淒涼雨 002
】
9
這次的事故有薑歲和在,黎書澤全程都很安靜,沒再多說一句話。
看起來像是真的被嚇到了一樣。
薑歲和配合警方,處理所有事。
路口有攝像頭,黎書澤主責,毋庸置疑。
薑歲和將我拉出門外。
我任由她拉著,聽著她說話。
「保險賠不了多少,就不走保險了,我……」
她話沒說完,我就打斷了她:「把撞到我父母的那輛車賠給我吧。」
薑歲和低頭看我半晌:「家裡什麼時候出的事,怎麼不告訴我?」
為什麼不告訴她。
這句話問得真搞笑。
但凡她稍微在乎我,注意我,都不會發現不了我的異常。
也許她知道,隻是裝作不知道。
「這點小事,不值得告訴你。」
她沉默,又是好久沒說話。
我看著地麵,問她:「把那輛車賠給我,你能做得了主嗎?」
「那輛車是歲歲姐姐送我的生日禮物,我不能給你。」
黎書澤的聲音忽然橫插了進來。
他看我的表情,充滿敵意,好似我刨了他家祖墳一樣。
我沒理黎書澤,隻是靜靜抬起頭,看向薑歲和。
黎書澤扯了下我的胳膊:「那輛車八百多萬,你可真會獅子大開口,彆說你父母也有責任,就算是我全責,你父母的命也不值得八百多萬,你能要點臉嗎?」
我轉頭冷冷地看向黎書澤。
黎書澤莫名向後退了一步:「你這麼看著我乾什麼?你要是不信你可以去問交警啊!」
我盯著他的眼睛:「你這麼自信,那你怕什麼?」
「誰怕了?!」
我收回視線,再次看向薑歲和:「行不行?不行的話就走程式吧。」
「行。」
「不行!」
薑歲和和黎書澤同時開口。
薑歲和看向黎書澤,神色微沉。
黎書澤的氣勢當即就弱了下來:「隨便吧,你再送一輛給我。」
薑歲和:「好。」
有錢人真任性。
大幾百萬的東西,隨便就能當個禮物送。
也難怪,我那一萬多的裙子,沒人放在眼裡。
10
爸媽下葬後。
我在他們的墳前跪了一夜。
陪著他們說了一宿的話。
我睡不著,也不敢睡。
因為我隻要一睡著,就會夢見我媽滿身是血死在我懷裡的樣子,還有我爸那枯瘦而又灰敗地躺在醫院裡的樣子。
「爸媽,對不起。」
我彎身,頭重重地磕在地上。
許久許久,我才起身。
看著墓碑上爸媽的照片,我淡淡笑了笑。
然後看了眼,我停在不遠處的車子。
它在太陽底下,發著光。
尊貴而又明亮。
光是停在那,就與我的世界格格不入。
我彷彿看見它撞飛我爸媽,卻無關痛癢的模樣。
我走進它,開啟它的車門,踩上它的油門。
我以為它是多麼高高在上,原來也不過如此。
值再多的錢又怎樣,我的爸媽終究回不來了。
所謂賠償,又有什麼意義?
血債血償,纔是該有的償還。
鄉村道路沒有監控。
對於有錢有勢的人而言,他想要什麼樣的結果,不就是招招手的事兒嗎?
我查過這輛車的行車記錄儀,被刪得乾乾淨淨。
如果心中沒鬼,為什麼要刪呢?
黎書澤知道我媽得癌症後,我媽就出了事,而且我媽特地挑黎書澤的車被撞。
很顯然,黎書澤找過我媽。
他能刺激我,就能刺激我媽。
我開車到醫院,去看監控。
果然,黎書澤去過我媽的病房。
出醫院時,天已經黑了。
萬家燈火亮起,卻再無一盞燈是屬於我的。
昏黃的燈光蜿蜒著環繞整座城市。
我開著車,在這個城市轉了一圈又一圈。
淩晨時分。
我終於在臨江大橋上,碰見了我想碰到的人。
黎書澤,我的確除了命,什麼都沒有。
但你也一樣。
黎書澤認出了我的車,氣勢洶洶地朝我開過來。
我盯著他的臉,腳下一踩,油門轟鳴。
猛烈的,不要命地朝他撞去。
11
千鈞一發之際,忽然橫出一輛黑車。
我的車被重重一彆,車身瞬間不穩,直直朝橋下栽去。
而那輛黑車,因為慣性,跟我一起栽了下去。
底下是翻滾的江水,在夜色中又黑又深,瞬間能吞噬一切。
時間恍惚變得緩慢。
我看到了那輛車裡的薑歲和。
她看著我時的眼神,帶著難過和不捨。
儘管我聽不到她的聲音。
但我還是一眼就知道,她在對我說對不起。
對不起。
這三個字,是我最討厭的三個字。
隻有不被尊重的人,才會一遍遍地聽到對不起。
被人搶了座位,聽到一聲對不起。
被故意推出去背鍋,聽到對不起。
被人竊取勞動成果,聽到對不起。
被人嘲笑,被人侮辱,也要聽到對不起。
就連……不被愛,也要聽到一聲對不起。
這些道歉,太廉價。
廉價到,我覺得對不起,就是讓我受委屈,讓我遭報應。
就像此刻,薑歲和的一聲對不起。
喚起我千千萬萬的委屈。
我的記憶,一下被拉回到剛認識她的那一天。
12
大一那年,我和同學一起去酒店兼職做服務員。
那個酒店比較高檔,距離學校也比較遠,是在臨近的另一個市。
那地方有錢人多,工資也高。
我負責的包間裡,坐的是一幫本地人。
他們說話都是用方言,從不用普通話。
因此他們有需要時,我根本聽不懂他們在說什麼。
我禮貌地讓他們用普通話,其中一個喝酒喝多了的中年男人,張嘴就開始破口大罵。
「你媽的,聽不懂人話為什麼要來當服務員?」
「還讓我說普通話?普通話是什麼鳥語,我為什麼要說?」
「你們這幫外地人,除了影響我的心情還能乾什麼?」
那是我第一次遇到這樣的情況,這樣的人。
一轉身,眼淚就直掉。
那幫人見我哭,更是氣得不行。
你一言我一語,把我罵得體無完膚。
那是當時的我,聽到的最臟的話。
沒人覺得對方不對。
所有人都在指責我。
就連經理都說不會給我結算工資。
就在我打算默默離開時。
忽然,聽到一聲嗤笑。
我一抬頭,就看見了倚著門的薑歲和。
她穿著簡單的白T,搭配同樣簡單的黑色休閒牛仔褲。
冷白的麵板,在燈光下,乾淨而又清冷。
她把玩著手機說:「你們活的挺苦的吧,是不是窮逼暴發戶?沒在這吃過飯?逮著一個人就使勁欺負,真搞笑。」
「你們是哪門子的本地人?說著一口土不土洋不洋的鳥語,真把自己當回事了?」
那幫人聽到她這樣說話,自然是不樂意。
抄起椅子就要打人。
薑歲和身後忽然出現兩個個頭極高的壯漢,一腳就把對方踹倒在地。
酒店經理忙將人扶起來,不知道在對方耳邊說了什麼,對方嚇得立刻就禁了聲。
我以為這是薑歲和在幫我。
後來才知道,那家酒店是她家開的。
出手,完全是為了整頓自家酒店的風氣,而非為我。
但那晚的薑歲和,卻實實在在地落在了我的心上。
13
對於薑歲和,我不關注時,並不認識她。
關注後才知道,她在學校裡,並不是平常人物。
她家很有錢,不僅開酒店,還開公司。
就連學校裡的樓,有的都是她家讚助建起來的。
我知道,我和她不是一個世界的人。
圍在她身邊的男生很多,明目張膽追她的男生更多。
我和她除了那一晚的交集,沒有任何關聯的地方。
她會屬於任何一個男生,唯獨不會屬於我。
她會永遠在我的記憶裡發光。
永遠是我老去後回憶青春時的那一份美好。
我以為大學四年,終將會在暗戀中度過。
沒想到我和薑歲和還會遇見。
那是一個平常的午後。
我在一個空教室看書。
薑歲和和幾個朋友忽然推門而入。
四目相對的瞬間。
她的朋友揶揄:「這不是你那天英雄救美的人嗎?」
我一下子臉紅。
對於那天的事,我還沒說一聲謝謝。
我站起身,小聲對薑歲和說了一句謝謝。
薑歲和似乎覺得挺好玩,故意說:「那你要怎麼謝我?」
我有些尷尬,更多的是不知所措。
感謝這樣的人,大概需要很多錢吧。
我沒有很多錢。
半晌,我隻憋出一句:「要不,我請你吃飯?」
薑歲和笑:「行啊。」
薑歲和的答應,給我增添了壓力。
我數著錢包裡的錢,犯了愁。
最終,我又跟同學借了點錢,請薑歲和去了校外的一個飯店。
那頓飯花了一千多。
是我一個月的生活費。
後來,我省吃儉用,隻能吃饅頭榨菜,才度過那一個月。
