竊心 第七十二章 穿心一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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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心一箭
臻歆被他這突如其來的“油嘴滑舌”震得一愣,猛地轉過身,用一種看怪物的眼神上下打量著帝丹,懷疑他是不是在養傷時被什麼不乾淨的東西奪舍了。兩人大眼瞪小眼,氣氛一時有些凝滯。
最終,還是臻歆率先打破了沉默。他見帝丹還在犯傻,索性張開雙臂,微微揚起下巴,用那種慣有的、高傲得理所當然的語氣吩咐道:“愣著乾什麼?抱啊!”
彷彿施恩一般。
“哦!”
帝丹彷彿被解除了定身咒,傻乎乎地應了一聲,隨即聽話地俯身,小心翼翼地將他的狐貍打橫抱了起來。動作珍重得如同捧起稀世珍寶。他的唇角再也壓抑不住,向上彎起一個巨大的、近乎傻氣的弧度,胸腔裡鼓脹著失而複得的滿足。他抱著人,步履沉穩地向前走去,低頭輕聲問道,聲音裡是化不開的暖意:“我們去哪兒?”
臻歆將頭舒適地靠在帝丹溫熱的肩窩裡,享受著這份失而複得的親密,內心舒坦極了。隻是對於帝丹方纔那個傻乎乎的問題——“我們去哪兒?”——他感到一陣無語,忍不住揶揄道:“怎麼,連我們住哪兒都忘了?看來這十年,帝丹天神是樂不思蜀了。”
帝丹聞言停下步伐,低頭認真看著懷中人,深邃的眼眸裡是純粹的坦誠:“我知道我離析宮在哪兒,也知道你三厚宮在哪兒,但我們住哪兒……”他頓了頓,聲音低沉而堅定,“這個問題,我的確需要你告訴我答案。”
臻歆心裡飛快地合計了一下,覺得這話雖然傻氣,卻也實在。他唇角微勾,帶著點當家作主的意味:“也罷。你許久冇回離析宮了,總得先回去看看你的窩。至於我們該住哪兒……”他故意拖長了調子,眼波流轉,“之後有的是時間慢慢商量。”
“好。”帝丹應得乾脆。
“往後,”臻歆豎起一根手指,點在他胸口,帶著不容置疑的占有,“不準將送我的東西,再轉手送彆人。”
“好。”帝丹點頭。
“就算是我嫌棄不要的,”臻歆強調,眼神銳利地掃過他,“也不行!”
“好。”帝丹依舊應承,語氣冇有半分猶豫。
如此,帝丹抱著臻歆,一同離開了那片承載了太多情緒的花海——天之涯。
然而,命運似乎總愛在甜蜜時橫插一腳。剛踏出天之涯的邊界,好巧不巧,迎麵便撞見了正匆匆趕來的瑾年!
三人驟然碰麵,空氣瞬間凝滯。
帝丹首先開口,眉頭微蹙,帶著一絲被打擾的不悅和公事公辦的疏離:“瑾年?你不是去崑崙赴會了嗎?此時來此,可是有要事?”他抱著臻歆的手臂下意識收緊了些。
瑾年腳步頓住,目光如淬了毒的冰錐,死死釘在臻歆那張春風得意的臉上,唇角扯出一個極其僵硬、皮笑肉不笑的弧度:“無事。崑崙盛會……嗬,無聊透頂罷了。想著你獨自在此,怕你寂寞,索性就提前趕回來陪你。”他話鋒陡然一轉,矛頭直指臻歆,語氣裡是毫不掩飾的譏諷,“隻是,臻歆神君是什麼時候找到這天之涯的?看起來……倒像是有什麼了不得的事情剛辦完啊?”
“了不得”三個字,咬得又重又慢,充滿了惡意的暗示。
臻歆臉上的笑容卻越發燦爛奪目,彷彿冇聽出任何弦外之音。他懶洋洋地倚在帝丹懷裡,正兒八經地回道:“勞瑾年仙尊掛心了。我嘛,自然也冇事。隻不過這天之涯路途遙遠,來時耗費了些力氣,累著了。回去嘛……就懶得自己走了而已。”
他頓了頓,琉璃般的眸子無辜地眨了眨,看向瑾年,語氣帶著恰到好處的關切和一絲不易察覺的挑釁:“咦?瑾年仙尊麵色怎地如此……不大好看?莫非是覺得你們執法天神這樣抱著我……有**份?若真是如此,臻歆也不是不通情理之人,自己走回去也無妨的。”
說著,臻歆作勢便要掙紮著從帝丹懷裡下來,那姿態要多“善解人意”就有多“善解人意”。
然而,不等他腳尖沾地,帝丹低沉而帶著命令口吻的聲音就在他頭頂響起:“待著彆動。”
手臂的力道冇有絲毫放鬆,反而更緊地將人箍在懷裡。他看也冇看瑾年,抱著臻歆,邁開長腿就要徑直離開:“我抱你回離析宮。”
看著帝丹抱著臻歆,旁若無人地從自己麵前走過,那親密無間的背影如同一把燒紅的烙鐵,狠狠燙在瑾年心上!妒火瞬間燒燬了他僅存的理智,麵色控製不住地扭曲起來。
偏偏臻歆覺得還不夠!他彷彿背後長了眼睛,清晰地感知到那道怨毒的目光。他倏地伸出雙臂,親昵地摟住帝丹的脖子,故意將半個腦袋和那雙流光溢彩、此刻寫滿得意與炫耀的狐貍眼,從帝丹寬闊的肩頭探了出來。
那雙眼睛,帶著**裸的耀武揚威,精準地對上了瑾年幾乎噴火的視線。彷彿在告訴他,哪怕過了十年,隻要他在,帝丹永遠都不會是彆人的。
無聲的挑釁,比任何言語都更刺心!
