

我爸經常尋各種預防咳嗽的食療方法,做各種湯湯水水給我媽吃。

天氣冷了,所有活幾乎都是我爸乾。

現在他走了,我媽又查出了肺癌。

好似他們約好一起走一樣。

我的喉間忽然一哽,眼淚就掉了下來。

「媽……」

我看著承受著病痛折磨的我媽,什麼都做不了。

「我沒事,阿燼彆哭。」

我爸去世了,最難過的是我媽。

他們少時相愛,攜手至今,是彼此的初戀。

我爸愛我媽,超過我。

我媽愛我爸,也超過我。

可是此刻,她卻依然能一眼看穿我的不好,還要強撐情緒來安慰我。

我知道他們愛我,很愛。

可是我卻沒有機會愛我爸了。

所以,我隻能拚命愛我的媽媽。

我低頭,一邊支起小桌板,一邊將飯遞到她跟前說:「我沒事的,媽。」

「你吃點飯,養好身體,其餘的不用多想,家裡的事我會弄。」

我媽看了一眼我買的飯菜,沒有吃。

她拉著我的手,看了我半晌。

「阿燼,我和你爸都盼著你好,不管遇到什麼事,你都要勇敢地向前走。」

「這樣你爸爸在天上也會欣慰。」

我點頭:「我知道的,媽。」

她輕撫著我的頭發:「我的兒子長大了。」

7

下午。

交警給我打來電話,讓我過去一趟,是關於我爸的這場車禍的處理。

我爸是騎著電動三輪車,在一個鄉村道路十字路口,被一輛豪車撞到的。

警方判我爸主責,理由是他不減速,也沒讓右。

我爸騎的電動三輪車,最快又能有多快?

鄉村路口沒有監控,又下著暴雨,誰知道符不符合讓右原則?

對於這樣的結果,我自然是不會同意簽字。

沒多會,撞到我爸的那方就來了人。

隻是我怎麼都想不到,對方來人會是黎書澤。

原來那輛豪車的車主是黎書澤,但開車撞人的不是他,是他的司機。

見我不簽字,他的司機剛要說話,就被黎書澤抬手擋住。

黎書澤雙手環胸,歪頭看我。

「怎麼,想訛錢?窮瘋了?」

「你爸死了還能給你賺一筆,還算有點用,隻可惜,他除了這條命,什麼都不值錢。」

「想要多少?一百萬夠不夠?」

黎書澤欣賞著他手腕上的名牌手錶:「你拿著一百萬去給薑歲和買個項鏈,或許她還能看一眼。」

「哦,聽說你跟薑歲和借了一百萬給你媽治病?」

「你們窮人就愛整這一出苦情戲,我打聽了,你媽得的是癌症,沒錢還要硬治,最後人財兩空,有意義嗎?」

「不如讓你媽也去被撞死算了,最起碼還能給你再賺一筆。」

怒火直衝而上,我揚起手就要扇他巴掌。

但卻被他身側的男人給捏住了手腕:「你敢打我家少爺?」

黎書澤拍了拍我的臉,好笑道:「我勸你彆衝動,你打我一下,我馬上報警,無能狂怒的廢物!」

男人甩開我的手,擋在黎書澤麵前:「滾!」

黎書澤:「一百萬夠不夠?夠的話,把字簽了,我不想麻煩。」

在這樣的時刻,我能做的似乎隻有簽字。

過錯方除了補償錢,什麼都無用。

如果對方願意賠命,那給我什麼,我都不會要。

「錢到賬我才會簽字。」

黎書澤斜著眼睛看著我,噗嗤就笑了。

「你還真覺得我會給你一百萬?真他媽好笑,你爸那條賤命哪裡值一百萬?」

「不簽字,咱們就打官司吧,我有的是時間和錢陪你玩。」

說完,黎書澤就走了。

那樣輕蔑,那樣囂張。

我能做什麼呢?

我除了那無能的怒氣,什麼都做不了。

8

天又開始下雨。

我像個行屍走肉,在狂風肆虐的大雨中遊蕩。

想著我媽,想著我爸。

想著我此刻任人欺辱,卻無能為力的人生。

天逐漸黑下來。

大雨磅礴中,一道黑影呼嘯著砸到我麵前。

發出一聲巨響,濺起巨大的水花。

水打到我的臉上,淹沒我的口鼻,肺部瞬間窒息。

汽車的刹車聲震耳欲聾。

車前的大燈刺得我睜不開眼睛。

眼睛艱難地從模糊到清晰。

我纔看清,我麵前躺著一個人。

血掩蓋了她的麵容,順著雨水流淌成河。

血腥味濃重到可怕。

可我還是一眼認出了,那是我媽。

「媽!」

我的聲音撕裂得像是鬼叫。

耳邊轟鳴,雷電交加。

一切的畫麵成了緩慢的慢動作。

我的記憶,開始閃現從小到大的所有畫麵。

生病不願意去醫院的媽媽。

省錢給我買新衣的爸爸。

積勞成疾的媽媽。

佝僂著腰的爸爸。

那些五顏六色的記憶,一幀一幀變成黑白色。

畫麵不斷交叉,停留在此刻。

我沒了爸爸,也沒了媽媽。

而不遠處,雨刮器不停搖動的那輛黑色轎車裡。

坐著薑歲和和黎書澤。

四目相對。

她的眼神複雜,我看不懂。

隻是她解安全帶的手似乎在發抖。

朝我跑來時,恐慌得雙腿發軟,栽入雨水中。

這麼狼狽慌亂的薑歲和。

我以前要離開她時,也見過。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她變了。

變得再也不怕失去我,而我卻沒有發覺。

她蹲在我麵前,眼睛通紅地說著什麼。

但我聽不見。

我什麼都聽不見。

圍觀的人越來越多。

人聲、救護車、警車的聲音混雜在一起,訴說著一場平常而又慘烈的悲劇。

而我,是這場悲劇的可憐人。

也是最可恨的人。

我媽顫抖著手想要觸控我的臉。

我抓住她的手,放到臉頰上,眼淚比雨磅礴。

「阿燼……你不要難過……我得的是癌症,治療早就沒了意義……」

「你借了誰的錢,抓緊還回去,知道嗎……」

「不要為我難過……也不要覺得孤單,人生所有的陪伴都是有終點的,明白嗎?」

大口的血從她的口中吐出。

她再也說不出一句話。

黎書澤從車上下來,撐著傘居高臨下地看著我媽。

「阿姨,訛人也不是這麼訛的吧?看著我車過來你還走?」

說著他又看向我:「你們全家真是夠晦氣的,為什麼就專逮著我訛啊?」

我媽發著抖,聞言扯了扯唇:「是你闖黃燈……」

黎書澤不服:「你一個農村人,看得懂紅綠燈嗎?你……」

「閉嘴!」

薑歲和低吼,冷眼看向黎書澤。

黎書澤當即就嚇哭了:「歲歲姐姐……你知道的,我不是故意撞她的……」

「我知道,你先彆說話了,行嗎?」

她的聲音緩和了些許,終究不忘安撫黎書澤。

我媽的手,重重從我手間滑落。

她的體溫逐漸消逝,她的身體徹底變得冰冷。

她在淒風冷雨中,結束了生命。

死在了我懷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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