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零錦繡小農媳 第7章 雪夜回家
藥汁的苦澀氣味還未完全從指尖散去,那雙連夜趕工做出的棉鞋換來的白色藥片,似乎真的起了一絲微弱的效用。蘇大勇服下藥後,咳得不再那麼撕心裂肺,後半夜竟難得地睡沉了片刻。
但這短暫的安寧,像偷來的一般,代價是家裡最後一點能用以交換的布料和棉絮見了底,以及孫大夫那裡並未明確承諾的“下次”。
天剛亮,蘇晚就又坐在了縫紉機前。嗒嗒嗒的聲音重新響起,比以往更加急促。她在趕製孫大夫可能需要的下一雙鞋,也在加緊納更多鞋墊。集市的路暫時走不通,但通過那次修補棉襖,她意識到,機會或許藏在更細微的地方——左鄰右舍,總有需要縫補的瞬間,哪怕隻是換幾個雞蛋,一把小米。
她一整天幾乎沒離開過板凳,連吃飯都是劉桂香塞到她手裡的一個冰冷的紅薯。眼睛酸澀,手指被針線和粗糙的布料磨得發紅,但她不敢停。父親的呼吸稍穩,但那隻是藥力壓製,像暫時堵住裂縫的薄冰,不知何時又會徹底崩開。
黃昏時分,雪毫無征兆地下了起來。起初是細碎的雪沫,很快就成了鵝毛般的大片雪花,密密匝匝,無聲地覆蓋了屋頂、柴垛和遠處灰暗的山巒。寒風卷著雪粒,從門縫窗隙鑽進來,屋裡那點微弱的炭火熱氣瞬間被吞噬殆儘。
劉桂香憂心忡忡地看著窗外越積越厚的雪:“這雪咋下這麼大…晚晚,彆做了,歇歇吧,眼睛還要不要了?”
蘇晚抬起頭,揉了揉發僵的後頸,看向窗外。天地間一片蒼茫混沌,才申時末,光線已經暗得如同入夜。她心裡記掛著一件事——前天幫村西頭趙家嬸子補了一件棉坎肩,說好今天傍晚去取,工錢是半碗玉米麵。那半碗玉米麵,兌上水,能熬一鍋不算太稀的糊糊,夠全家對付一頓。
“媽,趙家嬸子的坎肩還沒拿回來,說好給半碗玉米麵的。”蘇晚說著,站起身活動了一下凍得發麻的腿腳。
“這麼大的雪,彆去了!”劉桂香急忙勸阻,“半碗玉米麵,啥時候不能拿?等雪停了再說!”
“雪還不知道下到什麼時候,家裡晚上就沒糧下鍋了。”蘇晚搖搖頭,語氣平靜卻不容更改。她穿上那件最厚實卻也最破舊的棉襖,用圍巾把頭臉包得嚴嚴實實,隻露出一雙黑沉的眼睛,“我去去就回,不遠。”
“晚晚!”劉桂香追到門口,看著女兒單薄的身影決然地紮進漫天風雪裡,急得直跺腳,卻又無可奈何,隻能倚著門框,提心吊膽地望著那身影很快變成一個小黑點,最終消失在白茫茫的風雪帷幕之後。
雪比想象中更大。風刮在臉上,像冰冷的刀子。地上的積雪已經沒過了腳踝,每走一步都咯吱作響,留下深深的腳印,又很快被新的雪片覆蓋。四周寂靜得可怕,隻有風的嗚咽和雪落的聲音。
蘇晚縮著脖子,深一腳淺一腳地往前走,冰冷的雪水滲進單薄的棉鞋,很快腳趾就凍得麻木失去知覺。她緊緊攥著懷裡那件補好的坎肩,彷彿那是僅有的暖源。
趕到趙家,趙嬸子看到她冒雪前來,很是過意不去,不僅給了說好的半碗玉米麵,還額外塞了一小把曬乾的蘿卜條。蘇晚道了謝,小心翼翼地將玉米麵和蘿卜條揣進懷裡,不敢耽擱,立刻轉身往回趕。
回去的路,似乎更加艱難。風更緊了,雪更大,天色徹底黑透。風雪夜,村裡幾乎不見人影,家家戶戶門窗緊閉,透出零星昏黃的光暈,反而更襯出外麵的寒冷和孤寂。
懷裡的那半碗玉米麵貼著胸口,帶著一點微弱的、令人心安的實在感。蘇晚加快腳步,幾乎是小跑起來,隻想儘快回到那個雖然破敗卻能遮風擋寒的家。
就在快要走到村中那口廢棄的老井附近時,旁邊一堵矮牆後,突然晃出三個黑影,攔在了路中間。
蘇晚的心猛地一縮,腳步頓住。
借著雪地反射的微弱天光,她看清了來人。是村裡有名的三個二流子,王二、李麻子和孫狗蛋。三人喝得醉醺醺的,渾身酒氣隔著幾步遠都能聞到,臉上帶著不懷好意的嬉笑,眼睛在她身上逡巡。
“喲!這不是老蘇家晚丫頭嗎?”王二打著酒嗝,噴出白茫茫的酒氣,笑嘻嘻地往前湊,“這麼大雪天,一個人跑出來…會情郎啊?”
