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年一瞬白發如月 第60章 太子陰謀
卯時剛過,我便已起身。李冶還在熟睡,我輕手輕腳地穿戴整齊,生怕驚醒她。推開房門,晨霧籠罩著庭院,空氣中彌漫著濕潤的草木氣息。我深吸一口氣,昨夜與阿史德約定的會麵在腦海中揮之不去。
東家,馬車已備好。阿東的聲音從院門外傳來。
我點點頭,邁步向外走去。長安城的清晨格外安靜,隻有馬蹄踏在青石板上的清脆聲響回蕩在空曠的街道上。我掀開車簾,望著逐漸蘇醒的城市,思緒卻飄向那個被囚禁在東宮的回紇公主。
雅爾騰我低聲念著這個名字,手指無意識地敲擊著車窗。太子囚禁回紇公主,絕非一時興起。這其中必有更深的圖謀。
念蘭軒門前,阿福早已等候多時。見我下車,他快步迎上前:東家,那位回紇商人已經到了,在後院廂房等候。
他一個人來的?
帶了兩個隨從,都留在前廳了。
我微微頷首,示意阿東帶路。穿過曲折的迴廊,推開一扇雕花木門,隻見一個身材魁梧的男子背對著門口站立。聽到動靜,他緩緩轉身——濃密的絡腮胡幾乎遮住了半張臉,但那雙琥珀色的眼睛卻與雅爾騰如出一轍。
阿史德都督?我拱手行禮。對方右手撫胸回了個回紇禮。閣下就是李子遊?漢語字正腔圓,隻是帶著明顯的異域口音
正是在下。我示意他入座,親手為他斟了一杯茶,都督來得比約定時間還早。
阿史德接過茶盞,卻沒有立即飲用:聽阿福掌櫃的說李公子要見我,不知有何貴乾?
我微微一笑:都督何必明知故問?您帶來的玫瑰露很受歡迎,我想與您談談長期合作的生意。
阿史德眼中閃過一絲警惕:這等小事還需要您來過問?阿福掌櫃的不就夠了。所以,不是僅此而已吧?
我就喜歡與聰明人聊天,當然不止。我放下茶盞,直視他的眼睛,我還想問問,都督此次來長安,可曾帶了一位特殊的客人?
茶盞在阿史德手中微微一顫,茶水險些溢位。他放下茶盞,聲音低沉:李公子此話何意?
雅爾騰公主。我直接點破,葛勒可汗的長女。阿史德猛地站起,手已按在腰間佩刀上:是你把我妹妹…
沒等他說完,都督稍安勿躁。我示意他坐下,公主現在很安全,就在念蘭軒內。是我從東宮將她救出來的,不過在下真不知道雅爾騰竟是你的妹妹。
阿史德臉色陰晴不定,最終還是恢複了平靜:你讓我怎麼相信你說的話。雖然你是楊國忠的義子,但是未必不會與太子李亨合謀。
我故作驚訝的問道:「哦!都督的訊息夠靈通的呀!」阿史德大馬金刀地坐下,給自己倒了杯茶,在這長安城裡,沒有不透風的牆。
「明人不說暗話,我並不喜歡兜圈子。既然都督在長安有訊息來源,必然知道騰爾雅公主被太子囚禁之事,是與不是?」我想儘快將那個『麻煩』交還給他,當然,能換取一些情報更好。
阿史德的目光在我臉上停留片刻,忽然笑了:李公子年紀輕輕,卻能如此快言快語,我喜歡。不過……
阿史德的話沒說完我便會意,喚來阿福,把回紇公主請過來吧!就說阿史德帶她回家。
不一會,門再次被推開,阿史德站了起來。三哥!騰爾雅公主尖叫一聲,撲進阿史德懷中,眼淚瞬間打濕了他的衣襟。
阿史德緊緊抱住妹妹,用回紇語急促地說著什麼。雅爾騰一邊哭一邊說著,時不時朝我這邊瞥一眼,顯然是在講述被囚禁和獲救的經過。
良久,兄妹二人情緒平複。雅爾騰擦乾眼淚,被阿史德推到我的麵前。極不情願的朝我深深一禮:李公子救命之恩,雅爾騰沒齒難忘。先前多有冒犯,還望海涵。
我笑著擺擺手,示意他們坐下說話,「現在可以與我說說了吧!」
阿史德深吸一口氣,拉著妹妹,緩緩坐回椅子上。他的手指無意識地敲擊著桌麵,似乎在權衡什麼。良久,他終於開口:李公子救了我妹妹,這份恩情,阿史德銘記於心。
我不等他思考,繼續追問道:可是,太子為何要將騰爾雅公主囚禁在東宮?
