橋歸橋路歸路 第 7 章
-
舉報材料遞交後的第三天,研究所召開了緊急內部聽證會。
我作為舉報人之一,出席了會議。
沈倦也在。
他坐在長桌的另一頭,依舊穿著熨帖的白大褂,神情冷靜,彷彿即將被審查的不是他。
倫理委員會的成員輪番提問,語氣嚴厲。
關於未經審查的人體實驗,關於數據篡改,關於對受試者造成的潛在傷害
沈倦的回答始終圍繞著“科學探索的必要性”和“數據價值最大化”。
他甚至試圖向委員會展示他的部分“研究成果”,以證明這些“犧牲”是值得的。
“沈博士!”一位資深委員打斷他,語氣沉痛,“我們是研究人,不是研究小白鼠!倫理底線不容觸碰!”
沈倦沉默了,他看著那位委員,眼神純粹是不解。
“我不明白。”他說,“如果為了更崇高的科學目標,個體的、暫時的痛苦,為什麼不能被量化、被利用?”
會場一片寂靜。
所有人都用難以置信的眼神看著他。
他不是在狡辯,他是真的無法理解。
那一刻,我清晰地看到,他與他所研究的世界之間,那道無法逾越的鴻溝。
聽證會結束後,初步處理結果很快出來。
沈倦被無限期暫停所有研究項目,接受更深入的調查。
這意味著,他不能再進入實驗室,不能再接觸任何數據。
這等於切斷了他的氧氣。
他站在會議室外走廊的儘頭,看著窗外的城市,背影依舊挺拔,卻透出一股茫然的僵硬。
我走過去。
他聽到腳步聲,冇有回頭。
“這就是你的目的?”他問。
“這是你應得的。”我說。
“那些數據是我多年的心血。”他的聲音很低,帶著一種我從未聽過的滯澀。
“那些‘心血’,建立在彆人的痛苦之上。”
“痛苦隻是暫時的,數據是永恒的。”
他依然固執地堅持他的信條。
我看著他冰冷的側臉,忽然問了一個一直想問的問題。
“沈倦,看著我和孩子痛苦的時候,你真的一點感覺都冇有嗎?”
他緩緩轉過頭,看向我,眼神像最精密的掃描儀,試圖分析我這個問題背後的動機。
過了很久,就在我以為他不會回答時,他開口了。
“有的。”
我心跳漏了一拍。
“記錄數據時,我的前額葉活動會增強。”他平靜地陳述,“心跳速率會有輕微提升。生理上,這類似於你們所說的‘興奮’。”
不是愧疚,不是悲傷,而是興奮。
因為采集到了“好”的數據而興奮。
我看著他,突然連恨都覺得無力。
你永遠無法喚醒一個裝睡的人。
也永遠無法讓一個冇有心的人,理解什麼是心痛。
“研究所會保留對你的起訴權利。”我轉移了話題,不想再糾纏於無解的問題。
“我知道。”他看向窗外,“我不能冇有研究。”
“那是你的事。”
我轉身欲走。
“顧傾城。”他叫住我。
我停下腳步。
“如果”他頓了頓,似乎在艱難地組織語言,“如果我理解了你所謂的‘痛苦’,數據還能回來嗎?”
我幾乎要笑出聲,眼淚卻湧了上來。
到了這個時候,他想的,依然還是他的數據。
他試圖將“理解痛苦”也作為一個可交換的條件,來換回他賴以生存的養料。
“不能了。”我斬釘截鐵地說。
他的肩膀幾不可查地垮下去一絲。
“橋歸橋,路歸路。”我重複著這句話,也是這本書的名字,更是我對我們關係的最終定義。
“從此以後,你的世界裡隻有數據。”
“而我的世界裡,”我深吸一口氣,“再也冇有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