“嘖,被張建軍退了婚,這是憋不住,急著找下家了?”李麻子在一旁猥瑣地附和,目光黏膩地掃過蘇晚被圍巾包裹的臉龐和凍得瑟瑟發抖的身體。
孫狗蛋沒說話,隻是嘿嘿地笑,搓著手,堵住了另一邊的去路。
濃烈的酒氣和惡意像冰冷的汙泥般撲麵而來。蘇晚的後背瞬間沁出一層冷汗,心臟在胸腔裡瘋狂擂動。她下意識地抱緊雙臂,護住懷裡的玉米麵,腳步向後退去,聲音努力維持鎮定,卻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你們想乾什麼?讓開!”
“乾什麼?”王二又逼近一步,幾乎能聞到他身上劣質白酒的酸臭味,“哥幾個冷得很,瞧你凍得也挺可憐,一起暖和暖和唄?”
說著,他竟然伸出手,想要去摸蘇晚的臉。
就在那隻臟手即將觸碰到圍巾的瞬間——
前世混亂記憶碎片中,那個試圖對她不軌的醉鬼客戶、她情急之下踢出的那一腳、以及後來咬牙去學的幾招最粗淺防身術的畫麵——如同被按下了開關,猛地在她腦海裡炸開!
恐懼被一種更強烈的、想要自保的凶狠瞬間壓倒!
她沒有像普通受驚女子那樣尖叫或繼續後退,而是猛地側身躲開那隻臟手,同時右腳用儘全力,朝著王兩腿之間最脆弱的部位狠狠踹了過去!
這一腳,又快又狠,帶著她所有的驚懼、憤怒和狠絕!
“嗷——!”王二猝不及防,發出一聲殺豬般的慘嚎,猛地彎下腰,捂住襠部,痛得整張臉都扭曲起來,酒瞬間醒了大半。
李麻子和孫狗蛋都愣住了,顯然沒料到這個看起來瘦弱可欺的姑娘竟然敢還手,而且還這麼狠!
就在他們愣神的這一刹那,蘇晚沒有絲毫猶豫,抓住這寶貴的空隙,猛地彎腰從王二身側的空隙衝了過去,拔腿就往家的方向狂奔!
懷裡的玉米麵顛簸著,冰冷的空氣瘋狂灌入肺部,刺得生疼。棉鞋陷在厚厚的積雪裡,每一步都沉重而艱難。她能聽到身後傳來王二痛苦的咒罵和李麻子、孫狗蛋反應過來後的叫嚷聲。
“操!臭娘們!敢踢老子!”
“抓住她!彆讓她跑了!”
腳步聲和叫罵聲在身後緊緊追趕!心臟快要跳出嗓子眼,血液衝上頭頂,耳邊嗡嗡作響。她不敢回頭,拚命地跑,肺像要炸開一樣疼。
腳下的路因為黑暗和積雪變得模糊不清,她一個踉蹌,差點摔倒,幸好扶住了旁邊一棵光禿禿的樹杆。就這麼一耽擱,身後的腳步聲更近了!甚至能聽到他們粗重的喘息和汙言穢語!
絕望如同冰冷的雪水,瞬間淹沒了她。
就在她以為自己今晚必定難逃一劫,甚至開始瘋狂地掃視四周尋找可以當做武器的石塊或木棍時——
前方道路旁的陰影裡,一個高大挺拔的身影如同沉默的礁石,毫無預兆地驟然顯現!
他背對著她來的方向,麵朝著那幾個追來的村痞,一動不動地站在那裡。紛飛的大雪落在他舊軍裝棉襖的肩頭,覆蓋了一層薄白。他沒有拿任何武器,隻是那麼站著,雙手似乎隨意地垂在身側,但整個人的姿態卻散發出一種冰冷而極具壓迫力的氣息,彷彿一頭蓄勢待發的猛獸,鎖定了獵物。
是林長河!