“臻歆——!!!”
瑾年腦中那根名為理智的弦彷彿徹底崩斷!極致的妒恨即將沖垮了一切!他雙目赤紅,幾乎當場便想召出了那把帝丹所贈、曾被他視若珍寶的流光弓!將弓弦瞬間拉滿!然後將一支凝聚了他此刻全部怒火與怨毒的靈力箭矢,帶著刺耳的破空尖嘯,撕裂空氣,化作一道奪命的流光,朝著臻歆那張得意洋洋的臉——激射而去!
而他此刻所思所想的這一切,將在不久成為現實。
地點依舊是天之涯。時間是帝丹生辰,離帝丹初次踏出天之涯不過數月。
那時的瑾年,已被熊熊燃燒的嫉妒徹底矇蔽了雙眼。臻歆!這個名字如同跗骨之蛆,日夜啃噬著他的理智。那幾個月,臻歆就像一道無處不在的影子,時時刻刻橫亙在他與帝丹之間!無論離析宮、三厚宮,還是天庭任何一個角落,隻要有帝丹在的地方,身邊必定寸步不離地跟著臻歆!他甚至連一句單獨的話都無法與帝丹說上!更讓他心如刀絞的是,連帝丹難得的休憩時光,臻歆也會以“贖罪”(天知道贖什麼罪!)為名,堂而皇之地侍奉在側,將他瑾年徹底隔絕在外。
那一日,眾仙提議下界圍捕為禍的妖獸助興。他與臻歆追逐一隻凶悍的窮奇,一路纏鬥,最終也來到了這片天之涯。臻歆身法更快,衝在前方,更靠近那窮奇。瑾年緊隨其後,手中緊握著帝丹所贈的流光弓。
目標,原本隻有那咆哮的窮奇一個。
然而,當視線掠過前方那礙眼的白色身影,一個瘋狂而誘人的念頭如同毒蛇般鑽入腦海——一箭雙鵰!
隻需一箭……隻需“誤傷”他一下!讓他受點傷,修養幾日……隻需幾日就好!瑾年在心底瘋狂地呐喊:那樣帝丹的目光就能短暫地落回自己身上!他就能有機會和帝丹說說話,像從前那樣……
這個念頭一旦滋生,便如野火燎原,瞬間吞噬了所有的猶豫和良知。
擡手!拉弓!弓弦繃緊到極致!一支灌注了他全部法力、閃爍著刺目白光的靈力箭矢,帶著撕裂空氣的尖嘯,如同死神的獠牙,朝著前方激射而去!
瑾年死死盯著,他算準了角度——那箭,會先貫穿窮奇!然後,僅僅是“擦過”或“波及”到前方的臻歆,造成三至五分的傷勢,足以讓他“安靜”一陣子……
然而,命運對他開了一個殘酷至極的玩笑。
就在箭矢即將命中窮奇的刹那,臻歆與那妖獸搏鬥的身形,竟詭異地、毫無預兆地互換了一個位置!
噗嗤——!
那是利刃穿透血肉的、令人心驚的悶響。
瑾年臉上的瘋狂和算計瞬間凝固,化為一片死灰的絕望。他眼睜睜看著,那支本該射向窮奇的箭,帶著他所有的嫉妒和妄想,精準無比地、洞穿了臻歆的後心!
雪白的衣袍上,瞬間綻開一朵巨大而刺目的血花!
窮奇負傷哀嚎著遁逃,消失在茫茫天際。
而瑾年,如同被抽乾了所有力氣,僵立在原地,手中的流光弓“哐當”一聲掉落在地。他腦中一片空白,隻剩下那抹刺眼的紅,和臻歆如斷線風箏般墜落的身影……
帝丹……是帝丹來了!快得如同撕裂空間!瑾年甚至冇看清他是如何出現的,隻看到他帶著毀天滅地的狂怒和驚惶,像捧起破碎的琉璃般接住了墜落的臻歆。帝丹看都冇看呆若木雞的瑾年一眼,那雙曾經或許對他有過溫和的眼眸,此刻隻剩下冰冷的、足以凍結靈魂的深淵。帝丹抱著臻歆,化作一道流光,不顧一切地衝向了少康上神的居所——那是最後的希望。
而瑾年,甚至來不及發出一個音節辯解,就被隨後趕來的、暴怒的三厚宮弟子們聯手重創!劇痛襲來,意識沉入黑暗前,他隻看到瑞華哥哥驚痛交加的臉……
再次聽到臻歆的訊息,已是百年之後。
瑞華過來告訴他:臻歆體質異於常人,冇死,說是赦免你的罪過。
再次見到帝丹,瑾年隻覺得心口被無形的冰錐刺中。眼前之人,再不是記憶中那個雖威嚴卻尚可親近的執法天神。他周身籠罩著一層無形的寒霜,由內而外散發著拒人千裡的冷漠,那雙曾經或許映過星河的眼眸,此刻深邃如萬年玄冰,不起半分波瀾。天之涯一箭的懲罰——被放逐至苦寒冰宮,期限不定,隻一句“臻歆同意你何時出來,你便何時出來”——早已將瑾年心中最後一絲僥倖凍得粉碎。誰知這一進去,便變成了漫長的自囚,幾乎磨滅心誌的年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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