14
我借錢請薑歲和吃飯,自己吃饅頭榨菜的這件事被同學知道。
他們以為我要追薑歲和。
於是,我成了彆人口中的笑料。
「不是吧,就他那樣的也要追薑歲和?」
「他什麼條件,自己心裡沒點比數嗎,真好笑。」
「借錢都要請薑歲和吃飯,還是去的那麼低端的飯店,丟不丟人啊,臉皮真夠厚的。」
這些閒言碎語,讓我備受困擾,同時也被人孤立。
好似跟我這樣的人做朋友,很丟臉。
我試圖解釋,但沒人在乎我說了什麼。
他們依然嘲笑我,鄙視我,瞧不起我。
我以為我會在這樣的言語裡,度過我的大學年代。
但沒想到,薑歲和出現在了我的身側。
偌大的階梯教室裡,她帶著她的那群朋友,就那麼光明正大地坐在我空無一人的身側。
輕描淡寫地為我解釋:「是我非要他請我吃飯的,有問題嗎?」
她的朋友附和:「你們這些人真是閒得嘴賤。」
「謝燼是我們的朋友,吃頓飯而已,哪那麼多事兒?」
薑歲和替我出頭,並沒有讓我的處境有所緩解。
反而傳出薑歲和喜歡我,正在追我的謠言。
那些自命不凡的,或者自認比我優秀的人更加嫉妒我,厭惡我。
有的人,甚至將我堵在宿舍裡,威脅我,咒罵我,讓我遠離薑歲和。
麵對這樣的境況,我用過很多種處理方式。
但都無濟於事。
我以為我的大學生活,註定要在這樣烏煙瘴氣中度過。
沒想到,薑歲和會再次出現在我身前。
她說,她喜歡我,她要追我。
她追我時,我並未覺得歡喜。
我隻覺得她這樣的人,忽然出現在我生命中,必然是帶著刀的。
我家是農村的,小時候見識過太多醜陋的人性。
很多人,嫌你窮,怕你富,恨你有,笑你無,欺你弱,妒你強。
薑歲和那樣的人,是不可能會喜歡我這樣的人的。
她的家族在那麼多醜陋的人性中,爬到金字塔的頂端,不是讓她來愛我這樣的人的。
客觀而言,我除了長得還行,學習不錯,沒有彆的閃光點。
當然這兩樣在普通人眼裡,或許算是個閃光點。
但對於薑歲和而言,算不上什麼。
所以,對於薑歲和的靠近,我選擇了逃避,拒絕。
但我的無動於衷,反而更加引起薑歲和的興趣。
在她的世界裡,多的是她招招手就願意跟她在一起的男生。
可我偏偏對她毫無感覺,這引起了她的征服欲。
她發起猛烈的攻勢,對我展開追求。
每天不一樣的花,每天不一樣的她。
薑歲和的追求,滿足了我對愛情的一切幻想。
我想,我還年輕,轟轟烈烈愛一場又何妨。
反正有沒有她,我都要承受他人的冷嘲熱諷,倒不如讓自己開心點。
就算,這是一場虛幻的夢。
我也輸得起。
就這樣,我和薑歲和在一起了。
14
我第一次決定要離開薑歲和。
是在大二那年的冬天。
屋內舉行著元旦晚會。
她嫌吵,在屋外跟人聊天。
我去廁所時。
聽見她朋友的打趣聲。
「你招惹謝燼,因為一個打賭,現在你追到他了,再不分手,你可就輸了,要給我們每個人包88888的紅包哦。」
薑歲和笑道:「急什麼,分手還不是分分鐘的事兒?」
漫天大雪,混合著寒風,打在我的臉上,好冷。
我抬手接住幾許雪花,瞬間在我掌心融化。
就像是我和薑歲和的感情,轉瞬即逝。
我和薑歲和提了分手。
我無視她的解釋和挽留,執意要分手。
薑歲和是多麼驕傲的人,她什麼時候被人這樣拒絕過。
她不認為她非我不可。
她的身邊開始出現很多男生。
每一次,她都帶到我麵前。
我的周圍又開始出現各種嘲諷。
但於我而言,無關痛癢。
我是真的,打算跟她老死不相往來的。
因為從未想過結局,所以分開也並不是多麼難以接受。
隻是,沒想到,在這場分手的冷戰中,先敗下陣來的是薑歲和。
那是我第一次在薑歲和的臉上看到恐慌。
但是她也並沒有像其他人一樣求我、纏我。
而是默默地付出著,她能付出的一切。
那年我爸承包了村上一百多畝的土地。
因為當年小麥收成好,遭到村上人的妒忌。
有人挑撥離間,弄出事端,頻繁有人來跟我爸吵架。
吵得多了,就出了矛盾,我爸被人打骨折住院。
打我爸的人跟村委書記有關係,跟派出所的人也有關係,揚言我爸欠打,就算報警也沒用,他不會賠一分錢。
那人不僅不賠錢,還趁機爭奪土地承包權,趁著我爸在醫院,到我家罵我媽。
我爸媽遇事,從來不會告訴我。
所以我根本不知道家裡發生了什麼事。
是薑歲和介入,擺平了一切。
她本就是個有錢有勢的主,那些人的人際關係,在薑歲和麵前就是個笑話。
對方不僅賠了應該給的賠償,還得進去蹲幾年。
就連村委書記和派出所的相關人員,都被革了職。
村上的人以為我爸攀上了什麼高枝,都前去看望我爸,都表示土地會堅定地承包給我爸。
打我爸的那家人,也過來道了歉。
事情因為薑歲和,變得過於離奇。
我爸媽以前不是沒遇到過事,多數情況都是忍氣吞聲,吃虧也沒處說。
現在對方不僅遭到了製裁,就連看他的眼神都變得充滿了善意。
我爸試圖詢問,但是薑歲和並未表明身份。
我爸一直以為是老天開了眼,讓壞人遭到了報應。
是她的那幫朋友,看不慣薑歲和做好事不留名,特地給我爸透露了訊息。
我爸才知道,是有個叫薑歲和的人暗地裡幫了他。
有一次打電話時,我爸隨口說了出來。
直說那個叫薑歲和的人是個好人,
????
幫了我們家好多,叮囑我以後要好好感謝她。
那個時候,我才知道,薑歲和為我做了那麼多。
儘管於她而言,不過是動動手指。
但於我家而言,像是老天開了眼。
15
那些久遠的記憶,此刻才開始攻擊我。
原來啊,她也曾真摯地付出過她的情感。
她為我做的事,遠不止我所記得的那些。
細細想來,在這段感情裡。
或許我的感情比薑歲和深重。
但是她為我做的,遠比我為她做的,要多得多。
即便後來,我們走到那樣的地步。
所有人都不願意借我錢,但她也還是願意借我一百萬。
真情假意,早已不重要。
讓我痛苦的人,也是我最應該感激的人。
我無法繼續愛她,但我也不應該恨她。
16
回憶消散,意識卻並未回歸。
水完全淹沒口鼻,肺部的氧氣在一點點消失,知覺也跟著消退。
就這麼讓我死去吧。
這樣我就不會難過痛苦悲傷。
人生太長,我不想一個人走下去。
黑暗逐漸吞噬我時,我聽見了車窗破碎的聲音。
我似乎看見薑歲和,在拚命地朝我而來。
我衝她笑了笑。
她衝我搖頭,像是在乞求我不要死。
她眼睛裡似有深沉的情感。
好似回到了那年盛夏初遇的時候。
我忽然就掉了淚。
然後沉浸在那片溺死人的黑暗中,直到什麼都看不見。
17
再次睜開眼睛時,鼻間全是消毒水的味道。
陽光刺眼,我下意識地抬手捂住眼睛。
觸控到陽光的溫度時,我知道,我沒死成。
適應了好一會兒,我慢慢睜開眼。
屋外晴空萬裡,陽光明媚。
一切好像都沒有發生,這隻是一個平常的午後。
隻是,我手機裡爸媽的電話,再也不會打通。
再也不會有爸爸媽媽急急地趕來看我。
在這個世界上,就隻剩下我一個人了。
有護士進來。
見我醒了,急忙要去找醫生。
我叫住他:「我沒事,可以先扶我去個廁所嗎?」
護士又轉身回來扶我去衛生間。
這是VIP病房,一看就是薑歲和的風格,用什麼都要最好的。
腦海裡又一次浮現薑歲和拚命救我的場景。
我不知道她是怎麼把我救上來的,那一刻的窒息感,薑歲和不比我少。
也許多耽誤幾秒,她和我都會死掉,是什麼支撐她不要命地救我呢?
是愛嗎?
絕對不是。
愛一個人,是不會嫌棄他送的禮物。
更不會任由她的朋友肆意嘲諷我。
也許她確實對我有點感情。
但絕不是愛。
我問護士:「救我的那個人呢?」
護士:「她在另一個病房,照顧另一個男生,聽說是她青梅竹馬的男朋友。」
黎書澤?