阿史德沉默良久,終於開口:太子承諾,若他登基,將割讓河西三州給回紇,換取軍事支援。他抬頭直視我的眼睛,也許囚禁雅爾騰是為日後逼父汗就範。
我心中一震。河西三州乃大唐西北門戶,一旦割讓,回紇鐵騎便可長驅直入。太子為奪皇位,竟不惜出賣國土!
葛勒可汗和都督意下如何?我謹慎地問。
阿史德眼中閃過一絲不屑:我回紇勇士想要土地,自會用彎刀去取,何須他人施捨?況且他頓了頓,太子能否順利登基還未可知。
我暗自鬆了口氣。看來回紇內部對太子的提議也有分歧。
我玩味的看向騰爾雅,公主殿下知道這些嗎?騰爾雅搖了搖頭。
她隻知道來長安跑商和學習,對其他事一無所知。阿史德歎了口氣,一個月前她在東市失蹤,我幾乎把長安翻了個底朝天
接著又道:「最後得到的訊息,是太子將騰爾雅囚禁在東宮,隻是沒想到是阿爾斯蘭這個敗類將她騙去的,他背叛了回紇、背叛了可汗。」
我直視他的眼睛:都督既然知道雅爾騰公主被囚禁在太子府,為何不早些營救?
阿史德臉上的笑容透著無奈:李公子以為我不想?他壓低聲音,太子府戒備森嚴,我又帶著商隊,稍有差池就會引發兩國爭端。你們的太子又太過陰險……
我看向阿史德,接下來你們有何打算?
阿史德沉思片刻:我會立刻安排雅爾騰返回回紇。至於我他眼中閃過一絲銳利,還要在長安逗留些時日。
我明白他的意思——既然有了阿爾斯蘭,他不得不繼續調查太子與回紇其他勢力是否勾結。我點點頭:若有需要,就到念蘭軒讓阿福告知我,定當鼎力相助。
向兄妹二人告辭後,剛要出門,「等等,這是我秀的帕子,若是…有朝一日你到回紇汗國拿著它便通行無阻。」雅爾騰公主將一塊絲織的帕子遞給我。
接過帕子看了看,上麵繡的都是回紇文字。告謝後便匆匆離開了念蘭軒。
當我站在府門前時,正看見李冶指揮仆役們將幾個大箱籠搬上馬車。她今日穿了一身杏黃色襦裙,發髻鬆鬆挽著,晨風拂過她鬢角的碎發。
夫君,怎麼回來的這麼晚?她回頭問我,朝陽將金光灑在她的睫毛上。
我佯裝無奈的說道:與回紇商人談買賣太過迂腐,多耽擱了一些時間。
杜若牽著雲彩、雲霞從側門走出。兩個小丫頭已換上了嶄新的藕荷色衣裙,發髻上簪著李冶送的珠花,眼睛亮晶晶的。杜若自己則穿了件素雅的靛青色長衫,腰間銀絲絛帶隨風輕擺,雖不施粉黛,卻自有一股清逸之氣。
老爺,夫人。三人向我們行禮。杜若的身體基本已經恢複,青色長衫襯得膚色如玉。
李冶快步上前挽住杜若的手臂:姐姐氣色好多了。今日天色正好,正適合遊湖。她轉頭對兩個小丫頭眨眨眼,雲彩雲霞,待會兒讓你們見識見識長安城外最美的景緻。
馬車沿著官道緩緩前行,車輪碾過鬆軟的泥土。李冶興致勃勃地指著路邊的野花給兩個小丫頭看。杜若安靜地坐在角落,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袖口的花紋。
杜姐姐在想什麼?我輕聲問道。
她微微一怔,隨即淺笑:想起從前隨太子遊湖的場景。那時畫舫比這馬車還大,歌姬舞姬擠了滿船她的聲音漸漸低下去,如今想來,恍如隔世。
李冶聞言,突然拍手道:今日我們也要歌舞儘興!夫君可還記得你師父留下的那壇洞庭春色
