竅攘諳儀mm8V渙倉 029
臨時“報喪台”。
謝吉利看他們不肯坐車,拉著妹妹謝小花也要跟著一起走路。
謝大虎拉著板車笑眯眯的看著自己的兩個孩子跟在謝秋芝和謝文屁股後麵,像是兩個小跟班。
謝小花踮著腳尖,兩條小辮一顛一顛,拽著謝秋芝的衣角不放:“秋芝姐姐,再給我們講講那個……那個田螺姑孃的故事嘛!”
謝吉利也跟著起鬨,黑紅的臉蛋上全是汗,卻亮晶晶的。
古代農村的孩子見識有限,對外麵的世界充滿了好奇。
而謝秋芝和謝文總能說出些他們沒聽過的小故事,這讓謝吉利和謝小花對他們很是崇拜,纏著問個不停。
謝秋芝又講了一遍田螺姑孃的故事,再講了一個燈花姑孃的新故事。
兩個孩子聽得入了迷,眼睛瞪得圓圓的,不時發出“哇”的驚歎聲,暫時忘卻了旅途的疲憊和饑渴。枯燥的趕路也因此多了幾分趣味。
板車吱呀呀在旁邊跟著,謝大虎握著車轅笑眯了眼。他看著自己那兩個好奇寶寶,心裡軟成一灘溫水:“小花,吉利,彆纏著哥哥姐姐太緊,好好走路,看腳下!”
七歲的小花回頭衝他咧嘴一笑,缺了門牙的小黑洞在夕照裡分外顯眼。
孩子們嘰嘰喳喳的討論聲像一陣微風,雖然驅散不了沉重的疲憊,卻也給沉悶的隊伍帶來了一絲生氣。
原本拖著步子的大人們,聽著孩子們充滿想象力的對話,嘴角也不自覺地帶上一絲苦澀卻欣慰的笑意。
連謝大虎的板車都似乎輕快了幾分,他衝自家倆小崽子喊:“認真聽講,彆搗亂!”
唯獨落在謝家村隊伍尾巴的謝老太一行人,聽著隊伍前麵隱隱約約的說話聲和驚歎聲,臉色黑得能擠出水。
謝廣金朝地上啐了一口:“扯什麼鬼話,不知所謂!”
謝廣貴陰陽怪氣地接話:“等進了京畿道,看他們還能不能編出花來。”
聲音不大不小,剛好飄到不遠處沈硯的耳裡。
沈硯勒住馬韁,遠遠望過去。
幾個孩子的背影被夕陽鍍上一層金邊,謝文正耐心地在地上畫著什麼,謝秋芝比劃著解釋,兩個小的仰著頭,聽得無比專注。那幅畫麵,在這荒蕪的官道上,顯得格外珍貴而脆弱。
沈硯的目光在他們身上停留片刻,眸色深沉,看不出情緒,隻是握著韁繩的手指微微收緊了些。
“快!再走三裡就能歇腳!”
官差陳進虎騎在馬上,聲音嘶啞地催促著。孩子們的討論聲停止了,隊伍裡開始竊竊私語,話題轉向了對前方歇息地和未來命運的擔憂。
“聽說汝陽府的林知州是個好官……”
“再好也沒用!城門關了,流民根本進不去!”
“可咱們是奉朝廷告示去京畿道的,說不定能放行?”
“對啊,就算不能進城,最差也會提供粥水的吧。”
村民們低聲議論著,心裡既期待又害怕。
又走了三裡路,終於到了今晚的宿營地。
破敗的驛站孤零零立在曠野上,土牆剝落,門口懸著一盞風燈,燈罩裂了縫,火光被夜風吹得東倒西歪。
五天前,十八個村子合成一條長龍,如今這條長龍歇在了這個荒野驛站的外圍。
每晚紮營後,各村的裡正們就會和隨隊的官差低聲彙報村裡的情況,誰掉隊了,哪家誰死在路上了,每天都是有記錄的。
今夜依舊到了報數的時間,隨隊官差陳進虎提著銅鑼,沿營地走一圈,鑼邊一敲,裡正們便佝僂著身子,從各自火堆後鑽出來,聚到驛站那半截土牆根下。
土牆根成了臨時“報喪台”。
風卷著火星子,吹得人臉發疼,卻也把聲音傳得老遠。
三窪地的裡正趙老七,先開了口,他嗓子像被沙子磨過:
“陳爺,咱們村……又少一口。李二嫂昨夜咳得厲害,今晨一摸,涼了。”
他攤開掌心,是一枚被咬掉半邊的觀音土餅,“就剩這,娃子還捨不得扔。”
坪山村的裡正孫駝背,把旱煙鍋往牆根一磕,煙灰簌簌落。
“老劉頭今兒清早走的。臨了拉著我手,說‘孫哥,埋深點兒,彆讓狼刨了,我怕疼’。我點頭,可哪有力氣給他挖深坑?隻夠半尺土。”
他說著,眼圈在火光裡紅得嚇人。
柳條灣的裡正周瘸子,把空水囊倒過來,隻滴下兩滴渾水。
“有人求我給娃一口稀的,說他自己不走了,省點糧。我罵他孬種,可回頭一看,那娃才八歲,瘦得跟貓崽似的,我罵都罵不出聲。”
他狠狠抹了把臉,掌心全是裂口滲出的血。
石橋村的裡正吳老漢,聲音壓得極低:
“我們村的小梅子,昨天夜裡把最後一塊乾糧塞給弟弟,自己偷偷往荒地裡走。我追上去,她跪下來求我:‘吳爺,彆帶我回去,我娘說了,我睡一次,就能換一塊餅子。’”
吳老漢說到這兒,狠狠扇了自己一巴掌,“我沒敢應,也沒敢攔。”
謝裡正站在最外側,手裡攥著謝家村的花名冊,紙角被汗浸得發軟。
其他村子裡正的話他聽一句,心口就抽一下。
等前頭幾個裡正說完,他才啞著嗓子開口:“陳爺,我們謝家村……也頂不住了。今天晌午,李家的閨女把娃塞給我,說‘叔,你帶他走,我走不動了’。那娃才四歲,抱著我腿哭,我……我這當裡正的,你也知道,連自家都顧不全,哪敢再收一個?”
陳進虎把銅鑼往牆上一靠,火光映得他半邊臉鐵青。
“各位,咱們這十八支隊伍每天少人,每天埋人。再這麼下去,到汝陽府前就得先開一條死人溝。”
他頓了頓,聲音也無奈,“可朝廷的限期是死命令,走慢一步,誰也擔不起。還有人口比例,你們要是想自己村能先分田地,就要少死人,告示也說了,按存活比例優先分田地,到時候死人多了,分到什麼犄角旮旯,可彆怪我沒提前告訴你們。”
裡正們互相看看,眼裡全是血絲。
趙老七把煙袋鍋往掌心一磕,低聲罵:“擔不起也得擔,活人不能讓尿憋死。”
孫駝背苦笑:“可尿也快沒了。”
周瘸子抬頭,望著黑得透不過氣的天:“先熬到汝陽府吧。”
沒有人再說話,夜風像一聲聲極輕的歎息吹過驛站外圍的隊伍。沉重的現實壓在每個裡正的心頭,也籠罩著整個逃荒的隊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