「他怎麼了?」
「他出了點車禍,但是不嚴重,她女朋友可緊張了,每天都要去看他。」
「是嗎?」
「嗯嗯,不過那個男生有點作,天天吵著要吃這個喝那個,那個美女被他使得團團轉。」
我沒再說話,就這麼靜靜地聽著護士說著薑歲和和黎書澤的故事。
彷彿是在聽一場讓人羨慕的風花雪月。
「聽說他們快要訂婚了,兩家門當戶對,樣貌也相配。」
「我聽說那男生手上戴著的一個手錶都要幾百萬呢。」
「救你隻是那美女順路,她的本意是要救她的青梅竹馬。」
如果當時沒有薑歲和的車橫插過來,黎書澤必死無疑。
當然,我也活不了。
她的本意是為了救黎書澤。
救我也是為了黎書澤。
因為當時是黎書澤率先朝我的車撞過來的。
那個地方到處都有監控,隨便查都是黎書澤的責任大。
她不想讓黎書澤變成殺人犯。
所以她拚命地救我。
薑歲和,她的感情,還是一如既往地深沉。
隻是物件不再是我。
18
護士去喊醫生的時候,我離開了病房。
我不想欠薑歲和的,也不想繼續待在醫院。
剛到外麵,就看到薑歲和推著黎書澤在公園裡散心。
身後跟著好幾個傭人。
有的拿著吃的,有的拿著喝的,有的拿著毛毯。
「歲歲姐姐,我要吃草莓蛋糕,你去給我買。」
「你給我三頭六臂?要讓我陪著,又要讓我去買草莓蛋糕。」
「你不能帶著我去買嘛?你怎麼這麼笨?」
「好好好,是我笨。」
即便我和薑歲和談了四年的戀愛。
我也從沒感受過薑歲和這樣寵溺的愛。
她給我的,很多時候是一種舉手之勞的幫助。
隻不過,她的隨手一揮,是我的家人拚命也很難完成的。
我和她之間,從來就不是對等的。
她為我做過很多事,給我很多東西。
但是她卻不需要我給她買東西,也用不著我給她做事。
因為我能買到的所有東西,都是她不需要的。
我能為她做的所有事,都是沒多大用處的。
也許她願意做的所有事兒,並不是因為她多麼愛我。
隻是因為那樣做,讓她自己得到愉悅,同時也會收獲我全部的愛和感激。
她和黎書澤之間,纔是勢均力敵的,平等的。
我有些想笑。
黎書澤這樣的人,居然都有人寵著愛著,活得風生水起。
我望著薑歲和將他從輪椅上抱上車。
汽車尾燈亮了一下,然後就彙入車道,朝著繁華的市中心而去。
我忽然就不想死了。
我要好好地活下去。
19
我回了家,家裡的一切還是像以前一樣。
我爸的拖拉機還在院子裡。
我媽刷好的鞋子,還在晾曬。
開啟冰箱,冷凍裡還有我媽包好的餃子,我爸殺好的魚。
中午。
我一邊吃著餃子,一邊掉眼淚。
悲痛,總是無聲無息地包裹我。
讓我在每一個回憶的瞬間,淚流滿麵。
「謝燼?你在家啊。」
我擦掉眼淚,朝門外看。
是我家鄰居:周若溪。
她六年級的時候,父母就因飛機失事雙雙去世。
她爺爺奶奶怕在農村生活,影響她的心理,所以拿著高額的賠償金,帶她出了國。
自六年級後,我就沒見過她。
所以一時還不敢認。
隻試探性地喊道:「周若溪?」
她點了點頭,走進屋,看了眼我桌子上的餃子。
又看向我的臉。
從口袋裡摸出一張紙,遞給我。
「你家的事,我都聽說了,彆人的安慰對於你來說,或許沒有多大的意義,因為沒有共情。」
「但是謝燼,我能共情,你想哭就大聲地哭出來吧。」
從我爸出事,到我媽出事。
我的內心壓了太多的情緒。
沒有一個人安慰我,也沒有一個人聽我訴說痛苦。
當然,我也不需要那些安慰和傾聽。
任何人都不會懂得我的痛苦,他們隻會輕描淡寫地說一句:「節哀。」
又或者是幸災樂禍地說一句:「早就說了,讓你爸媽彆那麼拚命賺錢了,現在好了,再多的錢都帶不走。」
現在,忽然有人這樣真摯地安慰我。
我的情緒一下就坍塌了。
我趴在桌子上,大聲地哭了出來。
直到此刻,我的情緒彷彿才徹底地、不管不顧地宣發出來。
許久許久,久到天色漸漸暗下來。
天空爬上繁星,遠處有蛙叫聲傳來。
周若溪用我爸媽種的菜,做了簡單的晚飯。
我吃著飯菜,問她:「回來有事嗎?」
「我爺爺奶奶去世,想魂歸故裡。」
我愣住。
原來她說她能共情我,不是假話。
在這個世界上,也隻剩她一個人了。
20
吃過晚飯,我和周若溪一同去了墓地。
她的爺爺奶奶和我爸媽葬在同一個山頭。
空曠的山間,時不時傳來聲響。
好似鬼魂的嗚咽。
小時候,最害怕黑夜,也最害怕墳地。
現在卻希望這世間真的有鬼神。
這樣,最起碼在我最難熬的時刻,還能見一見逝去的人。
「謝燼。」
周若溪望著我爸媽的墓碑喊了我一聲。
「嗯?」
「跟我去國外吧,我們一起打拚。」
我看向遠處的山野。
在黑暗中思索良久。
「好。」
爸,媽,原諒我的懦弱。
在這裡,我真的好痛苦。
21
晚上,薑歲和才接到醫院的電話。
「薑小姐,請問謝先生有聯係您嗎?」
「怎麼了?」
「謝先生不見了。」
薑歲和掛了電話。
直接站起身,對黎書澤說:「我有點事,先走了。」
黎書澤放下筷子,不高興道:「什麼事兒?又是關於謝燼的?」
薑歲和直接否認:「不是。」
「彆裝了好嗎?除了謝燼,還能有什麼事能讓你這麼著急?」
薑歲和沒有理會黎書澤,抬步就要走。
黎書澤猛地摔了麵前的碗,拽住薑歲和的胳膊。
「都已經到這個地步了,你不會以為你和他還能複合吧?」
「我差點死在謝燼手裡,你知不知道?你還要去找他?」
薑歲和甩開黎書澤的手。
「一切都是你自找的。」
說完,她抬步就走,冷漠得讓人心驚。
「彆裝深情了好嗎?薑歲和!」
「你從來就沒想過跟他在一起,你心裡從來就沒瞧得起他過,你心裡知道,你跟他談談戀愛可以,但是結婚不行。」
「每一次謝燼需要你的時候,你都不在,因為你根本就不在乎他!你知道,你要結婚的人是我,隻有我才配得上你,隻有我黎家纔跟你門當戶對!」
薑歲和定住了腳步。
黎書澤站起身,握住她的手。
「歲歲,從你把他送你的衣服扔進垃圾桶開始,你和他就結束了。」
「他永遠都不會再回到你身邊,任由你隨意丟棄。」
「如果他父母去世都不能讓他醒悟,他還能回到你身邊,隻能說明他賤,賤到沒有人性。」
薑歲和雙目赤紅,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她不知道自己怎麼了。
她一直以為,在這段感情裡,她是主導者。
因為他所有的苦難,隻要她動動手,就能解決。
他的全部,不過是她的一杯酒錢。
他感激她,愛慕她。
他不會輕易離開她。
他會一直願意跟她在一起,給她能給的全世界。
直到她膩了為止。
可是,她每一次丟棄他,每一次都會後悔。
知道他父母去世對他打擊很大,她怕他尋死,暗暗跟著他。
看到他不要命地開車朝黎書澤撞去時,她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那一瞬間的恐懼,讓她來不及思考,就那麼不管不顧地開車橫叉了進去,跟著他的車子一起墜了江。
她不知道那一刻她在想什麼,好像連死都無所謂。
她救下了他,她也昏迷了很久。
醒來後,她忽然覺得自己真蠢,竟然連自己的命都不要了。
她變得不再像以前的自己。
女人可以為財富,為權力拚命,但決不能為一個男人不要命。
所以,她自醒來後,就沒有去看過他。
她陪在黎書澤的身邊,那纔是她應該嫁的男人。
但她仍然以為,謝燼他不會走,他會一直在不遠處等著她。
因為這個世界上,沒有人會像她一樣對他那麼好。
就算他對她有了隔閡。
但每次想到她為他做的事兒,他都會萬分感激,留戀不捨的。
他受了那麼重的傷,能去哪裡?
他不會離開她的。
永遠都不會離開她。
22
薑歲和去了醫院。
謝燼的病房裡空空如也。
裡麵除了消毒水的氣味,沒有一絲一毫他的氣息。
她找了一圈,沒找到人。
拿出手機給他打電話,卻顯示關機。
她打了一遍又一遍,怎麼都打不通。
她的心忽然慌得厲害。
害怕他又會尋死,她忙通知助理聯係警方找人。
她開著車漫無目的地在城市裡穿梭。
她想,也許在下一個路口,就會看到孤獨的他。
可是沒有,每一個人都不是他。
手機稍微有點動靜,她的心就咯噔一聲。
她怕,怕傳來謝燼再次輕生的訊息。
不知不覺,她的車子開到了謝燼的老家。
謝家的大門緊鎖。
她找人破開了鎖。
進門後,前前後後的翻看一圈,依舊沒有看到謝燼。
但卻發現廚房裡有做飯的痕跡,她懸著的心終於稍稍放下。
可她依舊心神不寧,他在哪,又在做什麼。
會不會被人欺負,有沒有人維護他照顧他?
