竊心 第七十九章 單方麵的談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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單方麵的談判
然而,就在拳風即將觸及帝丹麵門的刹那——
臻歆的動作硬生生頓住了!
隻見帝丹並未躲閃,甚至冇有格擋,他隻是下意識地緊緊閉上了眼睛,嘴唇倔強的抿成一線,放在桌上的那隻手攥成了拳頭,指節用力到泛白,身體卻呈現出一種全然不設防的姿態——那分明是做好了承受他一切怒火的準備,任憑處置!
這毫無防備、甚至帶著一絲隱忍順從的姿態,像一根細針,猝不及防地刺破了臻歆洶湧的怒焰。看著對方緊閉的眼睫在蒼白的臉上投下淺淺的陰影,那股揮拳的狠勁竟奇異地消散了。他憤恨地、幾乎是用儘了全身力氣才收回那隻停在半空的手,指關節捏得咯咯作響。
他後退一步,胸口劇烈起伏,每一個字都像是從齒縫裡擠出來的冰渣:“帝丹……我、不、想、再、見、到、你。”
臻歆霍然起身,頭也不回地步出房門,獨自下樓去了。帝丹僵在原地,目光如同被無形的線牽引,死死追隨著那個決絕的背影,直到房門隔絕了視線。一股沉重的挫敗感攫住了他——他學什麼不好,偏學臻歆的任性?這下倒好,怕是惹得對方更加厭憎了。
守在桌旁的章叔見隻有臻歆一人下樓,且麵色鐵青,下意識便問:“公子,那位帝丹公子……不用飯嗎?”
臻歆抄起碗筷,泄憤似的夾菜扒飯,語氣聽不出喜怒,卻字字如冰:“他?餓不死。”
章叔心中一驚。在他的印象裡,公子待人素來溫和有禮,何曾用這般刻薄的口吻說過誰?難道……方纔並非兩情相悅,而是自家公子對那位帝丹公子用了強,不慎被自己撞破,帝丹公子憤而離去,公子這才遷怒?若真如此,公子發火豈非全是自己莽撞的錯?一念及此,章叔噤若寒蟬,再不敢多言。
臻歆哪裡知曉章叔心中已上演了一出驚世駭俗的大戲?他隻將滿桌菜肴視作帝丹那張可惡的臉,一口口嚼得格外用力,彷彿要將其生吞活剝。
飯畢回房,帝丹果然已不見蹤影。臻歆也不在意,目光掃過桌麵,那壺花雕竟也不翼而飛。他冷哼一聲,吐出八字評語:“順手牽羊,品行不端!”
隨即拿起書卷,強迫自己沉浸其中,直至暮色四合。
入夜安寢,章叔伺候臻歆更衣時,終於憋不住心中翻騰了半日的憂慮,語重心長地開口:“公子,恕老奴多嘴。莫翼公子待您,那是掏心掏肺的好。那位帝丹公子……身份來曆暫且不論,再高也高不過您去。模樣是頂頂好的,可您瞧他那眉宇間的神色,分明是塊寧折不彎的硬骨頭!好看不好吃的道理,世人都懂。退一萬步講,就算他肯委屈自己留在您身邊,彆說府裡如何議論,單是莫翼公子那兒……您也斷然捨不得傷他的心,是不是?”
臻歆坐在床沿,靜靜聽著章叔這番“護短”兼“勸諫”的長篇大論,心中哭笑不得。這誤會,隻怕是泥潭深陷,越描越黑了。他無意解釋,隻覺疲憊,擡手揉了揉眉心,聲音透著疏淡:“章叔多慮了。強扭的瓜不甜。今日之事純屬意外,日後——”他頓了頓,語氣斬釘截鐵,“我定會離他遠遠的,碰都不會再碰一下。下去歇息吧。”
待屋內燈火熄滅,關門聲遠去,臻歆閉上眼,試圖醞釀睡意,盤算著明日結清玉錢便可繼續趕路。豈料,黑暗中,一股濃烈酒氣混雜著一縷若有似無的異樣香氣,驟然鑽入鼻端。
他猛地睜開眼!
隻見一個模糊的身影正佇立在床前,一動不動地凝視著他。臻歆驚坐而起,張口欲呼——
一隻帶著灼熱酒氣的手掌更快地捂住了他的嘴,同時一股不容抗拒的力量將他重重推回床榻!
黑暗中,腕間那顆珠子散發的微弱白光,此刻成了唯一的光源,幽幽照亮了來人的輪廓。
是帝丹。
隻是此刻的他,與白日判若兩人。髮絲微亂,眼神迷濛,平日的從容銳利被一種近乎脆弱的頹然取代。看清是他,臻歆喉頭那聲驚呼硬生生嚥了回去。
“你買的酒……喝光了。”帝丹的聲音帶著濃重的醉意,含混不清,“又去買了幾壇……賠你!”
濃烈的酒氣幾乎將他身上那股獨特的香氣完全掩蓋。臻歆蹙緊了眉。
“是我……又讓你討厭了……是不是?”帶著上一世記憶的帝丹笨拙地摸索著,試圖撫平臻歆眉間的褶皺,卻因視線模糊,隻在對方眉骨上方徒勞地劃動,“若是……若是你記起從前……怕就不止是討厭了……你眼裡最容不得沙子……而我……”他聲音哽住,帶著濃重的鼻音,“犯了大錯……怎麼可能……得到原諒?我甚至……怕你記起來……你肯定……肯定就不要我了……像雲一樣……說散就散……”
他語無倫次,顛三倒四,整個人沉重地壓在臻歆身上。臻歆心知反抗無用,索性放棄掙紮,任他胡言亂語,隻盼能從中捕捉到一絲有用的資訊。
“我……我活在你夢裡……好不好?”帝丹雙手捧住臻歆的臉頰,額頭抵著他的額頭,滾燙的呼吸帶著酒氣噴在臻歆臉上,聲音卑微到了塵埃裡,“你彆討厭我……好不好?”
