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年一瞬白發如月 第79章 陸羽收徒
王掌櫃也早已麵無人色,撲通一聲跪倒在柱子旁邊,對著我連連叩首,聲音帶著絕望的顫抖:「東家息怒!東家息怒!都是小的管教無方!是小的失職!平日…平日柱子雖有些憊懶,但大體上還…還過得去,小的也時常訓誡…隻是…隻是他這貪杯的毛病。
尤其是一旦沾了酒,就…就完全變了個人!六親不認!天王老子也不怕!小的…小的實在沒想到他今日竟敢如此衝撞東家!小的罪該萬死!求東家責罰!隻求…隻求東家看在他姐夫阿福哥這些年儘心儘力為茶肆奔波的份上…饒他這一次吧!」王掌櫃的聲音帶著哭腔,額頭也重重磕在地上。
「姐夫…阿福哥…」柱子聽到王掌櫃提起阿福,如同抓住了最後一根救命稻草,磕頭的動作更猛了,聲音淒惶絕望,「東家!東家!您打得好!打得對!打死小的都活該!隻求您…隻求您千萬彆告訴阿福哥!千萬彆!他要是知道了…他要是知道小的又喝酒闖下這潑天大禍…他…他會打斷小的腿!一定會把小的送回鄉下老家去種地!小的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喝酒了!東家!您行行好!饒了我吧!彆告訴阿福哥!求您了!」他哭喊著,額頭上的血混著眼淚鼻涕糊了一臉,狼狽不堪。
大堂裡一片死寂,隻有柱子絕望的哭嚎和王掌櫃沉重的喘息聲。所有茶客都屏住了呼吸,目光在我、地上的兩人、以及一直沉默的陸羽和李冶之間逡巡。
就在這時,一直靜立一旁,目光若有所思地停留在方纔柱子摔落在地的那把長嘴銅壺上的陸羽,忽然上前一步。他沒有看跪地求饒的二人,反而彎下腰,拾起了那把擦拭得鋥亮的銅壺。
他的動作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隻見陸羽掂了掂壺身,又仔細看了看壺嘴的構造和壺身留下的水漬痕跡,臉上露出一絲瞭然和…讚賞?
「子遊,」陸羽轉向我,聲音平靜無波,彷彿剛才那場衝突並未發生,「稍安勿躁。」
他頓了頓,目光掃過地上抖成一團的柱子,緩緩道,「此子方纔瀹茶注水,手法大開大合,雖失之於浮躁刻意,然其腕力沉雄,水流控製之精準,落點之穩,非數年苦功不能至此。
尤其這『鳳凰三點頭』的起手與收勢,頗得剛柔相濟之要旨,火候拿捏,已窺門徑。此非庸才。」
陸羽的話讓所有人都愣住了,包括地上哭嚎的柱子和磕頭的王掌櫃。柱子都忘了哭,呆呆地看著陸羽,彷彿聽不懂他在說什麼。
陸羽的目光落回柱子身上,帶著一種審視璞玉般的銳利:「心浮氣躁,恃才而驕,更兼酗酒失性,此乃大忌,自毀前程。然其根骨之中,對茶技一道,確有幾分天分與執著。」
他看向我,語氣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篤定,「子遊,念蘭軒根基在此,王掌櫃勤勉持重,不可或缺。此子留在此處,心氣不平,易生事端,亦難成大器。不如……」
陸羽的目光轉向我,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決斷:「交予我。」
此言一出,滿堂皆驚!柱子徹底傻了,連恐懼都忘了,張大嘴巴看著陸羽,彷彿在看一個天外來客。王掌櫃也忘了磕頭,驚愕地抬起頭。
陸羽的聲音不高,卻清晰地傳入每個人耳中:「我觀其瀹茶根底,可堪雕琢。我此行返烏程,身邊正缺一個能吃苦、有力氣的幫手。
烏程山野,清泉鬆風,最宜磨礪心性。子遊,不若將他交予我帶走。一則,遠離此地是非,戒其酒癮;二則,隨我侍奉茶事,躬行踐履,以山野之氣滌其浮躁。若他能熬得住清苦,受得了規矩,假以時日,未必不能將這份天資,引回茶道正途。」