此時月朗星稀。
她頹然地坐在堂屋的台階上,仰頭望著明亮的夜空。
忽然想起,她追他的那一年秋。
十一放假,她給他發了好多條訊息,他一條都不回。
晚上她不要臉地一遍遍打他電話。
足足等到深夜,他才接。
他接了電話,卻不說話。
她能聽到他細微的呼吸聲,甚至還能聽到深夜的蟲鳴鳥叫聲。
她的心癢癢的。
「謝阿燼,我給你發的訊息,你看見了嗎?」
「有事嗎?」
他的聲音極小,生怕被家裡人聽見。
那一刻她的心軟得像棉花糖。
她笑:「這麼鬼鬼祟祟乾什麼,好像你跟我偷情一樣。」
「你少胡說八道。」
「想我沒?」
「神經病!」
「為什麼不回我訊息?」
「我天天要乾活,誰跟你一樣那麼多閒空。」
「乾什麼活?」
「你這輩子都不會乾的活!」
說完,他就把電話掛了。
第二天她就帶著一車人,找到了他家。
到他家時,他家鎖著門。
打聽了好幾個人,才知道他在地裡。
找到他時,他正跪在地裡撕玉米棒子。
那是她第一次見到玉米。
也是第一次見到那麼能乾的他。
她永遠記得,他見到她時,侷促而又尷尬的樣子。
臉紅得跟傍晚的火燒雲一樣。
連帶著她的心也跟著熱了起來。
她學著他的樣子,一口氣撕了二畝地,累得直接躺在了玉米杆子上。
泥土和玉米杆的汁水弄臟她幾萬塊的衣服,她想她的一件衣服都比他家所有地的收成要貴。
她真是瘋了。
但一偏頭看到他的樣子,她又像是打了雞血一樣,跳起來又乾了二畝地。
他爸媽問他們是誰。
她搶答說:「是學校佈置的勞動任務,下鄉乾活!不收費,純乾!」
把他逗得噗嗤笑了出來。
他低頭說了句神經。
她也跟著笑了起來。
他家地很多,把她那些狐朋狗友累得起不來,花了三四天才乾完。
晚上朋友都回了家,他們嫌棄農村臟亂,不願意待著。
隻有她死皮賴臉地留在他家。
晚上,她躺在房頂,看著黑夜中的星星。
想著屋頂下的屋裡的他。
她的心跳就一下一下地變快。
她拿出手機給他發訊息:「好多蚊子,給我弄點蚊香來。」
「不要,讓你不要睡房頂,你非要睡,活該!」
他嘴上說著絕情的話,但還是給她送了蚊香過來。
他穿著白色的棉質T恤,見到她時又禁不住臉紅,月光照在他身上,俊美得讓她移不開眼。
好在他看不見她深夜望癡了的眼睛。
他點了幾次蚊香都沒點著。
她從他手中接過打火機:「你幫我擋著風。」
他聽話地用手幫她擋風。
凝白的額頭就在她眼前,隨著清淺的風飄來幾許沐浴露的清香。
她終究是沒忍住,親了下他的額頭。
他嚇得驚呼,她急忙捂住他的嘴。
他瞪著一雙眼望著她,抬手就給了她一巴掌。
他膽子小,怕驚擾家人,那一巴掌打得並不重。
反倒是讓她心花怒放,抓住他的手又往臉上打了幾下。
他想反抗,她趁機抱住他。
低聲在他耳邊說:「做我男朋友好不好?」
他一把推開她,匆匆跑下樓。
她保持著被他推開的姿勢,傻笑著看了半宿的月亮。
他爸媽很感激他們。
做了一大桌子菜給她吃,比她吃的那些農家樂好吃千萬倍。
臨走,還帶了很多瓜果時蔬。
回到家,家裡人問她去了哪裡。
她搪塞說去了農家樂。
那時的記憶變成了子彈,打中她此刻的心臟。
原來,她自遇見他,就想到了結局。
她家裡人問起時,她下意識地隱瞞,不想言說。
她的人生,早就規劃好了。
她要嫁的人是黎家的黎書澤,她要做的事,是把薑家做大做強。
而不是拘泥於兒女情長裡。
愛情,有過就好,嘗過就行。
如果非要在愛情和權勢裡選一個,她不會選擇愛情。
隻有愚蠢的人才會選擇愛情,聰明的人都會選擇權力和金錢。
她家幾代人將她托舉到現如今揮金如土的頂端,不是讓她沉迷於無用的愛情的。
她再度躺到房頂上。
閉上眼,任由回憶攻擊著她。
眼角有什麼滑落。
她才知道,原來自己流了淚。
她與他的緣分,到此刻,終於結束了。
從此後,他是死,還是活,都應跟她沒有關係。
23
到了國外,我才知道周若溪說的讓我跟她一起打拚,不過是客氣話。
她有屬於自己的傳媒公司,規模還不小。
近幾年很多出名的藝人,都在她的公司。
但是目前公司遇到的難題,不是缺少資源。
而是缺少好的劇本。
狗血俗套的劇情早已被觀眾看膩,需要的是新的血液。
而我恰好學的是編導。
周若溪認為我能夠給她帶來新的東西。
對於她的期望,我有些心虛。
我隻是一個沒有多少經驗的,剛畢業的大學生,根本沒辦法擔此重任。
「阿燼,你隻管放開手乾,一切有我擔著,就算虧了也沒關係,嘗試新的東西本來就具有一定的風險。」
我搖頭:「嘗試新的東西,應該是看得到預期的嘗試,我一個初出茅廬的人……」
「沒有人剛開始就有經驗的,無非是一個敢用,一個敢做,做成了是經驗,做不成也是經驗,不是嗎?」
「阿燼,你應該大膽地去做。」
周若溪的話,給了我一定的鼓勵。
「我試試。」
雖然背後有周若溪給我兜底,但是我也不想讓她失望。
好在,我有多年看小說的經驗。
也曾經參與過改編劇本。
我開始在周若溪買了眾多爆款小說裡,選擇一本我喜歡的書。
然後就開始著手編寫劇本。
這是一個看似簡單,實則非常難的工作。
既要保持原來的精髓,又要注入新的思維。
這跟自己寫一本書沒多大區彆。
我全身心地投入到了工作中,精心打磨每一處細節。
時常加班到深夜,什麼時候睡著了我都不知道。
在那一行行的文字裡,我的大腦會編織出各種情境。
悲傷的,痛苦的,難堪的,希望的……
我總能看見我媽臨死前看我的眼神。
以及黎書澤那輕蔑高傲的樣子。
每一次醒來,拳頭都是緊握的,每一根神經都在發抖。
有人輕輕握住了我的手。
「阿燼,我在。」
我彷彿聽到了薑歲和的聲音。
忽然間電閃雷鳴。
我拚命想要甩開她的手,可我怎麼都甩不開。
「走開……」
她給我明媚的陽光,又拉我沉入黑暗。
我是該恨她,還是該感激她。
兩種情緒撕扯著我的靈魂,痛苦萬分。
「阿燼!阿燼!」
有人在我耳邊喊我的名字。
帶著重重的迴音。
我捂住耳朵:「走開,走開!」
那人卻抓住我的手,在我耳邊大聲喊我:「醒醒!」
我想睜開眼,但是眼皮卻有千斤重,我怎麼都睜不開。
「阿燼,睜開眼睛。」
「都過去了……過去了……」
掩蓋在我頭頂的那一團黑,悄悄地開始發生變化,有陽光透過縫隙照射進來。
有人摧毀著我的靈魂,卻又有人治癒著我的傷口。
那些悲傷、痛苦、難堪、無奈,在陽光下逐漸變得透明。
故事走向了結局,而我也終於睜開了眼睛。
眼睛聚焦時,看到的是一張白皙漂亮的臉。
周若溪的臉距離我不到一厘米。
她的眼睛微紅,眼底似有心疼泛濫。
我垂下眼,拉開跟她的距離。
「你怎麼在這?」
周若溪靜靜地看著我:「做噩夢了?」
我笑了笑,狀似輕鬆地道:「可能是最近小說看多了,老做夢。」
周若溪卻不笑:「謝燼,你不用裝得若無其事,我不會笑話你。」
「失去親人的痛苦,我明白。」
「所有人都以為失去親人的那一瞬間是最難熬的。」
「但其實最難熬的,是往後的每一場夢,每一場夢驚醒後的一室寂寥。」
「太陽升起時,不會再看到他們熟悉的身影,微風拂過時,再吹不到他們的發絲。」
眼淚無聲地掉落,我急忙用手擦掉。
周若溪給我遞過紙巾:「阿燼,我們應該學會掩藏,但也應該學會發泄。」
我接過紙巾,擦掉不斷湧出的眼淚:「我知道。」
24
我的改編寫的第一部電影上映時,沒有大爆,但也小火了一把。
有誇我的,也有罵我的。
每一條評論我都認真看。
周若溪關掉我的電腦:「不用看那些評論,資料和收益纔是最重要的。」
我淡淡笑了笑:「我知道,一個作品,怕的不是被罵,怕的是毫無波瀾。」
「你不用擔心我看到罵評會承受不住,我沒事的,周若溪。」
周若溪看著我的眼睛,輕歎了口氣:「壓力不用太大,一切有我。」
我低下頭:「你是我老闆,我想對你有價值,我不想彆人說你用了一個廢物。」
周若溪笑了:「你能來到我身邊,就是對我最大的價值了。」
我好笑問道:「什麼價值?」
她收起笑,認真地望著我:「情緒價值。」
這句模棱兩可的話,讓我一下愣住。
我沒有抬頭,也沒有說話。
