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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年一瞬白發如月 第95章 新政落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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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冶接過單子,並未立刻展開,隻是隨手放在幾上,目光卻轉向我,帶著一絲「你問吧」的暗示。

我清了清嗓子,儘量讓自己的語氣聽起來隨意而家常:「王三啊,你來我這兒也有些時日了,蘇州分號打理得井井有條,辛苦你了。說起來,我還從未仔細問過你的家事?聽口音,似乎不完全是本地人?」

王三聞言,臉上那慣常的恭謹神色微微一滯,一絲極淡的、幾乎無法察覺的複雜情緒在他眼底飛快掠過,像是平靜湖麵被投入一顆小石子瞬間蕩開的漣漪,旋即又恢複了平靜。

他微微垂首,聲音平穩如常,卻比剛才低沉了幾分:「回公子的話,小的…是個孤兒。打記事起,就沒見過祖父和父親的模樣。」

廳內的空氣似乎隨著他這句話而凝滯了一瞬。窗外的陽光依舊明亮,卻彷彿照不進這方寸之地。

「母親…拉扯我到八歲光景,」王三的聲音不高,語速平緩,像是在講述一件與己無關的久遠故事,但那刻意維持的平穩之下,卻透著一股深埋的荒涼,「後來…她改嫁了,是鄰近州縣一戶還算殷實的人家。

新夫家…容不下我這個『拖油瓶』。」他頓了頓,放在膝上的雙手無意識地蜷縮了一下,指節有些發白,「母親…哭過求過,但終究…我被趕了出來。」

他抬起頭,臉上沒什麼悲慼之色,隻有一種被生活反複捶打後的麻木和認命:「那時候年紀小,身無分文,流落街頭,差點凍餓死在那個冬天。

他頓了頓,肩膀似乎極其輕微地縮了一下,語調並無太大起伏,「一個人流落街頭,餓得快暈過去的時候,是路過的阿福哥,掰了半塊自己都捨不得吃的胡餅救了我。」

「後來?」我追問,心口像是被什麼東西輕輕攥了一下。

「後來……阿福哥去哪兒,我就跟到哪兒。」王三臉上的苦笑化開,多了幾分真切卻酸澀的情緒,「從鄉下草溝溝裡一步步挪出來,一路打零工,扛活計,賣力氣……就這樣在烏程這地方總算熬出了個人樣。

再後來,阿福哥進了茶肆當夥計,我也跟著他,燒水掃地。阿福哥當了蘇州的掌櫃,我就被提到後頭灶上跟著學炒茶……後來,他調去了長安,蘇州分號的攤子……才落到了我肩上。」

一番話,平淡無奇,甚至帶著底層掙紮者特有的那種逆來順受的認命感。沒有契丹草原的腥風血雨,沒有神秘莫測的血鷹衛傳承,隻有江南小城最底層掙紮求存的血淚辛酸。

我端著茶盞的手停在半空,指尖能清晰地感受到瓷壁傳來的溫熱,心裡卻像被潑了一盆帶著冰碴的冷水,那點因夢境而起的疑慮和隱秘的期待,瞬間被澆得透心涼,隻剩下一片空落落的茫然和尷尬。

原來如此…原來夢裡那個握著短刀、低吼著「血鷹衛」的王三,真的隻是夢中泡影。眼前這個恭謹、勤懇、帶著卑微感激的王三,纔是真實的、被生活磨平了所有棱角的茶樓掌櫃。

李冶適時地拿起那捲采購單,打破了這微妙的沉寂:「嗯,單子我稍後細看。王三,這水源既已選定,務必盯緊運輸,莫讓途中汙了水質。茶樓改建那邊,你也多費心看著點進度。」

「是,夫人!小的定當儘心竭力!」王三如蒙大赦,連忙躬身應道,臉上恢複了掌櫃應有的乾練神色,方纔那片刻流露的脆弱與荒涼已消失無蹤。他行了一禮,退出了正廳。

看著王三消失在門外的背影,我放下一直端著的茶盞,自嘲地揉了揉眉心:「看來,真是我想多了…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古人誠不我欺。」

李冶瞥了我一眼,金眸中帶著「早知如此」的瞭然,她優雅地站起身,理了理並無褶皺的裙裾:「與其在這兒琢磨你那光怪陸離的夢,不如想想正事。高力士贈的那處茶園,還有楊國忠的新政推行如何,不都該去問問高太守麼?