“我隻想……每天看見你……你彆討厭我……好不好?”他像個固執討要糖果的孩子,得不到迴應,便自顧自地降低要求,“可能……不想每天……那三天……三天見一次……你看……好不好?”
“不行嗎?”他等了片刻,得不到回答,聲音帶上了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那……六天呢?六天見一次……行不行?”
“還……還是不行嗎?”絕望開始蔓延,他喃喃著,彷彿在回憶某種殘酷的規則,“我罰諾白……是三倍三倍地罰……他頂嘴……就加時間……三三得九……三九二十七……滿了二十七……就說一個月……”他猛地收緊捧著臻歆臉頰的手,帶著哭腔哀求,“你彆這樣罰我……九天……九天行不行?就九天見一次……好不好?”
……
臻歆沉默著,如同冰冷的礁石。帝丹的懇求得不到任何迴應,他隻能在這單方麵的談判裡,一次次徒勞地增加著“允許見麵”的間隔時限。從三天,到六天,九天,十二天……每一次增加三天,他機械地重複了九次,直至那時限被拉長到令人窒息的三十天。
臻歆的無動於衷,終於擊潰了他強撐的最後一絲防線。帝丹的身體無法抑製地劇烈顫抖起來,巨大的悲傷如同冰冷的潮水將他徹底淹冇。一個月……整整三十天不能相見……光是想象那漫長無望的黑暗,心臟便如同被利爪撕扯。
他俯下身,滾燙的唇帶著絕望的鹹澀,顫抖著印在臻歆緊閉的眼瞼上,破碎的低語如同夢囈:“真的……不肯原諒了嗎?”
一滴滾燙的液體,毫無預兆地砸落在臻歆的眼角,順著他的太陽xue,無聲地滑入鬢角。
那灼熱的觸感,像火星濺在冰冷的石頭上,瞬間燙得臻歆心口一縮。他依舊僵著身體,可黑暗中,那滴淚留下的濕痕,卻像一道無形的烙印,灼燒著他的皮膚,也悄然瓦解著他心頭的堅冰。帝丹沉重而灼熱的呼吸噴在他頸側,帶著濃烈的酒氣和深入骨髓的哀傷。臻歆抿緊了唇,法。淚水混著酒意,浸濕了臻歆的衣襟。好友口中斷斷續續,字字句句卻像鈍刀,割在聽者心上:“被愛的人…根本不懂愛而不得的苦…天上人間,你總是被眷顧的那個…過去不提,單說現在…莫翼!莫翼為你…暗中放棄了一切,隻為守著你…你何時…何時用心看過?”
疊玉猛地攥緊臻歆的衣袖,聲音嘶啞破碎,“你們被愛的人…是不是都冇有心?是不是…都冇有心?!”
那聲嘶力竭的“用心看”,終究在臻歆心底投下了石子。他確實“看”了。看到莫翼不顧一切、毫無保留的付出,那份熾熱與決絕讓他動容。於是,當莫翼帶著小心翼翼的狂喜,隻求他回報十分之一的情感時,臻歆默許了。他以為,感情可以像播下的種子,在時光的土壤裡慢慢孕育。他深知這並非等價交換,不是借一兩銀子還一兩那般簡單。他寄望於日久生情,那微弱的情愫也確實在心底抽出了一點嫩芽。
然而,命運似乎總愛捉弄人。這點剛剛萌生的情意,尚未來得及舒展枝葉,便被突如其來的帝丹攔腰斬斷。帝丹的出現,像一道耀眼卻不容忽視的光,瞬間攪亂了臻歆試圖維持的平靜。臻歆心中懊悔如藤蔓纏繞:這一趟外出,或許真不該來。
他眉宇間的糾結太過明顯,像濃得化不開的墨。帝丹將這一切儘收眼底,那雙明亮的眼眸裡,失望與傷心層層堆積,已然到了崩潰的邊緣。再多一刻的沉默,帝丹怕自己也無法承受。
“你說…”臻歆的聲音有些乾澀,打破了令人窒息的寂靜,更像是對自己心緒的倉促了結,“你說九是個吉祥的數字,長長久久…那就九天吧!”
話音落下的瞬間,連臻歆自己都怔住了。彷彿有某種苦澀的液體提前滑落,被他下意識地抿唇嚥下——那滴悄然滾落的淚,經由舌尖,沉入腹中,隻留下滿口揮之不去的苦澀餘味。
能牽動帝丹心絃、令其忽悲忽喜的,從來隻有臻歆一人。此刻,臻歆竟真的應允了“九天”之約,帝丹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恍惚間疑是幻聽。他眸中瞬間迸發出晶亮的光彩,小心翼翼地湊近,帶著酒氣的呼吸拂在臻歆臉上,聲音輕顫:“你…你同意了?往後每過九天,便能見你一麵?”
那溫熱的氣息混合著酒香,熏得人有些微醺,眼前這張帶著期盼的臉龐也愈發顯得難以推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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