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文明的偏執救世主 第2章 “海”裡的休伯利安
沉重的沉默,如同無形的帷幕,籠罩在淩澈與白發少女之間。
隻有腳下那片無垠“海”麵泛起的、幾乎不存在的微光,映照著兩人各異的心緒。
最終,是淩澈再次打破了這片死寂。
他的聲音沉悶,像是從厚重的冰層下傳來,卻依舊維持著那份標誌性的冷淡:“現在,我們需要去哪兒?”
他停頓了一下,目光終於從虛無的遠方收回,落在了麵前這位嬌小的白發紅眸少女身上,那眼神帶著一種審視,也帶著一絲不得不接受的現實感:“還有,現在...接下來很長很長一段時間...”
他似乎在斟酌著措辭,最終平淡地陳述出這個事實:“你我都要呆在一起。”
他直接問出了那個此刻必須解決的問題:“我該,怎麼稱呼你?”
麵對這直白的問題,少女先是微微一愣,隨即臉上綻開一個輕鬆的笑容,彷彿驅散了些許凝重的空氣。
她伸出纖細的手指,俏皮地指向自己那雙如同燃燒紅寶石般的眼眸:“就叫我‘淩緋’吧!”
她的指尖輕輕點了點自己的眼角,笑容裡帶著一絲狡黠和理所當然:“看,和這雙眼睛的顏色,不是很配嗎?緋紅之緋。”
“至於我們接下來要去哪兒?要做什麼?”
淩緋不再糾結名字,她抬起手臂,指向“海”平線儘頭一個模糊卻巨大的輪廓——一艘彷彿由凝固的星光與陰影構成的巨大艦船,正靜靜地停泊在“海”麵上。
“在被那股力量排斥到這片‘海’裡的時候,我榨乾了最後一點力量...”
她的語氣帶著一絲後怕,又有些許得意,“從你存在的無數‘可能性’長河中,剪裁下了其中的一個片段,一個關於‘航行’的可能性。”
她笑著看向那艘巨艦,彷彿在看一件自己最得意的作品:“那艘船,就是結果啦~”
淩緋的笑容收斂了一些,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躊躇,小心翼翼地觀察著淩澈的表情,聲音也放輕了些:“接下來很長、很長的一段時間,我們都要漂泊在這片‘海’裡...”
她停頓了一下,似乎在尋找最不刺激對方的措辭,才輕聲說出那個詞:“總需要一個...能短暫駐留、歇息的地方吧?”
她抬起眼,紅眸中帶著一絲試探和微弱的希冀:“一個...暫時的‘家’,不是嗎?”
淩澈的目光掃過那艘陌生的巨艦,又落回淩緋帶著謹慎期待的臉上。
他微微皺起了眉頭,那裡麵似乎翻湧著無數複雜的情緒——對未知的警惕,對“家”這個字眼的刺痛,以及對這強加命運的不甘。
然而,最終,所有的情緒都被他強行壓下,化為一片深沉的靜默。
他什麼也沒說,隻是極其輕微地、幾乎難以察覺地點了點頭,算是接受了這個提議。
隨即,他不再猶豫,率先邁開了腳步。
他的步伐沉穩,踏在看似虛無的“海”麵上,卻如同踩在堅實的地麵,朝著那艘巨艦的方向走去。
背影挺直,卻透著一股壓抑的沉重。
“喂!等等我啊!”
淩緋連忙小跑著跟上,她的身形在“海”麵上顯得有些飄忽,步伐遠不如淩澈那般穩定有力。
她有些氣惱地對著那個越走越快的背影喊道:“考慮下我這具新身體的侷限啊!走慢點!”
許久之後,淩澈沉默地走到這艘龐然巨艦的陰影之下。
冰冷的金屬船體如同峭壁般聳立,散發著亙古而陌生的氣息。
他沒有理會身後氣喘籲籲、略帶抱怨跟上來的淩緋,隻是仰起頭,幽藍的眼眸銳利地審視著這艘由他“可能性”誕生的造物。
一個清晰的念頭在他疲憊而緊繃的腦海中盤旋:
此刻,他體內那曾經浩瀚無邊的“無儘”源泉,已然萎縮回最原始的種子狀態,力量十不存一。
失去了那份偉力,他該如何登上這艘高聳入雲的艦船?
