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脈自來 第54章 第53章 羽毛
羽毛
薑丹鉛的體溫一直很低,他貼過去時,杜若凡總算明白過來,也許他需要的是溫暖、而不是常識中的發熱需要降溫。杜若凡用手背貼在他眼下,柔聲道:“彆傷害自己。”
薑丹鉛呆呆地看著他,雙目似乎清醒了些。隔了須臾,他垂下眼臉,低聲道:“那些羽管,本來就需要掐掉……”
“我幫你。”杜若凡唯恐他像剛才一樣那泄憤般的動作,試著用手指撫上羽毛底端那些連線著麵板的半透明灰管。他儘量輕柔地順著羽毛生長的方向將羽管輕輕取下來,薑丹鉛沒有再動,手背似乎放鬆了些。
杜若凡很快找到了訣竅,他托著薑丹鉛那隻手把羽管一枚枚取下來,手背幾乎快被潔白的羽毛覆蓋住了。他小心翼翼,甚至不敢呼吸,薑丹鉛默默換了另外一隻手。兩人不語,屋中回蕩著略顯急促的喘息。
那隻覆蓋著白羽的手,讓神話中的生物真的出現在了眼前。薑丹鉛瞥了眼自己的雙手,小聲道:“醜死了……”
“不醜。”杜若凡不假思索道,“看著很聖潔,很……漂亮。”
他慢慢放下兩隻手,薑丹鉛還是縮回了被子裡。取下那些羽管後讓他的呼吸平複了許多,就連腕上的麵板都不那麼紅了。似乎生長羽毛的過程很痛苦,他的眼角眉梢、仍然含著些不安,眼睛看看床頭的燈泡,又看看天花板,就是不看人。
杜若凡溫聲道:“現在要我叫銀姣來嗎?”
“我不要銀姣擔心。”薑丹鉛小小聲嘟囔說。他總算瞄向旁邊,杜若凡好氣又好笑道:“那你要我擔心?”
薑丹鉛就又瞥開了眼睛。他咬了一會兒下嘴唇,問:“你不害怕嗎?我真的不是人類。”
“有什麼好害怕的,你還會變成一隻鳥嗎?”杜若凡失笑,薑丹鉛揚起嘴角,也笑了。笑著笑著,他驀地又收了勾起的嘴唇,垂下眼簾。杜若凡心底一驚,該不會說中了,他真能變成一隻鳥吧?
他忙說:“變成鳥也沒關係,牡丹鸚鵡挺可愛的。”
薑丹鉛這才又笑了,他仍然沒有把雙手重新露出來,隻是輕聲道:“你的體溫一直保持在三十六度左右,很……”
他頓了頓,反而說:“在大多數人中算體溫偏低的。”
見他輕鬆很多,杜若凡懸著的心落下了些。他去夠空調遙控器,“要不要把溫度調高一些。”
薑丹鉛搖了搖頭,他閉上眼,似乎是想了會兒,低聲說:“你能坐在旁邊嗎?我……”他側過身,麵衝杜若凡,聲音很輕,呢喃般道:“不喜歡那些羽毛。”
杜若凡嗯了聲,坐在他床沿邊上將燈調暗。他的病護陪床經驗豐富,明白很多時候生病的人不需要自己真的幫忙、更需要的是情感支援與陪伴。他隔著被子順了順薑丹鉛的背,李夢萍病中做噩夢時,他總是忽然驚醒,然後用這種方式驅散她的噩夢。
“睡著了就不疼了。”杜若凡像哄小孩似的柔聲說,“我不會走。”
很長一段時間,杜若凡在病房裡沒有床睡,那時的醫院資源緊張,病人都要在過道裡加床,更彆提給家屬準備陪護用的簡床了。他還是個小孩、關節柔軟,仗著年輕趴在旁邊,凳子上一趴就是一宿。李夢萍心疼,想讓他上來擠擠,但對一個已經上中學的男生來說,他心裡隻有彆扭和愧疚,總說自己沒事。
李夢萍第一次病情加重時,杜若凡搬來了張行軍床,在靠牆的角落,他像是在那裡重新安了家,床下放著書包和作業,還有分數忽上忽下的試卷。強烈得惶恐與不安一直隱藏在那些他不願帶回家的用品上,冥冥中他似乎知道,和母親在一起的日子,過一天少一天。
杜若凡醒來時,有些意外自己竟然側臥在薑丹鉛的床沿睡著了、雙腿垂在地上。他已經不是十三歲的孩子,這樣一晚,坐起身腰背大片大片的肌肉都在叫囂痠痛。配上兩條腿,讓他自己捶了半天才站起來。
被子下薑丹鉛還在熟睡,神情與身體完全放鬆了,一隻手也垂在外麵。他看了一眼,上麵的羽毛消失了,麵板也沒有任何痕跡存在。杜若凡猜這大概是好事,一覺醒來,他陪著的那個人轉好了,是他從未有過的體驗。
看一眼手機,剛過早上八點,鑒於房卡在隔壁薑銀姣卻沒闖進來,杜若凡覺得她應該也沒醒。他猶豫要不要買點早飯回來,左思右想了半晌,還是沒離開,隻挪回了自己床那邊,靜靜地看著薑丹鉛。
薑丹鉛給他的感覺,像貓、像雲豹,迅猛矯健,又有種未知的危險。貓科動物是鳥的天敵,雖然薑丹鉛肯定不是鳥變成的妖精。他想起昨晚睡前看到的資料,常伴在王母駕的神異生物有九尾狐,玉兔,蟾蜍,還有——羽人。《山海經》中則提及三青鳥侍奉左右,王母伴駕應該確實和生羽之物有著不可分割的聯係。
如果薑丹鉛變成一隻鳥,杜若凡覺得他應該是那種短視訊平台很火的淡藍色鸚鵡,很可愛,偶爾有點“壞心思”。
他忍不住笑了,倒在床上,心中泛起一股癢癢的柔軟感。他真的並不恐懼那雙手腕上生出的羽毛,相反,他記得那些羽毛掃在指尖上柔軟的觸感。
這是杜若凡在等待的,人生中第三件“怪事”。危機與凶險並存,但和他同行的夥伴,非常強大。他在生命中的那場漫天大霧中追著他們的腳印,走向命運的線。或許到未知的終點,或許回到某個最初的。他抓住了那場大霧中與世界散失的聯係,即便那個人來自一個全然不同的世界。
不知何時,薑丹鉛也醒了。他縮在被子裡看杜若凡,眼睛一如既往亮晶晶的。杜若凡坐起身剛巧和他對視,兩人盯著對方看了會兒,薑丹鉛含著他熟悉的笑意說:“我餓。”
“餓就吃飯嘛。”杜若凡伸手,把他從被子裡拖出來,“吃飽點,吃得足夠飽就暈到不會多想了。”
他把薑丹鉛的鞋子拿到床這邊,邊看他穿邊說:“這家提供簡單早餐的,叫上銀姣,我們下樓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