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年一瞬白發如月 第62章 舟中議事
小心些!我穩住身形,無奈地看著這個頑皮的丫頭,掉進水裡,變成一隻落湯雞,你這身新衣裳也就毀了。
怕什麼,你會捨得我掉下去?她滿不在乎地擺擺手,不要告訴我你不會遊泳。說著故意往船邊傾斜,作勢要掉下去。
我連忙拉住她,她卻趁機撲進我懷裡,仰著臉狡黠地笑:看吧,夫君果然捨不得我。我無奈地搖頭,卻忍不住將她摟得更緊。這丫頭,總能輕易攪亂我的心緒。
說正經的,我輕咳一聲,試圖轉移話題,那些孩子接來後,除了習武,也該學些詩書禮儀,我們培養的不是打手,而是大唐的棟梁和人才。
李冶佯裝不屑的看著我:這還能難住我。你說之時我就已經想好了,打算請好友蕭叔子教他們識字,再讓杜若姐姐教些宮中的禮儀——她畢竟是太子妾室,對這些很在行。
娘子想得還真周到。我由衷讚歎。這丫頭看似大大咧咧,實則心細如發。她得意地晃了晃腦袋:那當然。不過她突然壓低聲音,夫君得答應我一件事。
我疑惑的看向李冶,她與我的對話從未如此正經,何事?
無論將來如何,這些孩子中若有資質平庸者,也不可輕棄。她認真地看著我,我們既然給了他們希望,就不能再讓他們失望。
我心頭一震,鄭重地點頭:我答應你。
她這才露出滿意的笑容,重新靠回我肩上。小舟輕輕搖晃,如同嬰兒的搖籃。遠處,長安城的輪廓已隱約可見。
小舟靠岸時,李冶突然正色道:夫君,明日我想親自去趟你說的那個廢棄莊園看看情況。
我陪你去。我不假思索道。她卻搖頭:你忙你的就好,這些瑣事交給我。再說她狡黠一笑,還有月娥陪著我呢。
一句話說的到讓我有些尷尬,隨口說道:對了,回府後記得問問月娥,看她願不願意教那些孩子。
包在我身上。李冶拍拍胸脯,隨即壓低聲音,其實月娥早就有意收徒了,隻是不好意思開口。
我驚訝地看著她:你怎麼知道?
娘子我神通廣大。她得意地揚起下巴,隨即噗嗤一笑,其實是前幾日沐浴時,我聽她跟秋菊說的。
我無奈地搖頭。這丫頭,連人家沐浴時的私房話都偷聽!
上岸後,李冶突然拉住我的手:夫君,謝謝你。
謝我什麼?我莫名其妙。
謝謝你願意陪我。她輕聲道,我知道,收養這麼多孩子,在旁人看來是件傻事
我打斷她:這不是胡鬨,是善舉。握緊她的手,再說,我家娘子想做的事,哪有錯的道理?
她眼中頓時盈滿笑意,像盛滿了星光。這一刻,我突然無比確信——無論前路如何,隻要有這個聰慧又善良的丫頭在身邊,一切困難都會迎刃而解。遠處,長安城的鐘聲悠悠傳來,彷彿在為我們未來的藍圖喝彩。
回到府中已午時三刻,初夏的陽光透過窗欞在地上投下斑駁的光影。我揉了揉太陽穴,昨夜的宿醉依然後勁十足,此刻仍覺頭重腳輕。匆匆用過午膳,便徑直回房歇息。李冶本想拉著我說些什麼,見我麵色不佳,隻得作罷,吩咐春桃備了醒酒湯放在床頭。
這一覺睡得極沉,恍惚間似乎聽到遠處有鐘聲傳來。待到睜開眼時,發現窗外日影西斜,竟已近黃昏。正欲起身,忽聽房門地被推開,李冶捧著一隻雪白的信鴿風風火火闖了進來。
師姐來信了!她臉頰泛著興奮的紅暈,發髻因奔跑有些鬆散,幾縷青絲垂在耳際,在夕陽映照下泛著金色的光暈。
我撐起身子,揉了揉惺忪睡眼:她怎麼知道我們的地址?