彷彿是為了回應他無聲的疑問——
“哢噠...吱呀...”
一陣輕微的機械摩擦聲響起,一道泛著冷光的金屬舷梯,如同擁有生命般,從光滑的船身上緩緩延伸而下,精準地、無聲地降落在淩澈和剛剛站穩的淩緋麵前。
這突如其來的便利並未讓淩澈放鬆,反而加深了他的警惕。
他立刻側過頭,目光如電般射向身旁的淩緋,眼神中帶著毫不掩飾的詢問和質疑——這是否是她的安排?
淩緋顯然也吃了一驚,她看著那憑空出現的舷梯,立刻用力搖了搖頭,紅眸中同樣寫滿了困惑和“與我無關”的澄清。
確認了這點,淩澈心中疑雲更重。
他不再猶豫,但每一步踏上舷梯都帶著十二分的戒備,身體緊繃,如同行走在布滿陷阱的鋼絲之上,緩緩進入了艦船內部那幽深未知的通道。
淩緋緊隨其後,好奇地打量著四周。
艦船內部異常空曠,巨大的空間裡回蕩著他們清晰的腳步聲。
通道兩側是冰冷的金屬牆壁,光滑得能映出模糊的人影,卻看不到任何標識、裝置,甚至一絲一毫曾經有人活動過的痕跡。
這裡寂靜得可怕,彷彿一艘被遺棄了億萬年的幽靈船。
他們一路無言,穿過迷宮般的通道,最終抵達了艦船核心區域的駕駛室。
這裡的空間更為開闊,中央是複雜的控製台,閃爍著零星微弱的、意義不明的幽光。
而就在控製台前,一個身影靜靜地佇立著,彷彿早已等候多時。
那是一位女子。
她身著一襲剪裁得體的藍黑相間長裙,勾勒出優雅的身姿。
棕色的長發如瀑般垂落,巧妙地遮掩住了她的一隻眼睛,僅露出的另一隻眼眸,在昏暗的光線下閃爍著難以捉摸的光澤。
她的存在,為這冰冷的空間增添了一抹突兀的、帶著神秘色彩的生命感。
她似乎完全忽略了淩緋的存在,目光徑直落在淩澈身上。
她微微欠身,動作流暢而帶著一種古老的禮節感,聲音平靜而清晰:“等您許久了,艦長大人。”
“艦長?”
這個陌生的稱呼讓早已習慣被稱為“指揮官”的淩澈感到一絲不適。
但他並未表露過多情緒,隻是用那雙冷淡的藍眸直視著對方,平靜地反問:“你是誰?為什麼稱呼我為艦長?”
女子抬起頭,被頭發遮掩的麵容上露出一抹溫和卻服從的微笑:“艦長大人稱呼我為‘迷迭’就好。”
她的聲音平穩,彷彿在陳述一個既定事實:“至於為什麼...我從醒來便在這艘‘休伯利安號’上,我的意識清晰地告訴我,我的使命就是等待您的到來,並竭儘所能輔佐您。”
然而,一絲遲疑終於浮現在迷迭從容的臉上。
她的目光第一次真正轉向淩澈身後,那個正東張西望、好奇打量著駕駛室的白發少女。
她的眉頭幾不可察地微蹙了一下,語氣帶著困惑和一種本能的疏離:“艦長大人...這位是...?”
不知為何,即便淩緋的麵容精緻得如同人偶,迷迭心中卻生不起絲毫親近之意,反而有種難以言喻的排斥。
淩澈沉默了片刻。
他需要在這陌生的環境裡建立初步的秩序,而眼前自稱“迷迭”的女子,至少提供了一個暫時的支點。
他決定給予有限的信任。
“好,迷迭。”
他首先糾正了稱呼,聲音不容置疑:
“但不要稱呼我為艦長。直接叫我淩澈,或者,叫我指揮官。”
接著,他側身,用淡漠的眼神瞥了一眼身後的淩緋,語氣帶著毫不掩飾的貶低:“至於這家夥...一個不堪大用的累贅罷了。”
“喂!淩澈!”
淩緋瞬間炸毛,紅眸瞪得溜圓,指著淩澈大聲抗議:“彆忘了!是誰把你救下來的!過河拆橋!”