周若溪的聲音在我頭頂響起:「阿燼,為什麼不敢看我?」
我搖頭,依舊沒有說話。
許久許久,我聽到周若溪的歎息聲。
「你彆多想,我說的情緒價值,是有個兒時玩伴陪著我,讓我覺得我在人間,不是孤身一人。」
我輕輕鬆了口氣:「謝謝你,周若溪。」
「謝我什麼?」
「謝謝你,在我的人生最低穀幫助我。」
「你也在我的人生最低穀,幫助了我。」
我抬起頭笑看她:「那我們一起勇敢地向前走。」
25
自此以後,我改編的本子越來越順手。
小火之後是大火,大火之後是小爆,然後是大爆。
從小火,到大爆,這一步我走了八年。
我終於在編劇圈子裡站穩了腳跟,成為很多資本爭著找的金牌編劇。
任何本子,隻要質量不是太差,在我手裡基本都能盤活。
即便是老套狗血的劇情,換上另一種表達方式,一樣能將觀眾虐得死去活來。
這些年,很多公司試圖高薪挖我。
但我在周若溪這,從未動搖過。
八年來,我的生活裡隻有工作。
雖然累,但是卻很充實。
我還是會夢見我爸我媽,但不再會魘在其中,悲痛到無法醒來。
我時常想,如果我不遇到薑歲和,我的人生軌跡會不會變得不一樣。
不遇到她,我就會像很多普通人一樣,完成學業,努力工作,拚命賺錢。
如果我爸媽出事時,我有錢,有人脈。
在麵對黎書澤時,我是不是,就不會隻有眼淚和無能狂怒。
時隔八年,當年的事兒,也該迎來真正公平的判決了。
辦公室的門被敲響。
我抬頭望去,就見周若溪依靠在門邊。
她似笑非笑地看著我:「我決定回國發展。」
「為什麼?」
「沒有為什麼,就是想回家,這裡到底讓我沒有歸屬感。」
我點了點頭:「我也想回家看看。」
26
周若溪很快就開始著手將工作重心轉移到國內。
回國時,又是一年盛夏。
八年了,在人生的旅程中,彷彿很長。
但是在時間的長河裡,不過是彈指一揮間。
這裡的一切,與八年前我離開時,並沒有發生多大的變化。
可是當我站在這片土地上時,卻依舊熱淚盈眶。
也許這就是故土的力量。
周若溪陪著我一起回了家。
八年沒回來,門口卻依舊乾淨,門前的草並未瘋狂地長出來。
推開門,院子裡同樣乾淨。
屋內的傢俱也沒有落灰。
好似,一直有人在這生活,給我一種我爸媽並沒離開我的錯覺。
我以為是周若溪找人定期過來打掃。
轉身時,眼眶有些燙。
「謝謝你,周若溪。」
周若溪微愣,隨即揉了揉我的頭發:「跟我客氣什麼。」
放好東西,周若溪陪我前往山間墓地。
暮色四合裡,我看見我爸媽的墳前站著一個人。
那人穿著一身黑色西裝,背影清瘦。
即便時隔八年,我還是一眼認出了那是誰。
我定住腳步。
時光彷彿逆轉,那些過往的瞬間又一次在我腦海裡晃蕩。
以前,我即便再痛苦,也覺得我應該感激薑歲和,因為薑歲和對我付出的東西,是我無法償還的。
但現在,我卻覺得我的一切厄運,都是薑歲和帶來的。
大學時的流言蜚語,嘲笑謾罵。
黎書澤的冷嘲熱諷,毫不尊重。
如果沒有她闖入我的生活,我的生活將會安安穩穩,我的家庭也或許不會支離破碎。
我拿出手機,點了幾個數字。
須臾,薑歲和的手機叮的一聲響。
她拿起手機,看了一眼,背影肉眼可見地僵硬。
她猛地轉過身來。
看到我時,好像石化了一樣,很久很久沒動。
是周若溪的出聲,纔打斷了這一切的靜止。
「這位小姐,請問你是誰?為什麼會在這?」
薑歲和看了眼周若溪,然後目光落在了我身上。
「你回來了。」
她的聲音沙啞,好像是病了很久的人。
我沒有說話。
她有些侷促地自顧自道:「一百萬不用還我的,你知道的,當時我說的是氣話。」
如果不是看見她,我或許都想不起來那一百萬。
但既然見到了,我就轉給了她。
一百萬對現在的我而言,算不得多大的數目。
我欠她的,能具象化償還的,隻有這一百萬。
還完,我就不欠她任何。
餘下的,都是她無聊時對我的消遣,本就是她自願付出,我不必還她什麼。
周若溪擋在我身前,雖然不知道我和薑歲和之間的細節。
但她還是能立刻給出正確的回應。
「這位小姐,欠債還錢天經地義,你可以不要,但阿燼不能不還。」
薑歲和的目光終於從我身上轉移到了周若溪的身上。
眼神從溫和變成了冷漠,她問周若溪:「你是誰?」
周若溪:「我是誰與你無關。」
27
薑歲和的情緒有些波動。
她問我:「她是誰?」
她的不可置信裡摻雜了些不痛快。
好似這麼多年過去,我的心裡仍然隻能有她一個,不能有彆的女人。
瞧,她就是這麼高高在上。
在她心裡,我就是那麼一個賤人。
我的爸媽去世了,我受過那麼多的屈辱。
也還應該對她念念不忘。
我忽然覺得好笑:「跟你有關係嗎?」
「她是你什麼人?」
她仍然鍥而不捨。
「她是我最重要的人。」
「沒什麼事的話,你就走吧。」
我平淡地看向她,沒有任何情緒波瀾,像是麵對一個陌生人。
時隔這麼多年,我終於能跟我那腐爛的青春情感徹底和解。
薑歲和大概是想從我的眼睛裡看出些什麼。
但是讓她失望了,她什麼都看不到。
她像是個被人丟棄的小孩,終於敗下陣來,垂著眉眼。
「對不起。」
又是對不起。
「不必跟我說對不起,我不需要你對得起。」
「請你馬上離開,我不想我的父母受到打擾。」
她點了點頭,踉蹌地邁步離開。
當年那股蔑視他人的桀驁消失得一乾二淨,取而代之的是一股頹敗。
也許是我的錯覺。
她這樣的人,怎會頹廢,她是天之驕女,要什麼有什麼,應該春風得意才對。
山間的風輕輕吹來,帶著青草的味道。
周若溪的家人的墳,就在不遠處。
她祭拜完我的父母之後,就去了她爺爺奶奶、爸爸媽媽的墓碑那裡。
那邊的雜草已經長了半人深,周若溪開始著手清理。
我父母的墳前,還放著剛剛薑歲和留下的花,周遭乾乾淨淨,沒有過多的雜草。
我將薑歲和的花扔到了山穀裡。
周若溪的爺爺奶奶和父母的墓邊雜草叢生,並沒有被清理。
直到此刻,我才明白。
家裡的乾淨,這裡的素淨,都是薑歲和的功勞。
我不知道她為什麼要這麼做。
在我和她之間那些虛偽的過往裡,摻雜著這一絲莫名的情誼。
除了惡心我,又有什麼意義?
28
一切落定,我又開始投入工作。
隻不過,這次的工作,多了彆的內容。
辦公室的門被敲響。
助理走進來,將一份檔案遞給我。
「顧總,薑歲和和黎書澤已經結婚了,兩人有一個兒子,但是據傳,他們夫妻的關係並不好,薑歲和自結婚後,就一直單獨住在另一個地方,有人甚至懷疑黎書澤的兒子不是薑歲和的。」
「還有,黎家最近幾年開始衰敗,為了維持黎家的地位,黎家涉及很多違法產業,而且偷稅漏稅是常有的事兒。」
「要不要……」
我搖了搖頭:「不需要我來動手。」
讓一個人死很容易,就像是我當年開車撞向黎書澤那樣。
如果順利的話,他隻要瞬間就會結束生命,但我也會賠上一條命。
那時的我真傻,為黎書澤那樣的人賠上性命,實在不值。
我要讓他們在最痛苦絕望的時候,抓不住一根救命稻草。
我要讓他們所有人嘗一嘗,被人蔑視的滋味。
29
我開車再次來到了當年我撞向黎書澤的那座橋。
我在那裡停留了很久。
夏天的夜晚,即便是在江邊,也不會覺得冷。
趴在橋欄上喝酒,城市的燈紅酒綠,儘在眼前。
八年了,我終於能夠散漫地喝著酒,與這座城市對視。
它不再是我無法觸及的過往,它隻是一座城。
淩晨時分,有人趴在了我身側。
她身上帶著濃重的酒味。
不用看,我也知道是薑歲和。
但我偏偏說道:「周若溪,你又喝酒了?」
身側的女人像是受到了極大的刺激,借著酒勁兒,狠狠將我的身子扳正。
她逼近我的視線:「看清楚我是誰?」
我佯裝出微醺的醉眼,拍了拍她的臉:「你是周若溪。」
「去他媽的周若溪,我是薑歲和,薑歲和!」
「薑歲和?」我蹙起眉頭:「薑歲和是什麼東西?你為什麼要提起薑歲和那個臭女人?」
「你很討厭薑歲和?」她問我。
我笑:「我討厭她,你不是一直都知道嗎?」
「如果沒有她,也許我的父母不會死,如果沒有她,我的家也許就不會支離破碎。」
我趴在「周若溪」的肩頭,淚流滿麵。