李冶將信鴿交給跟進來的夏荷,聞言白了我一眼:我回府的第二天就給師姐寫了信,你們男人啊她拖長了音調,指尖輕輕戳了戳我的額頭,心思都不知道用在了哪裡。
我捉住她作亂的手,笑著討饒:是是是,娘子最是周到。快看看寫了什麼?
李冶小心翼翼地展開係在信鴿腿上的小竹筒,取出一張薄如蟬翼的紙箋。她的目光在紙上遊移,眉頭時而舒展時而微蹙。
師姐說一切安好,讓我們不必掛念。玄真道長已經閉關悔過。她頓了頓,聲音忽然低了幾分,但師姐有一事相求
何事?我不由坐直了身子。
杜甫在長安落魄無助,師姐已讓他來我們府上求助。李冶說完,將信箋遞給我。
我展開信箋,陽光透過薄紙映出娟秀的字跡。季蘭師妹安好:山中一切如常,玄真已閉關悔過。聞師妹在長安安家,甚慰。今有一事相求,杜甫子美流落長安,生計艱難,我已讓他去你處求助。你見過此人,品性高潔,望師妹施以援手。玉真。
落款處二字筆力遒勁,旁邊還蓋著一個小小的蓮花印。
杜甫?我猛地掀開錦被,詩聖杜甫要來我們府上?
李冶眼中閃爍著興奮的光芒:正是!師姐難得開口相求,我們一定要好生款待。她忽然想起什麼,轉身對夏荷道,你與春桃快去把東廂房收拾出來。
夏荷應聲退下,李冶則坐到我身邊,手指無意識地卷著衣帶:杜兄當年曾指點我詩賦,為人最是正直。隻是這些年仕途不順
我握住她的手:放心,既是娘子的故交,又是玉真師姐所托,我自當儘心。不過…師父好像對他頗有成見。
李冶白了我一眼,「那個怪人是嫉妒他與師姐走的近,與人品無關,他們三人的亂事與子美兄求助無關。」
正說著,月娥在門外輕叩:老爺、夫人,晚膳已備好。
席間,我裝作不經意地問正在佈菜的月娥:聽聞你會些功夫?
月娥手中的銀箸一頓,一塊嫩筍掉回盤中。她抬眼看向李冶,眼中帶著詢問。李冶夾起一筷子鱸魚,衝她眨眨眼:彆看我,我可什麼都沒說。
月娥放下筷子,恭敬地福了福身:回老爺,奴婢確實會些粗淺功夫。
都會些什麼?我追問道,同時示意她不必拘禮。
都是些三腳貓的工夫…月娥的聲音輕柔,能拿得出手也就算輕功。這最後一句卻帶著幾分自信,
我與李冶對視一眼,不約而同地露出喜色。阿東的暗器、杜若的劍術,再加上月娥的輕功,三位師父齊了!
月娥不明所以地看著我們:老爺夫人為何如此高興?李冶放下碗筷,眼中閃著狡黠的光:我們打算讓你帶徒弟呢!
月娥先是一愣,隨即眼中迸發出驚喜的光芒,連聲音都提高了八度:真的?奴婢奴婢可以教人輕功?她激動得手指微微發抖,險些打翻麵前的湯碗。
當然,我接過春桃遞來的帕子擦了擦嘴,不過不是現在,等我們安置好場地和人手,再詳細商議。
月娥連連點頭,臉上洋溢著掩不住的喜悅。整個晚膳時間,她都處於一種恍惚的興奮狀態,連給李冶添茶時都忘了濾去茶沫。
晚膳後,春桃與夏荷伺候我與李冶沐浴更衣。浴房中水汽氤氳,李冶靠在浴桶邊緣,白發如月漂浮在水麵上,像一幅水墨畫。
夫君覺得月娥能勝任嗎?她撩起一捧水,看著水珠從指縫間滑落。
我靠在桶壁上,溫熱的水流舒緩著疲憊:看她今日反應,應是求之不得。隻是我猶豫片刻,她畢竟是女子,教那些半大孩子,會不會
李冶忽然轉過身來,水花四濺:女子怎麼了?我的劍術還是師姐教的呢!她氣鼓鼓的樣子活像隻炸毛的貓兒。
我連忙告饒:是我失言。娘子教訓得是。她調皮地吐了吐舌頭,濺起一串水花落在我臉上。
待我們安寢後,春桃與夏荷便回了耳房。夜深人靜時,春桃又像往常一樣擠進夏荷的被窩裡說著悄悄話。
杜姐姐和那兩小隻被老爺和夫人送走了。春桃的聲音裡帶著幾分興奮,手指繞著夏荷的一縷頭發打轉。
夏荷打了個哈欠,迷迷糊糊地應道:又上我的床?早說過不讓瞎操心吧!老爺和夫人是多好的主子,還不是你自己胡思亂想
就是因為是好主子才擔心離開啊!春桃的聲音突然提高,又趕緊壓低,要是不好,我巴不得他們攆我走。
夏荷翻了個身,麵對春桃。月光透過窗紙,在她臉上投下斑駁的光影:今日你聽到了嗎?月娥姐姐會輕功。
輕功有什麼用?春桃不屑地哼了一聲,手指劃過夏荷的臉頰,要是本姑娘,就學媚功。
什麼是媚功?夏荷抓住她不安分的手,好奇地問。
春桃貼到夏荷耳邊,溫熱的氣息噴在她耳垂上:就是能讓男人對你死心塌地的功夫她壓低聲音說了幾句私密話。
夏荷猛地推開她,一臉紅暈的驚呼道:學…什麼不好,學這等妖術!你思春了吧?