正好,也該去拜會一下這位父母官了。陸羽呢?那書呆子不是對茶樹最感興趣?叫上他一起,省得他整日在念蘭軒裡對著幾盆蘭草唸叨什麼『茶性精潔』。」

提到茶園和陸羽,我精神稍振。那些虛無縹緲的夢境帶來的困擾,暫時被拋到了腦後。畢竟,眼前看得見摸得著的產業和即將推行的新政,纔是真正需要操心的正事。

次日,天朗氣清。一輛青幔油壁馬車駛出浣花彆業,車輪碾過烏程平整的青石板路,發出轆轆的聲響。我、李冶,還有被強行從念蘭軒指揮中拖出來的陸羽,一同前往位於城中的吳興郡太守府邸。

陸羽坐在我對麵,懷裡還寶貝似的抱著他那本厚厚的《茶經》手稿,嘴裡兀自不滿地嘟囔著:「子遊兄,季蘭娘子,你們也忒心急!我那篇關於『剡溪茶與紫筍茶火候異同』的考據,就差最後幾行點睛之筆了!這思緒一斷,再續上可就難了…」他眉頭緊鎖,手指無意識地撚著書頁邊緣,一副痛失至寶的模樣。

李冶斜倚在柔軟的錦墊上,正拿著一麵小巧的菱花銅鏡對鏡整理鬢邊一絲不聽話的白發,聞言頭也不抬,涼涼地回了一句:「陸大聖人,你那點睛之筆,再點下去,怕是要點到明年清明采茶時節了。茶園當前,孰輕孰重?」

「茶園?!」陸羽的眼睛瞬間亮得驚人,方纔的抱怨和不甘如同被大風吹散的浮雲,消失得無影無蹤。他猛地坐直身體,懷裡的《茶經》手稿都差點滑落,「就是你曾說過的,高力士高將軍所贈的那處?在何處?多大?土質如何?向陽背陰?可有活水經流?種的是何種茶株?樹齡幾何?」一連串的問題如同連珠炮般從他嘴裡蹦出來,那急切的模樣,彷彿晚到一刻,那茶園就要長腿跑掉似的。

我被他這瞬間的變臉逗樂了:「陸兄稍安勿躁,到了太守府,拜會了高太守,自然一切明瞭。那茶園具體如何,我們也是兩眼一抹黑,這不正要勞煩你這位茶聖去掌掌眼麼?」

陸羽這才稍稍按捺住激動,但雙手還是緊緊抱著他的書稿,彷彿那就是開啟茶園的鑰匙,嘴裡無聲地念念有詞,手指在空中虛點著,似乎在規劃著什麼。李冶從銅鏡上移開目光,瞥了陸羽那副走火入魔的樣子一眼,唇角勾起一絲幾不可察的笑意,輕輕搖了搖頭。

太守府邸雖不及長安朱門繡戶的顯赫,卻也自有一股江南官宦人家的清雅氣派。粉牆黛瓦,庭院深深。門房顯然早已得了吩咐,一見馬車停下,立刻殷勤地迎了上來,躬身引路:「李大夫,李夫人,陸先生,稀客稀客啊!太守大人正在花廳,知道你們來一定很高興。」

穿過幾重月洞門,繞過迴廊假山,花廳已在眼前。廳門敞開,高衛太守一身常服,正負手立於階前相迎。他年約四旬,麵容清臒,三縷長須修剪得整整齊齊,眼神平和溫潤,帶著讀書人特有的儒雅,但眉宇間又沉澱著主政一方的沉穩氣度。

「哎呀呀,李大夫,李夫人,陸先生,大駕光臨,蓬蓽生輝啊!未曾遠迎,失禮失禮!」高衛笑容滿麵,聲音洪亮而熱情,快步迎下台階,姿態放得極低。

「高太守客氣了,冒昧叨擾,是我等失禮才對。」我連忙拱手還禮。

「哪裡哪裡,李大夫乃朝廷三品大員,蒞臨本郡,是本官的榮幸!快請廳內奉茶!」高衛側身相讓,態度熱絡卻不諂媚,分寸拿捏得極好。

分賓主落座,侍女奉上香茗。茶湯澄碧,香氣清幽,正是上好的顧渚紫筍。寒暄幾句,無非是路途辛苦、彆業住得可還習慣之類的客套話。

高衛放下茶盞,臉上笑容依舊,卻多了幾分鄭重。他伸手入懷,取出一物,雙手托著,遞到我麵前:「李大夫,此物完璧歸趙,物歸原主了。」

我定睛一看,心頭微震。躺在他寬厚掌心上的,正是我那枚代表著「銀青光祿大夫」身份的三品鎏金魚符!符身光澤溫潤,魚鱗紋路清晰,在廳內明亮的光線下折射出內斂而尊貴的微光。那日為韓揆、蕭叔子之事,我以此符為質,懇請高衛相助。