薑歲和將我緊緊抱住,啞聲說道:「你父母的車禍都是意外,為什麼要歸咎於薑歲和身上?」
我悲傷不已地回她:「如果不是為了給薑歲和過生日,我早就回家了,我爸不會出去送貨,我媽也不會悲傷過度引發各種病,就算她有癌症,她也不會那樣慘烈地離開我,離開世界……」
「我用我全部的錢給薑歲和買衣服,我卻沒給我爸媽買過一件像樣的衣服,每次想起她將我買的衣服扔進垃圾桶時的神情,每次想到黎書澤嘲諷我的樣子,我就覺得自己好賤,賤到應該去死!我憑什麼活著,該死的人應該是我!」
我說的每一句話,都讓薑歲和心疼不已。
她悔恨愧疚地一遍遍地說著對不起。
「阿燼,如果早知道,你這麼難忘記,我一定不會那樣對你。」
「八年了,我以為時間會讓我忘記你,我以為愛情於我而言無所謂。」
「可這八年,我的心像是死了一樣,遇到任何人,任何事,都沒有任何波動。」
「直到那天在你爸媽的墓碑前,看見你,我渾身的血液像是逆流一樣,心口的痛意瘋狂地占據我的神經,我才知道,不是我的心不會動了,是能讓它動的人隻有你。」
「阿燼,我愛你,我真的好愛好愛你,回到我身邊好不好……」
我的唇角勾起嘲諷的笑意。
晦暗不明地說:「可是你已經結婚了。」
薑歲和立刻承諾:「隻要你回到我身邊,我可以立刻跟他離婚。」
「孩子怎麼辦?」
「孩子不是我的,這麼多年,我和黎書澤沒有夫妻之實,阿燼,我的心裡隻有你。」
我愣了愣。
可那孩子即便不是她的,她也能這麼心甘情願地養著,維持著表麵的婚姻。
薑歲和對於權利的追求,確實不是愛情能比的。
我猛的推開她,表現得才認出她來。
「薑歲和,你喝多了。」
說完,我立刻打電話給周若溪,讓她過來接我。
沒要多久,周若溪就到了。
我沒管醉醺醺、痛苦得不能自已的薑歲和,直接上了周若溪的車。
30
車子在深夜的道路上疾馳。
周若溪自接到我後,一句話也沒說。
我靠在車窗上,從玻璃的倒影裡,看到周若溪緊抿的唇,以及緊繃的下頜線。
她在生氣,我知道。
但是我並不想解釋什麼。
畢竟我和她之間,沒有好結果。
我的感情早已消耗殆儘,我沒了愛人的能力。
周若溪值得更好的人,最起碼那個人應該有回應愛的能力。
而我沒有。
車子開進東江月彆墅區,猛地停在我家門口。
確切地說,也是周若溪的家門口。
她和我買在一個彆墅區,我倆是鄰居。
我開車門打算下車。
周若溪卻忽然拽住了我的手。
「我說過,我會幫你收拾黎家和薑家,為什麼你還要……」
她緩了緩情緒,繼續說:「你好不容易纔擺脫薑歲和,現在又勾搭她,你不怕嗎?」
我看向周若溪:「怕什麼?我還有什麼能失去的嗎?」
「周若溪,謝謝你的好意。」
「但是仇終究要自己報,才能痛快,或許不應該叫報仇,叫還擊比較合適。」
「不讓他們當一天的我,他們怎會懂我的痛苦?」
31
自那天醉酒相遇後,薑歲和好幾天沒來找我。
我知道,她在掙紮。
因為她一旦選擇了我,就意味著要丟掉很多東西。
地位,權利,愛情,總不能樣樣都如她所願。
雖然現在的我,不是以前的我。
但比起薑家那種家族,我的身份背景,到底還是上不得台麵。
一旦我和她的關係成為光明正大的關係。
她的家族會受到影響,公司會受到影響,和黎家的合作會受到影響,等等,多方麵的平衡都將被打破。
薑歲和不是一個會為了男人放棄一切的人。
八年前,麵對那樣的我,她都能冷眼以對。
後來,就算她和黎書澤關係不好,她也沒有離婚,沒有找過任何男人,更沒找過我。
八年後再見到我,儘管有些情緒波動,但也隻有在喝醉了,才能說一句愛我。
隻要她是清醒的,她就不會失態,她就能克製。
但她越是要壓製,我就偏不讓她如願。
身在傳媒娛樂公司八年,我最懂輿論的影響力。
我將薑歲和深夜跟我在江邊見麵擁抱的照片,發給了狗仔。
照片裡,能清晰地看到薑歲和的臉,但看不清我的臉。
這個照片一曝光,立刻引發全網沸騰。
但這個熱搜沒有持續多久,就被薑家給壓了下去。
可儘管被薑家壓了下去,黎書澤也應該看到了。
彆人或許認不出我,但是黎書澤應該一眼就能認出我。
就算他和薑歲和之間互不相問,看到薑歲和八年都沒找男人,現在一碰到我就傳出這樣的事,他的心裡應該也不好受吧?
果然,沉不住氣的黎書澤第二天就找到了我。
與其說是他找到的我,不如說是我在江邊特地等的他。
他見到我,麵部猙獰,快步來到我麵前。
張嘴就罵我,亦如當年的囂張:「我還以為你死了,沒想到你還能回來,真夠賤的。」
我淡笑著看著他:「沒你賤,你是不僅賤,你還臟,你連孩子的媽,都記不清長什麼樣吧?」
聽到這話,黎書澤的臉色當即就變得驚慌又猙獰。
「你爸媽都死了,你還能跟薑歲和舊情複燃,你真是賤得沒邊了!我要是你,我早就跳河死了,活著還不夠給你爹媽丟人的。」
聽到他提起我的父母,我幾乎咬碎了後槽牙,才忍住了扇他兩巴掌的衝動。
我維持著臉上的笑,故意說:「我為什麼要死啊,我就是要跟薑歲和在一起,讓你成為全天下的小醜和笑話,讓你的父母家人抬不起頭,你現在就應該主動跳河,彆活著丟人。」
那張照片,雖然被薑家給壓下了熱搜,但是人是有記憶的,這件事將永遠成為上層圈內的笑料。
黎書澤氣瘋了,揚手就要打我。
我沒有躲,硬生生地挨下了這一巴掌。
然而下一秒,黎書澤的手就被薑歲和拽住,同時響亮的巴掌聲從黎書澤的臉上傳來。
黎書澤的臉上立刻出現了通紅的五指印,可見薑歲和這一巴掌打得有多狠。
黎書澤不可置信地看著薑歲和:「你敢打我?」
薑歲和的身上仍舊有著酒氣,聞言憎惡道:「你以後不要再出現在他麵前,不然有你好看。」
「要我好看?薑歲和,你瘋了嗎?」
薑歲和當然沒瘋,她不過是借酒裝瘋,因為隻有喝醉的時候,她才能表現出她對我的那惡心的感情。
薑歲和沒理黎書澤,轉身抬手輕覆上我的臉頰。
「為什麼不躲?」
我甩開她的手,冷眼道:「彆假惺惺的了行嗎?你們這種人想要整死我,我躲得掉嗎?」
「是不是以前黎書澤給我的所有屈辱,都是因為我不會躲?真是會為自己的薄情找藉口。」
「我也不怨你不維護我,是我自己沒用,希望你以後離我遠點,不要再給我帶來災難,我隻有這條命了,薑歲和,如果你想讓我死,你可以直接說。」
薑歲和的手懸在了半空中,她看著我又露出了愧疚和難過。
在她說話之前,我先開了口:「不用再說對不起,這三個字很惡心。」
說完,我扭頭就上了車,隻留下薑歲和和黎書澤。
他們兩個相似的人,此時的爭吵應該很有意思。
我望著後視鏡中,黎書澤瘋了一樣地去打薑歲和,薑歲和身後的保鏢將他推倒在地的樣子,終於有了些許痛快。
八年了,我心口鬱結的那口氣,終於找到了宣發的切點。
32
盛夏時節,接連幾天都在下雨。
週末,我坐在老家的屋簷下玩著手機。
微信訊息的紅點已經有十幾條,是薑歲和發的,我一條沒看。
女人都很賤,你越是不把她當回事,她就越是對你無法自拔。
傍晚時,雨停了。
我開啟門,準備去菜園裡拔點菜做一碗麵吃。
沒想到一開門,門口停著薑歲和的車。
我假裝沒看見,拔了菜就回了屋。
吃過晚飯,雨又開始下起來。
透過窗戶,能看到薑歲和的車還停在那,而她站在了雨幕裡。
她的手裡拿著什麼東西,我仔細看了半晌,纔看清那是我當年撕得稀巴爛的白裙子。
我心下冷笑,不知道她從哪裡找回來的。
但她以為演一出苦肉計,我就會心軟嗎?
有一天等她的父母因我死去時,她會心軟嗎?
我想,她不僅不會心軟,還會心狠手辣地弄死我。
她是站在上位的人,她是施加傷害的人。
自然不會懂我此刻的心有多硬。
我開啟門。
站在屋內,淡淡地望著她,望著她手中早已麵目全非的那件白裙子。
「有意義嗎,薑歲和?」
「當年是我混蛋,是我該死,但是阿燼,每一次傷害你,我都很難過。」
「是從垃圾桶裡找到的嗎?」
她點頭:「翻遍了垃圾回收站,才把它找回來。阿燼,它不廉價,它是我最珍貴的東西,如果沒有它,這些年,我都不知道我是怎麼度過的。」
她應該覺得自己很深情?