他頓了頓,目光掃過柱子那張因震驚和茫然而呆滯的臉,語氣轉冷,帶著金石之音:「若他劣性不改,不堪造就,我自會將其遣返,是打斷腿送回鄉下,還是如何處置,悉聽子遊尊便。此子,我要了。」
最後四個字,斬釘截鐵,帶著茶聖不容置疑的威嚴。
整個茶肆,靜得隻剩下眾人壓抑的呼吸聲。柱子還跪在地上,臉上的淚痕血跡猶在,表情卻徹底凝固了,呆呆地看著陸羽,彷彿無法理解這突如其來的轉折。
從被打醒的恐懼絕望,到聽聞陸羽要帶走他的震驚茫然,巨大的反差讓他大腦一片空白。
王掌櫃最先反應過來,也認出了陸羽,臉上瞬間爆發出狂喜之色,對著陸羽的方向連連磕頭,聲音激動得發顫:「謝先生!謝先生大恩!陸先生肯管教他,是這混賬小子天大的造化!祖宗積德了!」他又轉向我,咚咚磕頭,「謝東家寬宏!謝東家開恩!小的…小的替柱子,替阿福,謝過東家!謝過陸先生!」
我心中的怒氣,在陸羽那番有理有據、又帶著惜才之意的言語中,也消了大半。看著地上那失魂落魄的柱子,再看向陸羽平靜而堅定的眼神,我明白,這或許真是解決這個麻煩、又不至於讓阿福難做的最好辦法。
「陸羽兄既有此心,子遊豈敢不從?」我對著陸羽鄭重拱手,「隻是要辛苦陸兄了。此子頑劣,若有不服管教、頂撞先生之處,陸兄儘管嚴加責罰,不必顧忌。」
「無妨。」陸羽淡淡應道,目光落在柱子身上,「你,可願隨我走?去烏程山野,劈柴擔水,侍奉茶爐,清苦度日,戒酒修身?」
柱子渾身一顫,如夢初醒。他看看我冰冷的臉,又看看陸羽那古井無波卻帶著莫名壓力的眼神,再看看旁邊王掌櫃那充滿希冀和警告的目光。他沒有絲毫猶豫,猛地對著陸羽的方向,「咚」地一個響頭磕了下去,聲音嘶啞卻帶著一種劫後餘生的決絕:
「小的願意!小的願意!謝陸先生收留!謝東家開恩!小的發誓!一定戒酒!一定聽陸先生的話!好好做事!再不敢有半點忤逆!若有違背,天打雷劈!」他磕得比剛才求饒時還要用力,彷彿要將所有的恐懼、悔恨和那點殘存的桀驁,都砸進這地磚裡。
一場風波,在陸羽出人意料的乾預下,以一種意想不到的方式平息了。茶肆裡緊繃的氣氛終於鬆弛下來,竊竊私語聲重新響起,隻是目光裡多了幾分對陸羽的敬畏和對這戲劇性轉折的感慨。
處理完念蘭軒的插曲,暮色已悄然浸染了蘇州城的粉牆黛瓦。腹中空空,喧囂散去後,疲憊感便湧了上來。我們一行四人,沿著被夕陽鍍上一層暖金光澤的石板長街,信步而行。
陸羽依舊沉默寡言,但腳步似乎比來時輕快了些,不知是否因為身後多了一個垂頭喪氣、走路都小心翼翼、卻再不敢東張西望的柱子。李冶則挽著我的手臂,金眸流轉,打量著華燈初上的街景,偶爾湊到我耳邊,低聲點評幾句方纔那場風波的戲劇性,語氣裡帶著點幸災樂禍的促狹。
最終,我們停在了一座臨河而建的三層酒樓前。飛簷鬥拱,朱漆雕欄,氣派非凡。一塊黑底金字的招牌高懸門楣——「福鶴樓」。正是蘇州城裡以淮揚菜著稱、文人雅士最喜流連的去處之一。
拾階而上,跑堂的夥計眼尖,見我們氣度不凡,殷勤地將我們引至二樓臨窗的一處雅間。推開雕花的木窗,窗外便是流淌的運河,暮色中的河水泛著幽深的墨藍色,幾艘晚歸的烏篷船點著昏黃的燈籠,在水麵上拖曳出長長的、破碎的光影。
奔波了一整日,此刻麵對佳肴,連陸羽都多動了幾筷子。柱子則被安排在外間,自有夥計送上飯食。
席間氣氛輕鬆下來。李冶小口啜飲著清甜的桂花釀,臉頰染上淡淡的緋紅,金眸在燭光下流轉生輝。杜若也放鬆了許多,安靜地佈菜。陸羽難得地放下茶經,品評著幾道菜色的火候與調味,言語雖簡,卻切中肯綮。
我正夾起一塊鮮嫩滑爽的鱖魚片,樓下大堂的方向,毫無征兆地傳來一陣極其刺耳的喧嘩!那聲音尖銳、蠻橫,瞬間打破了雅間的寧靜。