我笑著點頭:自然記得,埋在酒窖最深處,說是要等話到嘴邊突然刹住——李白原話說的是等你納妾時再喝,當時師父隻是為了逗李冶。此刻當著杜若的麵,實在不便說出口。
李冶卻已會意,促狹地瞥我一眼:你師父的話,總是要聽的。
馬車行至渼陂湖畔。看到熟悉的青竹小舟,我不禁想起初次隨李白來此的情景。那時湖上晨霧未散,而今卻是天朗氣清,湖麵如鏡。
小心台階。我伸手扶杜若下船,她指尖微涼,觸到我的手掌時如蜻蜓點水。
小舟劃破平靜的湖麵,向蘆葦蕩深處駛去。雲彩雲霞趴在船邊,驚奇地看著水中遊魚。李冶折了支蘆葦,逗弄兩個小丫頭:這蘆葦芯是甜的,你們嘗嘗。
杜若望著越來越近的蘆葦叢,眼中漸漸有了神采:這水道隱蔽非常,若非有人引領,外人絕難發現。
師父的手筆。我笑道,他說大隱隱於市,這水上庭院離長安城不過十裡,卻是最安全的所在。
小舟駛入蘆葦叢最密處,光線驟然柔和下來。兩個小丫頭緊張地抓住彼此的手,直到前方豁然開朗——五艘畫舫圍成的水上庭院靜靜浮在湖心,漆紅的欄杆映著天光。
到了。我率先跳上平台,轉身去扶李冶。她卻讓開一步,示意我先扶杜若。杜若猶豫片刻,終於將手搭在我掌心。她的手掌比想象中粗糙,想來是這些月流落街頭所致。
這這真是神仙住的地方。雲霞仰頭望著雕梁畫棟的畫舫,圓眼睛裡滿是驚歎。
李冶得意地揚起下巴:走,帶你們看看住處。她一手牽一個丫頭,輕快地上了主舫。杜若望著她們的背影,嘴角不自覺揚起一絲笑意。
杜姐姐可還滿意?我輕聲問。她突然向我深深一禮:老爺的恩情,杜若沒齒難忘。這庭院她的聲音有些哽咽,比東宮的彆院更雅緻。
我連忙虛扶一把:姐姐不必如此。從今往後,這裡就是你的家。
夕陽西沉時,李冶已命人在中央平台的青磚地上擺好了酒席。四周霓燈初上,映得每個人臉上都泛著暖光。她不知從哪翻出了李白留下的月白袍讓我換上,自己則穿了件淺緋色長袍,衣袂飄飄如畫中仙。
來,嘗嘗師父的珍藏。李冶拍開酒壇泥封,一股馥鬱果香頓時彌漫開來。琥珀色的酒液傾入青瓷盞中,在燈光下流轉著蜜一般的光澤。
杜若接過酒盞,輕抿一口,眼睛頓時亮了:這是洞庭柑橘釀的?
姐姐好見識!李冶拍手笑道,正是用洞庭湖邊的金柑所釀,子遊師父說埋了十二年呢。
我舉杯向杜若示意:杜姐姐武藝超群,有你守著庭院,我再放心不過。
酒過三巡,李冶雙頰已染上酡紅。她突然起身,從畫舫裡抱出一張古琴:杜姐姐,聽聞你善舞劍,今日月色正好,不如舞一曲?
杜若連忙擺手:這許久不練,怕是生疏了
怕什麼!李冶將琴塞給雲彩,你彈《入陣曲》,我給姐姐擊節。說著抄起兩支銀箸,在酒壺上輕輕一敲,發出清越的聲響。
杜若推辭不過,隻得解下腰間絛帶,將寬袖束起。她折了根蘆葦杆權當長劍,走到平台中央。雲彩的琴聲一起,她的身形驟然一變——方纔還溫婉嫻靜的婦人,此刻竟如出鞘利劍,一招一式皆帶颯颯風聲。
蘆葦杆在她手中化作銀蛇,時而如遊龍戲水,時而似驚鴻掠影。月光下,她的身影在地上投出修長的剪影,與琴聲、銀箸聲奇妙地融為一體。我看得入神,不覺已飲儘杯中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