但我隻覺得想笑。
「走吧,薑歲和,你有你的家庭和生活,不要繼續傷害彆人,不要讓黎書澤成為另一個我。」
「怎樣你才能原諒我,回到我身邊來?」
她問出這樣的話,大概也是離瘋不遠了。
我嗤地笑出聲來,半真半假道:「原諒你?可以啊,你讓黎書澤家破人亡,你讓我踩在他的頭頂羞辱他,嘲笑他,讓他恨我恨得要死,卻拿我完全沒有辦法,隻能去自殺,我就原諒你。」
她沒有立刻回複我,隻是專注地看著我的眼睛。
「謝燼,你變了。」
我嗬嗬直笑:「你真可笑啊,薑歲和,你居然以為我還是當初那個,隻有善良和眼淚的無用之人。」
我轉過身,暗暗捏緊手:「看來你所謂的愛,也不過如此。你走吧,不要在這假裝深情了,怪惡心人的。」
幾秒後,我邁步進屋。
關上門的瞬間,薑歲和還是沒動。
我心裡有些失望,讓薑歲和解決黎書澤,這一招難道行不通嗎?
然而在關上門的最後一秒,她的手忽然撐住了門。
緊接著,她緊緊地將我抱進懷裡。
「就算你永遠都不會再愛我,隻要你願意原諒我,留在我身邊,你變成什麼樣我都愛你。」
雨汽繚繞,模糊了世界。
黑暗中,我暗暗鬆了口氣,她終於徹底地發了瘋。
越是冷靜冷血的人,推開的東西越多,懷念就越瘋狂。
我推開她,罵道:「你這個瘋子。」
我猛地關上門,背靠在門上,終於徹底地笑了出來。
薑歲和她從小就沒有體會過真正的愛。
她的父母是商業聯姻,結婚隻是因為利益。
就連她的出生都不是因為愛,而是為了更加穩固兩家的關係。
她的父母從來沒有像個正常父母那樣寵愛她,慣著她。
有的隻是冰冷的教育,教育她如何為家族付出,如何不讓家族丟人,如何讓利益最大化。
薑家的任何一個人都像冰冷的機器。
我和她之間的感情,是她從沒體會過的純粹和炙熱。
她沉溺其中,卻以為她不需要這些。
她以為她能掌控情感,卻忘了,她是個人。
隻要是人,就會無限渴望被愛,渴望得到炙熱真誠的愛。
她一邊享受著愛,一邊又對愛嗤之以鼻。
她一邊愛著我,一邊又傷害我。
我對她曾傾覆全部,她卻棄若敝屣。
卻不知道,以後的人生裡,她再也無法體會到我給她的那份純粹。
所以當她坐上金字塔的頂端,鬆弛下來後,她就開始瘋狂地懷念年少時最純粹的感情。
她希望尋找到那時的我,那時的她。
當發現,我不再是那個我時。
她非但不會放棄,反而更加想找回曾經的我。
現在的薑歲和,就像當初的我把她當作救命稻草一樣,想抓住。
但她最終,同我一樣,什麼都抓不住。
33
薑歲和出手,比我想象的要快,也比我想象的要狠。
雖然我的手中掌握著黎家各種違法證據。
但我遠沒有薑歲和瞭解得多。
兩家密切合作多年。
一方想整死另一方,太容易了。
黎家幾乎是一夜之間就被查封,所犯的種種違法行為,隨便拎出來一條都是死罪。
黎書澤的父母呼風喚雨一輩子,怎會容忍此刻跌入雲端,被他人嘲諷,淪為談資笑料。
夫妻二人雙雙跳樓身亡,黎家所有人也跟著分崩離析。
黎書澤父母跳樓的那天,也是一個暴雨天。
我的車子停在不遠處,看著圍著裡三層外三層的人,無情也無緒。
我撐著傘,緩緩走進現場。
他們的血,跟當年我媽被撞時一樣,流淌成河。
黎書澤跪在已經被摔得畸形的父母身側,撕心裂肺的哀嚎。
我蹲在他身側,傘為他擋住了雨。
他抬頭看向我,恨得牙癢癢的樣子,實在可憐。
我湊近他的耳朵,說著可恨的話:「你父母的死,可不是意外哦,想訛誰都訛不到呢?」
「你父母真是對你狠心,一點愛都沒有,臨死都不能給你賺一筆,跳什麼樓啊,找個車撞死多好,還能給你留個百八十萬的,你說是不是啊?」
黎書澤情緒已經崩潰,他雙目赤紅,渾身發抖。
我冷笑著看著他:「是不是很想打我啊?我勸你彆打我,否則我會立刻報警。」
「我看你活著也挺痛苦的,不如你也去死吧,活著沒什麼意義。」
「連你父母都不愛你,還有誰愛你?薑歲和嗎?她愛的是我。」
提到薑歲和,黎書澤終於受不了我的話。
「是你這個賤人勾搭她,所以她纔在我家落難時,選擇袖手旁觀!我要弄死你!」
他像個鬼魅一樣衝上來就咬我。
隻可惜他沒有咬到我,咬到了薑歲和的手。
我不知道薑歲和是什麼時候到的,她就這樣,伸手橫在了我麵前。
黎書澤徹底失去理智,死命地咬,生生將薑歲和的手咬掉一塊肉。
而薑歲和明明痛得要命,卻還不忘安撫我。
「彆怕,我在。」
這個場景是多麼驚人的相似啊。
我媽死的那天,她也是這樣安撫黎書澤的。
他們那樣高高在上,無視人命。
現在輪到自己了,不知道黎書澤是什麼感受呢?
34
雨過天晴,黎家分崩離析。
可太陽依舊升起,鳥兒依舊鳴叫。
世界對於他們的存在,就那麼隨意地抹掉。
開始也許會有人唏噓,談論。
但要不了多久,就不會再有人記得他們。
就像是這一場大雨,轉瞬就衝刷掉所有灰塵。
亦如當初,沒人記得我的父母是如何死去,我又是如何扛過來的。
薑歲和輕輕將我抱在懷裡。
「阿燼,現在的結果,你還滿意嗎?」
我推開她的手。
雨過天晴何須傘。
我早已不需要她的幫助,她的撐腰,她的安撫……
「我隻說過,你讓黎家崩塌,我就原諒你,並沒有說要跟你在一起。」
薑歲和溫和地笑了笑:「沒關係,隻要你能原諒我,多少年我都願意等。」
「如果這輩子都不會跟你在一起呢?」
「沒關係,隻要你不恨我。」
我輕笑:「薑歲和,你還是一如既往地隻愛自己。」
「我愛你,你要我怎麼證明才能相信我?」
「你去死,我就相信你愛我。」
她沉默。
我又笑:「我開玩笑的,你怎麼捨得去死。」
她有些受傷:「阿燼,給我做頓飯可以嗎?」
我望著她乞求的眉眼,點了點頭。
我跟著她去了曾經我們在一起無數次的那棟彆墅。
裡麵所有的擺設跟八年前一樣。
就連我穿的毛絨鞋托,都還放在原來的位置。
這是薑歲和跟我在一起後,特地為我而買的。
她說這是我們的家,裝修風格全部按照我的喜好來。
沙發、傢俱、窗簾,都是我親自選的。
就連廚房裡的鍋碗瓢盆都是買的。
院子裡,我沒讓薑歲和弄成花園。
而是留出了一排排的空地,種各種蔬菜瓜果。
我曾經真的把這裡當做我們的家。
然而,這終究不是我的家,這是我的地獄。
「你看,一排排的蔬菜,我親自種的,好看嗎?」
「還有葡萄樹、梨樹、蘋果樹等等,都是你喜歡的品種。」
她抬手摘下一串葡萄,送到我的嘴邊。
「嘗嘗看,沒打過農藥。」
我莫名有些難過,不是因為薑歲和。
是那些我曾幻想過的美好,再也不能激起我內心的漣漪。
我永遠都不會回到曾經那個我了。
我張開嘴,嘗了一顆葡萄。
很甜,卻甜不到我的心底。
35
做飯時,薑歲和從身後抱住我。
臉貼著我的背:「阿燼,不要走好不好。」
她的聲音輕緩,好似人生至此,她心滿意足。
她想不到黎書澤,也想不到她還是個有夫之婦。
我拿掉她的手:「薑歲和,你知道的,我不喜歡當小三。」
她依靠在流理台上,注視著我的一舉一動。
「我知道,我很快就會跟黎書澤離婚,我要光明正大地跟你在一起。」
我切菜的刀忽然一滑,割到了我的手指。
她急忙抓過我的手,放在嘴裡。
我抽出手,用水衝洗。
她垂下失落的眉眼,找來創可貼給我貼上。
然後牽著我到沙發邊,跪在沙發上,親了親我的額頭:「在這乖乖坐著就好,我來做飯。」
說完,她就起身進了廚房。
我遠遠看著她動作嫻熟的身影。
不知道她從什麼時候學會做飯的。
以前,她連鹽和味精都分不清。
很快一桌子飯菜就端上了桌。
她給我盛了飯,又給我夾菜。
「嘗嘗我的手藝,哪裡不合胃口,跟我說,我改味道。」
我隨意吃了一口。
「味道不錯,不用改。」
她眉眼彎彎,看起來很開心的樣子。
不知怎的,我看著她此刻的樣子,一口也吃不下了。
見我不吃,她問我:「怎麼不吃?飽了?」
我點點頭。
她放下碗筷:「要走了嗎?」
我沒有回答她,喊了一聲她的名字。
「我最近有一部電影要上,到時候,你陪我去看吧。」
她原本失落的眼神一亮:「好。」
36
薑歲和和黎書澤的婚姻結束的很順利。
沒有過多的糾纏,也沒有過多的爭吵。
自此後,薑歲和出現在我身邊的時間就多了起來。
我以為黎書澤不會就此罷休,最起碼也應該魚死網破的報複薑歲和。
可是他沒有,他安靜的反常。
周若溪勸我:「你先不要在薑歲和身邊了,我查查黎書澤在哪。」
「原本還指望黎書澤跳起來跟薑家狗咬狗,我們坐收漁翁之利,現在一切並沒有按照預期來,我有點擔心……」
我深呼吸一口氣,笑了笑。
「薑歲和把黎家弄成這樣,是因為黎家毫無防備,如果薑家不做點什麼話,那也太愚蠢了。」
周若溪:「自你出現在薑歲和的身邊,就發生了一係列的事,如果薑家的人真的有了警惕心,那第一個有危險的人就是你!」
周若溪擔憂的語調都有些快:「薑家把薑歲和培養的那樣冷心冷肺,說明她母親的手段比她更毒辣,我怕她會……」
我打斷周若溪:「怕薑家人會對付我?」
「如果他們真的動了殺心,就算我現在離開薑歲和,也逃不掉了,黎書澤到現在都沒動靜,大概率是跟薑家達成了某種協議。」
「按照黎書澤厭惡我的程度,他第一個要求,就是讓薑家弄死我。」
「若溪,我逃不掉的。」
「所以,請你幫我一個忙。」
周若溪眉頭緊蹙:「什麼忙?」
「如果我死了,把我跟我家人葬在一起。」
她忽然握住我的手,盯著我的眼睛:「我不會讓你死的。」
我試圖拿掉她的手。
但是周若溪卻握的更緊。
這是這麼多年來,她頭一次這樣。
我有些尷尬:「若溪,你彆這樣。」
「阿燼,不要對世界失去熱情,你永遠都是我牽腸掛肚的人,希望你任何時候都記得,我在默默的擔憂著你。」
我的心忽然有些酸澀:「我知道。」
「周若溪。」
「我在。」
「如果我能長命百歲的話,我們就在一起吧。」
「我一定會讓你長命百歲的。」
37
我的電影上映時,薑歲和來接我去看電影。
她本就生的好看,隨便一收拾,就讓人移不開眼。
到電影院時,好多男孩子頻頻回頭看她。
她蹙著眉,一副拒人千裡的摸樣。
唯獨對我,多了幾分溫柔和耐心。
那些偷窺她的男孩子,都對我投來羨慕的目光。
如果他們知道,這樣的耐心和溫柔,是用我失去一切換來的,不知道他們還會不會羨慕呢?
