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契約解咒者 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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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銅鑰匙在掌心焐了整夜,齒痕裡的血漬早已乾透,變成深褐色的印記,像塊長在皮膚上的鏽斑。陸衍推開賬房木門時,門軸發出的

“吱呀”

聲裡混著細碎的摩擦音,像是有人用指甲在木頭裡慢慢摳挖。

“陸少爺怎麼來了?”

周先生從堆積如山的賬本後探出頭,老花鏡滑到鼻尖,露出雙渾濁的眼睛。他指間的狼毫筆剛蘸了墨,滴在泛黃的賬頁上,暈開的墨團竟慢慢凝成個

“7”

字,邊緣還泛著青灰色的光。

賬房裡瀰漫著陳年賬簿特有的黴味,混著淡淡的硫磺氣

——

和契約堂門縫裡飄出的味道一模一樣。陸衍掃過牆上的掛鐘,指針停在淩晨三點,鐘擺上纏著幾縷黑色絲線,與留聲機唱盤裡的是同一種東西。

“母親說,1905

年的賬在您這兒。”

陸衍將銅鑰匙放在紫檀木賬台上,鑰匙與桌麵碰撞的瞬間,桌角的黃銅算盤突然

“劈啪”

響了一聲,算珠自顧自地往上蹦,像是有隻看不見的手在撥弄。

周先生的臉色猛地一沉,手忙腳亂地去捂算盤,袖口滑下來,露出小臂上片青灰色的印記。那印記形狀極不規則,像是被水泡漲的苔蘚,又像是煤礦巷道裡常年不見光的岩壁

——

陸衍突然想起母親小臂內側的同款印記,想起留聲機喇叭裡纏的黑色絲線,胃裡一陣翻湧。

“老東西不聽話了。”

周先生乾笑兩聲,用袖口擦拭算珠,卻越擦越亮。陸衍湊近看,那些算珠的內側竟佈滿細小的齒印,深淺不一,像是被人用牙一顆顆啃過。最中間的

“7”

位算珠尤其明顯,齒痕裡嵌著些暗紅色的渣子,和銅鑰匙齒印裡的血漬是同一種顏色。

算盤又

“劈啪”

響了起來,算珠飛速滑動,歸位後竟拚成個歪斜的

“7”

字。更詭異的是,每個算珠的陰影裡都浮出張模糊的人臉,嘴巴一張一合,像是在無聲地呼喊。陸衍數了數,不多不少正好七張臉,眼睛的位置都空著,黑洞洞的對著他。

“光緒三十一年也這樣過。”

周先生突然開口,聲音抖得像秋風裡的枯葉,“那年礦上塌了七號井,三百多個礦工……”

他話冇說完,突然死死捂住嘴,指縫裡漏出的嗚咽聲,正好和算盤的

“劈啪”

聲重合,聽得人頭皮發麻。

陸衍的目光落在牆角的鐵皮櫃上,櫃門上掛著把銅鎖,鎖芯裡纏著幾縷黑色絲線。他想起父親書房暗格裡的《商業通論》,第

7

頁被折了角,父親的字跡裡藏著

“賬房藏著

1905

年的債”。

“那櫃子裡是什麼?”

周先生的肩膀猛地一縮,像是被這句話燙到似的。“冇、冇什麼,”

他慌忙用賬本擋住鐵皮櫃,“都是些宣統年間的舊賬,早冇用了。”

他的手指在賬本上胡亂摩挲,指尖沾著的墨汁蹭在

“光緒三十一年”

的字樣上,竟暈開片暗紅色,像血滲進紙裡。陸衍注意到,那賬本的封皮已經磨得發亮,邊緣卻沾著些黑色粉末,撚起來聞,有股熟悉的頁岩味

——

和留聲機裡抖落的渣子一模一樣。

算盤突然劇烈地跳動起來,算珠

“叮叮噹噹”

地撞在框架上,像是有人在裡麵拚命掙紮。陸衍伸手去按住算盤,指尖剛碰到冰涼的銅框,整個人突然一陣眩暈,左耳鑽進陣嘈雜的聲響

——

有礦工的號子聲,有礦車碾壓鐵軌的轟鳴,還有無數人在黑暗裡咳嗽的聲音,最後都彙成句吳語:“血債要還……”

“少爺!”

周先生抓住他的胳膊,掌心的冷汗混著墨汁,在陸衍袖口印出個青灰色的手印,“這算盤邪性得很,1905

年之後就冇安生過。”

他往鐵皮櫃瞥了眼,喉結劇烈滾動,“當年您太爺爺就是用它算的礦工工錢,算到第七個的時候,井就塌了……”

陸衍甩開他的手,袖口的青灰色手印像塊烙鐵,燙得麵板髮疼。他衝到鐵皮櫃前,銅鎖上的黑色絲線突然活了似的,順著手指往上爬,在手腕上勒出紅痕,形狀像極了煤礦井架的鋼纜。

“彆碰!”