淩澈完全無視了她的吵鬨,彷彿那隻是背景噪音。
他徑直走向迷迭身側那張看起來最為寬大、象征著指揮權的座椅。
極致的疲憊如同潮水般再次湧上,他現在迫切需要片刻的喘息。
然而,無論是來曆不明的迷迭,還是他“相識”已久的淩緋,此刻都無法贏得他全然的信任。
他重重地坐進指揮椅,身體微微陷進柔軟的靠背,閉上眼睛,聲音冷淡地拋下一句指令,卻並未明確指向:“我休息會兒。幫我看好她。”
這句模糊的“她”,讓駕駛室內的空氣瞬間凝固。
淩緋和迷迭的目光,幾乎在同一時間,越過閉目養神的淩澈,在空中交彙。
淩緋的嘴角微微勾起一個難以察覺的弧度,紅眸中帶著一絲居高臨下的審視和玩味,彷彿在看一件有趣的物品。
而迷迭臉上的笑容依舊從容得體,如同戴著一張完美的麵具,粉紫色的眼眸深處平靜無波,看不出任何情緒,隻有那被發絲遮掩的半邊臉,似乎更顯幽深。
無聲的暗流,在兩人之間悄然湧動。
但隨即,淩緋似乎對那無聲的對峙失去了興趣。
她輕巧地一扭身,像隻靈巧的貓兒,輕盈地躍上了淩澈身側一個稍矮的金屬平台。
她隨意地坐下,兩條纖細的小腿懸在空中,有一下沒一下地輕輕晃動著,鞋子偶爾會碰到冰冷的金屬壁,發出細微的輕響。
她的目光不再看迷迭,而是安靜地、專注地落在閉目養神的淩澈身上。
那雙緋紅的眼眸裡,此刻沒有了之前的玩味或不滿,隻剩下一種純粹的、帶著某種難以言喻意味的凝視。
與此同時,迷迭也收回了與淩緋對視的目光。
她臉上那完美的、從容的笑容沒有絲毫變化,腳步無聲地移動,如同滑行般緩緩繞到了淩澈身後。
她微微俯身,雙手抬起,帶著一種近乎專業的輕柔姿態,似乎想要為疲憊的指揮官按摩。
然而,就在她的指尖即將觸碰到淩澈的前一刹那——
淩澈的身體,即使在閉目休息的狀態下,也瞬間繃緊!
那是一種刻入骨髓的警惕,如同沉睡的猛獸感知到陌生的氣息。
他的肌肉在瞬間僵硬,彷彿隨時會暴起反擊。
迷迭的動作立刻停頓在空中。
她沒有強行觸碰,也沒有後退,隻是保持著那個微俯的姿勢,聲音放得極輕、極柔,如同最上等的絲綢滑過耳畔,帶著一種奇異的安撫力量:“指揮官大人,請放輕鬆...”
她的聲音裡沒有絲毫被冒犯的不悅,隻有純粹的、想要緩解對方不適的意圖,
“我很擅長這個...請相信我。”
淩澈閉上的雙眼,在那輕柔的話語中,眼睫幾不可察地顫動了一下。
緊繃的肌肉並未完全鬆弛,但那股即將爆發的、野獸般的警惕感,如同被無形的力量撫平,緩緩地、極其緩慢地消退了。
他沒有睜眼,也沒有更多的動作,隻是維持著靠在椅背上的姿勢,彷彿默許了迷迭的靠近。
迷迭的指尖終於輕輕落下,帶著恰到好處的力道,開始揉按。
她的手法確實嫻熟而精準,每一次按壓都落在淩澈的頭側不適的地方。
駕駛室內,隻剩下迷迭指尖輕柔按壓的細微聲響,以及淩澈逐漸變得平穩悠長的呼吸聲。
淩緋依舊安靜地坐在平台上,晃著腿,目光在淩澈和迷迭的動作間流轉,最終也歸於一種奇異的沉靜。
一種脆弱卻真實的安詳,如同薄紗般,悄然籠罩在這三個各懷心思、彼此試探的旅人之間。
冰冷的金屬空間裡,彌漫開一種近乎奢侈的、短暫的寧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