電影開場,繁花綠樹,男女主初相識,講述著最初的我們。
沒錯,這部電影是我的原創作品,原型是我,編劇導演也全都是我。
故事開始。
大熒幕上的男女主,演繹著世界上的另一個我,我莫名的熱淚盈眶。
我的悲歡離合,喜怒哀樂,通過螢幕傳給千千萬萬人。
薑歲和,她也終於以第一視角,感受到了我當時的絕望和痛苦。
那些她所不知道的細節,猛烈的砸向她。
她忽然撲倒我懷裡,我的脖頸冰涼一片。
我低頭才發現薑歲和在哭。
周圍的人都在哭。
隻有我平靜的看著故事。
看起來像個沒心沒肺的人。
卻沒人知道,這都是我不為人知的曾經。
電影末尾,男主懷揣著滿腔的遺憾,家破人亡,淒慘死去。
於此同時,坐在我前方的人,忽然站起身,手中不知道拿了什麼,直接對準了我。
薑歲和傾身擋在我身前,我聽見她一聲悶哼。
我才知道那人手裡的拿著的是刀子,而且那個人不是彆人,是黎書澤。
發覺捅錯人,黎書澤拔出刀子,再次陰狠的朝我刺來。
薑歲和拚著一口氣,又一次擋在我前麵。
黎書澤暴怒,發瘋的接連捅了薑歲和好幾刀。
刀子入肉的聲音,格外滲人。
血噴薄而出,現場立刻陷入慌亂尖叫之中。
不過分秒間,警察就到了,直接控製了黎書澤。
尖叫聲,哭喊聲,在我耳邊來來回回。
可我卻隻能聽見薑歲和在我耳邊的說話聲。
「我知道,你沒有原諒我,你希望我死,希望我家破人亡,就像是電影的結局。」
「既然這是你想看到的,那我就幫你完成心願。」
「你說隻有我去死,才能證明我是真的愛你。」
「現在……你信了嗎?」
「我的……全部,都給你了,我不求彆的……隻求你能好好活著,幸福開心的活下去……」
我看著滿臉滿身都是血的薑歲和。
心頭恍惚有什麼被捏住,眼淚從眼中掉落時,我才知道我竟然哭了。
我已經很久沒哭了。
久到我以為再也不會哭了。
薑歲和抖著手給我擦眼淚:「彆哭。」
她望著我笑,從包包裡再次摸出了那件四分五裂的白裙子。
白裙子上染滿了血,觸目驚心。
她卻依然在笑。
「這是你曾經給我的全部。」
「現在,我也還給你我的全部……」
「阿燼,如果有下輩子,我們好好的在一起,好嗎?」
我沒有說話。
薑歲和期待地盯著我的眼睛,呼吸越來越重,瞳孔開始渙散。
我描摹著她的臉,輕聲開口:「你的全部,沒什麼意義,下輩子給彆人吧。」
薑歲和的手緩緩從我的臉上落下,重重落到了地上。
眼淚從她的眼角滑落。
她的嘴唇微動,像是想說什麼。
但是她終究什麼都說不出來。
我看著麵前麵色灰白、沒有一點生氣的女人。
她就這樣死在了我的懷裡。
我抬手擦掉我無意識、止不住的眼淚。
我和她之間的故事,終於迎來了結局。
38
黎書澤被逮捕入獄,因殺人被判死刑。
臨死前,黎書澤終於跟薑家魚死網破。
他確實跟薑歲和的母親薑映雲達成了協議。
這些日子他沒去彆的地方,一直都在薑家。
讓所有人震碎三觀的是,他的孩子,不是彆人的,是薑映雲的。
薑映雲安撫他,隻要他乖乖的,不做損害薑家的事。
她不僅會幫他處理謝燼,還會保他一世榮華,並且承諾讓他的兒子繼承薑家所有的財產。
這樣一來,毀掉薑家,就是毀掉黎書澤自己。
所以黎書澤安生了。
然而他卻低估了薑映雲的歹毒。
薑映雲怎麼可能會留一個定時炸彈在身邊。
薑映雲知道薑歲和因為一個男人毀掉黎家,還差點毀掉薑家時,氣得恨不能弄死她。
但薑歲和到底是她的女兒,她不會真的弄死她。
就算黎書澤不提要求,她也要弄死謝燼。
但是她不能親自動手,於是就想了一招借刀殺人——請了頂級的催眠大師,給黎書澤催眠,讓他去殺謝燼。
隻是她萬萬沒想到,她的女兒會蠢到給一個男人擋刀。
為了一個男人,她寧願去死,真是太讓她失望了。
更讓她失望的是,她的女兒早就識破了她的計劃,早早就聯係了警方。
她就算想偷偷處理掉黎書澤都沒有機會。
黎書澤供出了黎家所有違法產業的資訊,這些條款裡任何一條都是死罪;順帶也扯出了薑家跟黎家的勾結。
她的女兒不僅自己死,還要拉著她一起死。
真是好樣的,不愧是她薑家的孩子。
她隻恨自己沒有更狠一點——當初應該早點把薑歲和殺了。
可惜,一步錯,步步錯。
薑家,走到頭了。
39
一切塵埃落定。
我心底多年盤旋的烏雲,終於徹底消散。
坐在院子裡的躺椅上,看著藍天白雲,看著看著,就昏昏欲睡。
再想起我的父母、我的人生,我不再是痛苦的、難過的,而是坦然的、鬆弛的。
在秋日的午後,我不知道自己究竟睡了多久。
再次睜開眼睛時,就看見了周若溪。
傍晚昏黃的陽光照在她身上,宛如書裡走出來的女主角。
我因這個想法而怔愣。
這麼多年,我的目光裡再沒有女人的身影進來。
確切的說,不僅是女人,任何人、任何事,都不曾在我眼裡停留。
我像是個木頭,失去了對世界、對人和事的所有感知。
我的共情能力消失了——美好的、慘烈的、平靜的、起伏的,我都沒什麼感受。
就算有人死在我麵前,我都沒興趣多看一眼。
現在卻忽然發現了周若溪的美好。
這麼多年,她一直陪著我這個行屍走肉,不離不棄。
她真的很好,好到我不敢伸手去觸碰。
微風襲來,有些涼。
周若溪一邊給我蓋上小毯子,一邊責備道:「已經入秋了,還這樣睡,就不怕著涼了?」
我笑看著她:「不會。」
她眉眼清麗,俯身懸在我上方,與我四目相對,眼底的情感濃烈得要溢位來。
我下意識想躲,不敢與她對視。
她卻雙手捧住我的臉,額頭抵住我的額頭,不給我絲毫閃躲的機會。
「謝燼,你說過的話,還算數嗎?」
「什麼話?」我裝傻。
她笑了笑,聲音輕得像羽毛:「你說,如果能長命百歲,就跟我在一起。」
我也笑:「你怎麼知道我會長命百歲?」
她的手輕輕捏了捏我的臉,語氣無比認真:「如果你不能,那我的命給你。」
我心驚,連忙捂住她的嘴:「胡說八道。」
她親了親我的手心,重複道:「阿燼,時光太短,我想早一點跟你攜手並肩。」
我抬手,慢慢描摹著她的眉眼,輕聲應聲:「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