周先生尖叫著撲過來,懷裡的賬本散落一地,其中本翻開的賬頁上,“王阿牛”

三個字被紅筆劃了圈,旁邊用小字記著

“七月初七,礦難”。陸衍撿起那賬本,紙頁間掉出片乾枯的藍布,上麵繡著的

“趙”

字已經褪色,邊緣卻還沾著點暗紅色的印記,像冇洗乾淨的血。

算盤的響聲突然停了,整個賬房陷入死一般的寂靜。陸衍聽見自己的心跳聲,在空曠的房間裡來回撞,撞得梁上的灰塵簌簌往下掉。那些灰塵落在算盤上,竟慢慢聚成個模糊的人影,穿著褪色的礦工服,帽簷壓得很低,露出的半張臉覆蓋著青灰色的苔蘚。

“地脈在數人數呢。”

周先生癱坐在地上,手指著算盤上的

“7”

字,“當年死了三百零七個人,第七個是趙老四的弟弟……”

他突然捂住嘴,像是說了什麼不該說的,眼睛死死盯著陸衍左胸的位置,瞳孔裡映出團青灰色的光。

陸衍低頭看了眼,羊毛衫下的青斑不知何時變得滾燙,透過布料都能感覺到熱度。他想起妹妹後頸的青斑,想起母親小臂上的印記,想起周先生袖口露出的顏色

——

這些青灰色的印記,像個無聲的符號,在陸家人和賬房先生身上傳遞著什麼。

鐵皮櫃突然

“哐當”

響了一聲,像是裡麵有東西在撞門。陸衍回頭望去,鎖芯裡的黑色絲線正慢慢收緊,將銅鎖勒出道深痕,滲出些粘稠的液體,滴在地上凝成小小的水窪。水窪裡映出的不是賬房的景象,是片漆黑的礦井,無數頂安全帽在黑暗裡晃動,帽簷的礦燈連成串,像條發光的蜈蚣往深處爬。

“鑰匙……”

周先生突然抓住陸衍的手腕,指甲幾乎嵌進肉裡,“您手裡的鑰匙,能開七號井的鎖……”

他的聲音突然變調,像是被人掐住了喉嚨,“1905

年,您太爺爺就是用它鎖的井門,三百多個人……

都在裡麵……”

算盤又開始響了,這次的聲音格外急促,像是在倒計時。陸衍抓起銅鑰匙,衝向鐵皮櫃,鑰匙插進鎖芯的瞬間,整間賬房突然劇烈地晃動起來,賬簿從架子上紛紛掉落,頁角的

“7”

字在地上連成串,像條蜿蜒的蛇。

“彆開!”

周先生的慘叫聲裡混著無數細碎的呼喊,像是有三百多個人在同時說話。陸衍轉動鑰匙,鎖芯

“哢嗒”

一聲彈開的瞬間,股濃烈的硫磺味撲麵而來,比契約堂的味道濃十倍,像是有人把整座煤礦的硫磺都倒進了這鐵皮櫃。

櫃子裡整齊地碼著七本黑色封皮的賬冊,每本的封麵上都用硃砂寫著

“1905”。陸衍抽出最上麵的一本,翻開第一頁,泛黃的紙頁上貼著張泛黃的照片,三百多個礦工穿著統一的製服,站在煤礦井口前,第七排左數第七個的男人缺了半隻左耳,胸前彆著塊玉佩,形狀和自己的半塊一模一樣。

照片下方用毛筆寫著行小字:“陸鬆年親啟,趙老四監工。”

算盤的響聲突然停了,賬房裡隻剩下週先生粗重的喘息聲。陸衍抬頭看向窗外,石榴樹的枝條正往賬房這邊伸,七個青果在風裡輕輕晃動,果皮上的人臉輪廓越來越清晰,眼睛的位置滲出暗紅色的汁液,順著枝條往下淌,在窗台上積成小小的水窪。

水窪裡,無數個模糊的人影在晃動,都穿著礦工服,手裡舉著鎬頭,正往賬房裡看。

陸衍握緊那本黑色賬冊,紙頁邊緣的毛刺紮進掌心,和銅鑰匙的齒痕重疊在一起。他忽然明白,1905

年的債不隻是數字,是三百零七條人命,是趙老四弟弟的血,是陸鬆年鎖上的井門,是周先生算珠上的齒印,是母親隱瞞的秘密,是自己左胸發燙的青斑。

周先生不知何時暈了過去,嘴角掛著白沫,手裡還攥著那把狼毫筆,筆尖在地上劃出串歪歪扭扭的

“7”

字。陸衍將黑色賬冊塞進懷裡,轉身走出賬房,銅鑰匙在口袋裡硌得慌,像是在提醒他,這隻是揭開秘密的第一把鑰匙。

外麵的雨不知何時又下了起來,打在青石板上發出

“嗒嗒”

的聲響,像是無數隻手在追趕。陸衍回頭望了眼賬房,那黃銅算盤的陰影裡,七張人臉的輪廓越來越清晰,嘴巴張得大大的,像是在喊他的名字。

他知道,去找周先生不是結束,是另一個開始。那些藏在賬冊裡的名字,那些刻在算珠上的齒印,那些青灰色的印記,都在等著他去一一解開。而那個無處不在的

“7”

字,像道催命符,正一步步收緊套在陸家人脖子上的繩索。

雨幕中,西跨院的方向又傳來鎖鏈拖地的聲音,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近。陸衍握緊懷裡的黑色賬冊,紙頁的溫度順著胸膛往上爬,燙得左胸的青斑越來越疼,疼得他幾乎要聽見血液裡流淌的號子聲

——

那是

1905

年的礦工們,在黑暗的井底,用最後一口氣哼出的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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