「瞎了你的狗眼!連渤海國的貴人都敢衝撞?!活膩歪了?!」
「跪下!給公主磕頭認罪!不然打斷你的狗腿!」
緊接著,是杯盤碗盞被粗暴掃落在地的碎裂聲,夾雜著掌櫃驚惶失措、帶著哭腔的哀求:「安公子息怒!安公子息怒啊!小的…小的真不是故意的!是這地板滑…小的該死!小的這就給貴人磕頭賠罪!求您高抬貴手!高抬貴手啊!」
「渤海國公主?」李冶放下酒杯,金眸中閃過一絲詫異。
陸羽的眉頭也微微皺起。
我心中警兆驟生!渤海國!那個大唐在東北方的藩屬,與契丹接壤,此時節,提到渤海國……猛地放下筷子,箭步衝到臨街的窗邊,推開窗戶向下望去。
福鶴樓一樓大堂此刻已是一片狼藉。靠近樓梯口的一張桌子被掀翻在地,杯盤菜肴潑灑得到處都是,湯汁淋漓。一個身材微胖的中年人正癱坐在狼藉之中,渾身沾滿了油汙菜汁,臉色慘白如紙,對著樓梯方向不停地作揖磕頭,額頭都磕出了血痕。
樓梯口,站著一群氣勢洶洶的錦衣隨從,簇擁著兩個人。
為首的,是一個身著華貴錦袍的年輕公子。約莫二十出頭,身材高大,麵容本算得上英俊,但此刻被一股驕縱暴戾之氣扭曲得麵目可憎。他下巴高昂,眼神陰鷙,正用手中一條鑲著寶石的馬鞭,惡狠狠地指著地上抖成一團的掌櫃,嘴裡還在不乾不淨地罵著。
而被他小心護在身後的,則是一個女子。我的目光落在她身上時,呼吸不由得微微一窒。
那女子身量高挑,穿著一身極具異域風情的華麗裙裝,上麵用金線繡滿了繁複的、充滿張力的圖騰花紋。她梳著渤海國女子特有的高髻,發間插著幾支璀璨奪目的金步搖和碩大的明珠。最令人難以移開目光的,是她的身段和麵容。
那身段,當真是增一分則腴,減一分則瘦。飽滿的胸脯在緊身的華服下呼之慾出,腰肢卻纖細得不盈一握,隨著她微微側身的動作,形成一道驚心動魄的、充滿原始誘惑力的曲線。
再往下,是驟然隆起的、渾圓挺翹的臀線,包裹在層層疊疊、綴滿寶石的裙擺之中,隨著她因薄怒而微微起伏的呼吸,輕輕搖曳,散發著一種野性而妖嬈的魅力。
此刻因慍怒,眼中帶著一種混合了野性、高傲和毫不掩飾的侵略性的妖媚光芒。整個人就像一團燃燒在夜色中、帶著毒刺的火焰玫瑰,每一處線條都在無聲地叫囂著魅惑與危險,精準地戳中男人心底最原始的佔有慾和征服欲。
這女人……簡直是個妖孽!渾身上下,無一處不散發著令人心跳加速的異域風情和侵略性的美豔。那身段,那眼神……我下意識地屏住了呼吸,目光竟一時難以從那驚心動魄的曲線上移開。
就在這心神搖曳的瞬間,腰間軟肉猛地傳來一陣尖銳的劇痛!
「嘶——!」痛得倒抽冷氣。
「好看嗎?」李冶冰冷得如同浸了寒泉的聲音貼著我的耳根響起,帶著濃重的、毫不掩飾的醋意和警告。她不知何時也走到了窗邊,兩根纖纖玉指正精準地掐在我腰側最脆弱的那塊軟肉上,毫不留情地擰了半圈!
那鑽心的疼讓我瞬間從樓下那妖冶尤物的魅惑中清醒過來,冷汗都冒出來了。
對上李冶那雙幾乎要噴出火來的金眸。她俏臉含霜,貝齒輕咬著下唇,那眼神彷彿在說:再看一眼就把你眼珠子摳出來!
「疼疼疼!娘子快鬆手!」我齜牙咧嘴,趕緊求饒,一邊手忙腳亂地去揉搓那慘遭蹂躪的腰肉,一邊陪著十二萬分的小心,臉上堆起諂媚的笑,壓低了聲音急急辯解,「誤會!天大的誤會!為夫就是…就是好奇!純粹是好奇!那番邦女子,粗鄙不堪,野性難馴,一身腥膻之氣!哪裡及得上娘子你一根頭發絲兒?螢火之光,豈能與皓月爭輝?娘子你國色天香,氣質如蘭,冰清玉潔,纔是為夫心中獨一無二的……」
「哼!」李冶冷哼一聲,手上的力道終於鬆了些,但金眸中的寒霜未退,狠狠剜了我一眼,顯然對我的「狡辯」並不完全買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