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竊心 第三十章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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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那團火焰熄滅的刹那,帝丹指尖一道微不可察的光芒閃過,精準地將那個燃燒後的紙團灰燼取了出來。

臻歆那從頭到尾徹底無視的態度,如同無聲的宣告——他不僅知道他們下山了,更篤定是帝丹慫恿了臻意。心知自己又一次惹惱了他,帝丹自始至終沉默著。他拿著那團被法術複原的紙團,默默走到長椅坐下,身體隨著長椅輕輕搖晃。他小心地展開紙團,墨色的牡丹躍然眼前,花心處那一點乾涸的暗紅,如同凝固的血淚。帝丹閉上眼,靈台法力流轉,指尖拂過那點暗紅,臻歆下午作畫時的情景便清晰地浮現在他腦海中:指尖滲血的決絕,點染花心時的專注,以及那句望著君子蘭的低語歎息……那句歎息彷彿在他耳邊迴響——他終有一日,會把這盆花連同他帝丹,一起扔出去。

這種徹底的漠視,持續了整整半月。

臻意夾在兩人之間,看著臻歆對帝丹視若無睹的模樣,一日比一日發愁。他幾次三番想向哥哥坦白他們每日偷溜下山的實情,又唯恐臻歆一怒之下當真將帝丹連根拔起丟出院子。左右為難之下,他最終決定——從昨天開始,暫時不再同帝丹出去了。

而被困在木屋“麵壁”了一天的帝丹,麵對臻歆這種無言的驅逐令,幾乎束手無策。臻歆從未就下山之事斥責過他們半句,也絕口不問他們的行蹤。他依舊是臻意眼中那個溫和可親的好哥哥,唯獨對著帝丹,那層溫和的麵紗便消失得無影無蹤,隻剩下冰封般的冷淡。

翌日用早飯時,氣氛凝滯如舊。帝丹終於無法忍受這無形的煎熬。他放下碗筷,目光落在臻意身上,聲音儘量平靜:“臻意,最近……我需沉入本體專心修煉,暫時……不出來了。”

他刻意避開了臻歆的方向,彷彿隻是在陳述一個決定。

臻歆自顧吃著飯,眼皮都冇擡一下,彷彿那句話隻是掠過耳畔的一縷微風。

臻意心中瞭然,湧起濃濃的不捨,卻也明白這是帝丹的無奈之舉。他低聲道:“哦……好。若是覺得煩悶了,隨時出來便是。修煉之道,貴在心境通達順暢。”

就這樣,帝丹“消失”了。明麵上,他是回到了院中那株君子蘭裡潛心修煉。實則,他是返回了九重天上的離析宮——再不回去處理堆積如山的公務,林豎和諾白的怨念恐怕就要把宮殿頂棚掀翻了。他絕不會承認,自己是因為受不了被一隻“小妖”長久地視作空氣,才“落荒而逃”的。

離析宮。

林豎依舊坐在他慣常的位置上,一副看透世事的慵懶模樣。他看著剛回來就周身籠罩著低氣壓、一臉“生人勿近”的帝丹,忍不住揶揄道:“喲,天神大人這是生的哪門子悶氣?難不成隻離開神君片刻,就這般魂不守舍了?人間的姑娘嫁了人,還記得三朝回門呢!”

帝丹正握著翎羽筆,在玉簡上奮筆疾書處理積壓的事務,聞言隻狠狠瞪了林豎一眼,並未出言斥責。五百年的相伴,早已讓他們之間超越了尋常的主仆情誼。

“諾白呢?”

帝丹頭也不擡地問。

“去三厚宮打掃了。”

林豎回道,語氣帶著點無奈,“那小東西失了過往記憶,如今一顆心全係在你身上。對三厚宮那位正主兒,他私下可跟我抱怨過不止一回,說是‘半點不喜歡他’。偏偏你還總跟他唸叨你們從前有多要好……我說天神大人,你就不怕這小醋罈子哪天也‘一醋之下’,再給你來一場滔天大火?”

“一醋之下”四個字,讓帝丹手中的筆微微一頓。

他不由得想起當年,臻歆因諾白引發的那場大火,幾乎焚燬了半個三厚宮。若非及時控製風勢,後果不堪設想。如今宮殿雖已重建如初,可那心心念唸的主人卻遲遲不歸。他隻能吩咐諾白時常去打掃,維持著宮殿的潔淨,等待著那個或許永遠不會歸來的身影。若臻歆有朝一日真回來了,見到諾白如今這般隻親近自己、不待見他的模樣……不知會作何反應?是勃然大怒嗎?林豎曾笑言,那不叫發火,該叫“拈酸吃醋”……若真是如此……帝丹心底竟隱隱生出一絲荒謬的期待,想看看那個清冷自持的人,為他拈酸吃醋會是何等模樣。

“林豎!我回來啦!今日得了件稀罕玩意兒,特彆有意思,你快幫我瞧瞧!”

清脆的聲音伴著輕快的腳步傳來。諾白捧著個東西興沖沖跑進大殿,一眼看到主位上那個熟悉的淡黃色身影,他驚喜地“啊”了一聲,手中物件“啪嗒”掉在地上也顧不得了。小小的身影如同離弦的箭,猛地撲向帝丹懷裡,雙臂緊緊環住他的腰,小腦袋在他胸前蹭來蹭去,聲音又糯又委屈:“你去那麼久!我還以為……以為你不要我們了呢!”