「多謝高太守!」我連忙起身,雙手接過這沉甸甸的魚符,指尖感受到金屬特有的冰涼質感,心頭一塊大石終於落地,「韓揆與蕭叔子二位先生之事…」

「李大夫放心!」高衛捋了捋長須,笑容中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自矜與成竹在胸,「通關文牒,本官已親自督辦妥當。憑此牒文,二位先生可暢通無阻,自江南道北上,沿途州縣驛站,皆已打點清楚,必不使二位賢才受半分委屈。」

他語氣篤定,顯然此事辦得極為漂亮,且於他而言,亦是舉手之勞便能結交一位前途無量的三品京官,何樂而不為?那笑容裡,便多了幾分官場上心照不宣的意味。

「高太守費心,感激不儘!」我再次鄭重道謝,將魚符小心收好。

重新落座,話題自然轉到了當前朝野最為關注的焦點——楊國忠的新政推行。陸羽也暫時放下了對茶園的神往,凝神傾聽。

「高太守,新政推行已近一月,不知在吳興郡乃至整個江南道,進展如何?可還順遂?」我端起茶盞,狀似隨意地問道。

高衛臉上的笑容稍稍收斂,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帶著欽佩與感慨的凝重。他輕輕拍了一下椅子的扶手,聲音也壓低了些,卻字字清晰:「李大夫問起此事…實不相瞞,起初,本官亦是憂心忡忡!此等新政,條條直指積弊,觸動多少豪強世家的命脈?江南道曆來是膏腴之地,亦是盤根錯節之處,阻力之大,可想而知!」

他端起茶盞,卻並未飲用,目光掃過我們三人:「然則,楊相國此番,當真是雷霆手段!再輔以高力士高將軍在宮中的鼎力支援,兩位老將出馬,一明一暗,一剛一柔,配合得天衣無縫!」

他眼中閃過一絲敬畏:「長安朝堂之上,那些心存僥幸、試圖陽奉陰違或串聯阻撓之輩,此番是真正見識到了楊相國的霹靂手段!

鐵腕之下,已有數名五品以上官員因阻撓新政、貪墨稅賦被鎖拿下獄,家產抄沒!更有幾個跳得最凶的地方豪族,被查出侵占民田、私設苛捐的實證,田產被強製贖買分配,主事者鋃鐺入獄!」他頓了頓,聲音帶著一絲快意,「風聲所及,江南各州郡,那些平日裡氣焰囂張、視地方官吏如無物的世家大戶,如今哪個不是噤若寒蟬?聞新政之名而色變!新政條陳所到之處,推行之順暢,遠超本官預期!」

高衛的描述,為我們勾勒出一幅鐵血肅殺的朝堂圖景。楊國忠與高力士這對看似不搭調的組合,為了推行新政,竟展現出如此強悍而默契的統治力,硬生生在盤根錯節的利益網中撕開了一道口子。這結果,既在意料之外,似乎又在情理之中。我心中那點因楊國忠曆史名聲而起的疑慮,在此刻也淡化了不少。無論如何,若能抑製豪強,讓底層百姓稍得喘息,總是好事。

「如此說來,新政根基已初步紮下了?」李冶在一旁淡淡開口,金眸中帶著審視。

「根基已立,大勢已成!」高衛斬釘截鐵,語氣充滿信心,「雖有零星雜音,但已翻不起大浪。聖上對此亦是龍心大悅,楊相國聖眷正濃啊!」

他話鋒一轉,又看向我,笑容重新變得熱絡,「說起來,李大夫深得聖心與貴妃娘娘眷顧,又與高將軍、楊相國皆有關聯,此次新政能如此順利,李大夫雖未親臨中樞,然於江南穩定輿情,亦是功不可沒啊!」這話裡,恭維與試探兼而有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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