追得最近的李麻子差點一頭撞上去,猛地刹住腳步,驚疑不定地看著突然出現在路中間的“障礙物”。後麵的孫狗蛋和仍佝僂著腰王二也跟了上來。
“林…林長河?”李麻子顯然認得他,語氣帶著驚愕和一絲不易察覺的畏縮,“你…你擋這兒乾啥?讓開!彆多管閒事!”
林長河沒有回答。甚至沒有看他們一眼。他的目光落在遠處的黑暗裡,彷彿隻是在欣賞雪景。但那沉默的、山一般擋在路中間的身影,本身就是最明確的回答。
空氣中的溫度似乎驟然又降了幾度。
王二忍著劇痛,抬起頭,色厲內荏地罵道:“林長河!你他媽少管閒事!這臭娘們踢了老子!今天非得給她點顏色看看!”
林長河終於動了。他極其緩慢地轉過頭,目光如同實質的冰錐,依次從王二、李麻子、孫狗蛋臉上掃過。那眼神裡沒有任何情緒,沒有憤怒,沒有威脅,隻有一種深不見底的、經曆過真正血腥和死亡的冰冷沉寂。
被他目光掃過的人,都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寒顫,下意識地後退了半步。酒意在這冰冷的注視下,迅速消退,隻剩下本能的心悸。
“滾。”
一個字。低沉,沙啞,沒有任何提高的音量,卻像一顆冰冷的石子投入死寂的寒潭,帶著不容置疑的絕對力量,砸進每個人的耳膜。
王二還想說什麼,但對上林長河那雙在雪夜裡顯得格外幽深的眼睛,所有的話都卡在了喉嚨裡。他毫不懷疑,如果再往前一步,眼前這個沉默的男人真的會動手。而後果…他不敢想。
李麻子和孫狗蛋更是噤若寒蟬,互相看了一眼,都從對方眼裡看到了退縮。
最終,王二捂著依舊劇痛的下身,悻悻地啐了一口,含混地罵了句什麼,第一個轉身,一瘸一拐地走了。李麻子和孫狗蛋如蒙大赦,趕緊跟上,很快,三個人的身影就消失在了風雪彌漫的黑暗中。
自始至終,林長河沒有再看蘇晚一眼。
直到那三個人的腳步聲徹底消失,他才緩緩轉過身,依舊沉默著,邁開步子,不緊不慢地朝著蘇晚家的方向走去。他沒有催促,沒有詢問,甚至沒有表現出任何與她同路的意圖,隻是保持著一段不遠不近的距離,走在她前麵幾步遠的地方。
高大的背影在風雪中顯得有些模糊,卻像一座移動的屏障,隔絕了身後所有可能的危險和寒冷。
蘇晚站在原地,心臟還在瘋狂地跳動,腿軟得幾乎站不住。她看著那個沉默前行的背影,巨大的安全感和後怕如同潮水般交織湧來,衝得她鼻尖發酸。
她深吸了幾口冰冷的空氣,努力平複著劇烈的心跳,然後邁開發軟的雙腿,跟了上去。
雪依舊下得很大。前方那個背影走得不快,步伐沉穩,在厚厚的積雪中為她趟出一條相對好走的路。她默默地跟在後麵,踩著他留下的腳印,懷裡的玉米麵依舊溫熱。
這一段路,安靜得隻剩下風雪聲和兩人踩雪的咯吱聲。誰也沒有說話。
一直走到能看到蘇家那低矮院門的輪廓,看到窗戶裡透出的那一點微弱卻溫暖的昏黃燈光時,林長河停下了腳步。他側身讓到路邊,依舊沒有回頭,也沒有看向院門,目光落在旁邊一棵積滿了雪的枯樹上。
意思很明顯:他送到這裡。
蘇晚看著他的背影,張了張嘴,想說聲謝謝,又想問他為什麼會恰好出現在那裡。但所有的話到了嘴邊,看著他那副拒人於千裡之外的沉默姿態,又都嚥了回去。
她最終隻是低聲地、飛快地說了一句:“我到了。”
前麵的人沒有任何反應,彷彿沒聽見。
蘇晚不再猶豫,加快腳步,推開自家院門,幾乎是逃也似的衝了進去。
“媽!我回來了!”
在她身後,院門吱呀一聲關上的同時,那個站在風雪中的高大身影,才幾不可察地微微動了一下。他側過頭,目光極快地瞥了一眼那扇已經合攏的、透出光亮的院門,然後收回視線,拉低了帽簷,轉身,沉默地、一步步地,重新走進了茫茫風雪與黑暗之中。
雪地上,隻留下兩行並排延伸而來的腳印,很快,又被新的落雪悄悄覆蓋,抹去了一切痕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