帝丹被他撞得身子微晃,無奈地歎了口氣。他伸手抓住諾白的後衣領,將他從自己懷裡稍稍拉開,神情嚴肅地低頭問道:“不準撒嬌。我問你,三厚宮……可有時時去打掃?可有懈怠?”

他的目光銳利,彷彿要穿透諾白那雙清澈無辜的眼睛。

林豎起身,走過去拾起諾白丟棄在地上的畫軸,回到自己位置坐下,徐徐展開畫卷,開始凝神賞析。

上方,諾白兩隻小手還徒勞地伸著,想要夠到帝丹的肩膀,卻怎麼也碰不到。見帝丹一回來就隻關心那個幾百年不見蹤影的臻歆神君的宮殿,諾白隻覺得一股委屈直衝頭頂。“怎麼可以這樣!”他聲音拔高,帶著孩子氣的控訴,“那個臻歆神君就可以對你撒嬌耍賴,為什麼我不可以?我們倆明明比他跟你更親!”

“他是你師傅!”帝丹加重了語氣,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

“我不認識他!”諾白梗著脖子反駁,“就算是,那也是曾經的事了!現在是我陪著你!”他固執地拒絕相信帝丹講述的那些過往。或許不是不信,隻是潛意識裡不願承認自己纔是導致他們分離的“罪魁禍首”。這個害得臻歆與帝丹分開的“禍首”,此刻竟還想爭風吃醋……帝丹隻覺得太陽xue突突直跳,這還有冇有天理了?“不得冇大冇小!回答我的問題!”他聲音沉了下來。

麵對那個讓帝丹如此在意、自己又本能氣不過的“臻歆神君”,相處五百年的諾白深知這是帝丹的逆鱗。親近之人偶爾觸碰或可容忍,但若不知分寸,後果難料。他立刻收斂了氣焰,轉而換上天真無邪的表情,眨巴著眼睛:“為什麼要‘時時’去打掃啊?他又不回來住,你就不怕累壞我嘛?”語氣裡帶著恰到好處的委屈。

帝丹看著眼前這隻被自己寵得快要上房揭瓦的小兔子,深感不能再放任下去,必須敲打敲打。“哪來那麼多理由!你再不……”

威脅的話剛開了個頭,卻被林豎驚訝的聲音驟然打斷。

“咦?這次畫的不是人物,而是花?”林豎的聲音帶著新奇,隨即又透出疑惑,“隻是……臻歆神君怎麼給這幅畫題了這樣幾個字?”

林豎其實並未真正見過臻歆作畫。這些畫作,都是諾白去三厚宮收拾時,從那場大火倖免的臥室廢墟裡帶回來的殘卷,畫上多是三厚宮昔日的弟子。林豎也是因此才得以窺見這位神秘神君的墨寶。

那場焚燬雅軒築的大火,帝丹至今曆曆在目。他當時匆忙趕回,隻來得及將剛破殼、還懵懂無知的諾白塞給林豎,便一頭衝進了火海。冇人知道他在烈焰熊熊的雅軒築裡看見了什麼。隻記得他出來時,手中死死捏著一片邊緣焦黑蜷曲的畫紙,臉色蒼白如紙,眼神是林豎從未見過的蒼涼。

“讓我看看。”帝丹放下諾白,轉身麵向林豎,衣袖輕拂,那幅畫便如被無形之手托起,穩穩平鋪在他麵前的桌案上。

畫麵上依舊是牡丹,但隻用了黃與白兩種清雅的色調。它們簇擁著一塊樸拙的石板,熱烈地盛放,幾乎占據了整張畫紙。然而,最引人注目的是畫麵右上方的題字,四個墨跡淋漓的大字橫亙其上:三丹奪魁!

諾白湊近瞄了一眼,立刻指著畫,小臉上滿是困惑:“明明畫的是牡丹,哪裡來的‘三丹’?”

林豎閱曆深厚,目光在題字與畫麵上來回逡巡,沉吟片刻,直接道出心中所想:“牡丹,花中之王,可稱一‘丹’;此畫本身乃丹青妙筆,亦可算一‘丹’……至於這第三‘丹’……”他頓了頓,意有所指地看向帝丹,“隻怕是被隱去了吧。”

林豎的話像一把鑰匙,“哢噠”一聲打開了帝丹塵封的記憶。他想起自己衝進雅軒築那天的情景:滿眼皆是灼目的天火,屋內的一切都在金紅色的烈焰中扭曲、變形、化為飛灰。根本辨不清哪些東西在被焚燒。他在濃煙與熱浪中踉蹌搜尋,最終在牆角發現了一幅被高溫烤得發黃、邊緣捲起的卷軸。他心頭一緊,疾步上前,看清畫上那兩個模糊卻異常熟悉的身影時,心幾乎要跳出胸膛。他急切地伸手想要拾起這唯一的痕跡,指尖剛一觸碰,那飽經烈焰摧殘的畫卷便在他眼前無聲地碎裂開來,化作點點帶著火星的灰燼飄散……帝丹僵在原地,巨大的悔恨瞬間將他淹冇。最終,他隻從殘燼中搶回手掌大小的一片焦黃紙片。畫上那兩個曾經親密無間的身影,早已隨著那場大火,徹底湮滅於無形,隻留下這一角殘破的憑弔。

帝丹的目光死死鎖在畫上那四個字,喉頭髮緊,聲音低沉得幾乎聽不清:“這畫……是在哪兒找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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