你懂什麼,春桃委屈地看著夏荷,手指卷著自己的一縷頭發,我就不信你就沒想過與老爺上床。
我纔不跟你一樣,一天淨想著烏七八糟的事。夏荷背過身去,聲音卻有些發虛。
春桃微微一笑,手掌溜到夏荷的腰間,紅唇湊到她耳邊:你是不知道與男人在床上的快樂
夏荷拍開春桃的手,猛地轉過身,眼睛瞪得溜圓,興奮的問道:你與男人上過床?是什麼滋味?
春桃歎了口氣:我倒是想讓老爺突然明白過味來,羞惱地捶了夏荷一下,你想什麼呢!我是聽原來的老嬤嬤講的好嗎?我才沒有與男人歡好過。她忽然正色道,我要為老爺守身如玉。
夏荷翻了個白眼,拉高被子矇住頭:睡吧!願你想要的夢裡都有。
春桃不以為然,單手攬住夏荷,閉上了眼睛,手卻不閒著。「彆摸…把手拿開,癢……我不是你的老爺。」夏荷嬌笑著擺脫春桃魔爪。
次日清晨,天剛矇矇亮,府中便忙碌起來。我剛用過早膳,正與李冶商量著去檢視那座廢棄莊園的事,阿丙匆匆來報:老爺,夫人,有個年紀挺大的書生在外求見,說是夫人的朋友。
我與李冶異口同聲:杜甫!我們顧不得儀態,快步穿過庭院來到府門前。
隻見一個瘦削的中年男子站在台階下,一襲洗得發白的青衫上打著補丁,腳上的布鞋已經磨破了邊。他背著一個破舊的包袱,麵容憔悴,顴骨高聳,卻掩不住眉宇間的書卷氣。
他看到李冶,渾濁的雙眼忽然一亮,隨即淚如雨下:季蘭,真的是你!聲音嘶啞得像是許久未曾開口。
李冶三步並作兩步下了台階,扶住搖搖欲墜的杜甫:杜哥哥,彆來無恙?
杜甫哽咽著說不出話來,隻是不住地點頭。我連忙招呼阿丙幫忙攙扶,將這位落魄詩人迎入府中。
在中堂坐定後,春桃奉上熱茶。杜甫顫抖的雙手捧著茶盞,彷彿那是世間最珍貴的寶物。他向我們講述了自己在長安的遭遇——科場失意,仕途不順,家貧如洗,幾乎走投無路。說到動情處,這位飽經風霜的詩人不禁潸然淚下。
幸得玉真公主垂憐,指點我來尋季蘭。他用袖子抹了抹眼淚,露出一個苦澀的笑容,不想當年一彆,再見已是這般光景。
杜兄放心,我誠懇地說,既然來了,就把這裡當自己家。
李冶將我介紹給杜甫,我們相互見禮後。李冶命春桃找來一套我的衣服給杜甫換上。
當他重新出現在我們麵前時,簡直判若兩人——雖然依舊消瘦,但一襲嶄新的青衫襯得他氣質儒雅,漆黑的鬢發整齊地束在襆頭下,頗有文人風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