親愛的,對不起 第1章
-
2021年8月
洛杉磯
聖莫妮卡海灘迎來又一次日落,海平麵上空紫色的雲交疊著橙紅的天。人們熙攘著來回走動,無不顯示出愜意溫馨,隻有一對靜默的年輕男女周身環繞著低沉憂鬱的氛圍——他們坐在沙灘上,隔著不算近的距離,聊著不太親昵的話題。地上的人步履匆匆,冇有在意他們,倒是天上的雲彩劃動得輕柔又和緩,好像在偷聽兩人的耳語。
“我最後一次確認,你是認真的?”溫爾雅盯著天空緩緩開口,聲音很小。
“嗯,真的。”範西文的聲音竟然還低上幾分,堪堪傳到溫爾雅的耳朵裡,帶著疲倦的,沙啞的。
女人垂眸輕哼了一聲,像是在自嘲,又像是苦笑。
對一個動畫導演來說,這是一個毫無新意的分手鏡頭。
那個三年前初來乍到的溫爾雅肯定不會料到今天的場景。說來想笑,其實這三年裡的一切都不在她的意料之中,而身邊的這個男人,就是最重要的變量。
她想起了第一次見到範西文的場景,一九年二月初,落雨的傍晚,學校附近的餐廳。前一天晚上,溫爾雅接到範西文的電話,隔著聽筒,她隻記得一陣輕盈悅耳的聲音把她約到了這裡。
提到這通莫名其妙的電話,那就不得不提到兩人背後莫名其妙而的聯絡。
溫爾雅的姥姥賀藍鈞女士是綏城大學的教授,而範西文的媽媽姚鏡苔剛好是她的學生。一次登門拜訪的過程中,範母得知老師的外孫女和自己的兒子在洛杉磯同一個區唸書,於是非常熱情地介紹兩個孩子認識。用姚女士的原話說:“女孩子第一次獨自出遠門,人生地不熟,我家那小子在外麵待了這麼久,能對小雅照顧一二。”
於是,在這位操心老媽的運作之下,纔有了這次見麵。
按照約定來到餐廳,溫爾雅隨便找了一個位置坐下,等了十幾分鐘就發起呆來,她這陣子老是注意力不集中。溫爾雅的目光停留在正對著街道的落地窗上,雨滴使外麵的世界不再清晰,每個撐傘走過的行人都成了邊界模糊的色塊。可能是因為洛杉磯的雨太不尋常,即使過去了好幾年,這段記憶對她來說始終清晰。
隨著霓虹燈一點點亮起,一個頎長的黑色身影經過窗前,溫爾雅暗自猜想,應該就是這個人了吧,畢竟,她都等了將近二十分鐘了。餐廳的門被推開,懸著的鈴鐺發出清脆的響聲,一下子鑽進她的心,穿著黑色外套的男人尋找的動作使她更加確定自己的猜測。
在這家餐廳吃飯的多是結伴而來的學生,單獨就坐的溫爾雅很輕易就被來人注意到。範西文環視一圈,鎖定目標後走近了,開始向她確認身份。
“溫小姐”範西文笑著歪了歪頭,是確認,也算是打招呼。
溫爾雅連忙站起來,先把手伸了出去才才匆匆組織語言開口:“你好,我是溫爾雅。”
範西文輕輕握住她的指尖,涼意順著手指傳到溫爾雅身上。
“真是不好意思,久等了。我是範西文,在這邊大家習慣叫我sivan,很高興認識你。”
範西文從容地進行自我介紹,他講話時眼神溫和平靜,直勾勾盯著溫爾雅的雙眸,嘴角始終掛著似有若無的笑意。
有了近距離的目光交流,溫爾雅纔看清楚這個男人的樣子——沾著雨水的頭髮懶洋洋地趴在頭上,捲曲出自然的弧度,微微泛紅的眼角裡藏著熬過夜的疲憊。他鼻梁挺立,骨骼分明,整張臉給人以天然的好感。他冇打傘,衣服沾染著潮氣,被雨水打濕的地方形成顏色不均的黑點,和乾燥處的黑色並不一樣。在他鬆弛的狀態和俊朗的麵孔襯托下,這一身裝扮倒像是彆出心裁的紋路設計。
溫爾雅不是一個全然自信的人,很容易在與人相處中感到不自在,尤其是麵對一些被她定義的“優質人類”,她把範西文劃分在這個範疇裡。不過,聊天纔剛剛開始,她得將亂七八糟的情緒壓製下來,儘力露出最從容的一麵。
“我也很高興,來這邊這麼久,還冇遇到幾個同胞朋友呢。”
“昨天的電話有點冒昧,是因為我媽上次到賀教授那裡拜訪,聽說你到這邊來了,想著我在這待的時間比較久,平時有搞不定的事可以幫忙,就找教授要了你的號碼讓我聯絡你。”範西文說。
“讓阿姨和你費心了,其實我到這邊也有幾個月了,現在適應得挺好的。”溫爾雅小心翼翼地回答。
範西文敏銳地捕捉到了她話裡暗藏的距離感。
“溫小姐,你不用擔心麻煩,我們離得不遠的,遇到事情隨時call我就好,我喜歡和人打交道。”
範西文身上充斥的那種灑脫和慷慨,讓溫爾雅在此後一段時間非常羨慕,直到她也變成這樣的人。
“好,如果真的遇到困難我一定找你。”溫爾雅勉強笑著,她覺得這樣纔會顯得友好。但其實,她隻是在嘴上這麼說,如果要問天底下誰最不願意麻煩彆人,那一定是這個時期的溫爾雅,那個拘謹,內斂的溫爾雅。
另外,對於“溫小姐”這個稱呼,她也不習慣得很,於是補充說:“叫我wendel吧,或者直呼全名,不然我總是不太自在。”
外公外婆和舅舅一家人管她叫小雅,朋友們大多叫她阿溫,但是對於剛認識的人來說,這兩種稱呼都顯得過分親昵了,她隻好給自己找了第三種稱謂。
思緒遊盪到這,昔日在餐廳裡坐在她對麵侃侃而談的範西文消失了,隻有身邊低沉失落的範西文在講話。
他說:“溫溫,對不起。”
溫爾雅討厭範西文的對不起,她狠狠地質問道:“對不起什麼?”
範西文用沉默來拒絕回答,溫爾雅卻不願意一筆帶過。
要道歉,那好,告訴我你為什麼而道歉。
“為什麼要說對不起你是為自己移情彆戀而道歉,還是為背棄諾言和我分手而道歉”
她還有好多問題要問,但暫且忍住了,因為她想先聽範西文把這個她最想弄明白的問題解釋清楚。
良久,範西文冇有任何迴應。於是,溫爾雅憋著一口氣又自顧自說起來:“我隻想知道你到底怎麼想的,無論是什麼原因,隻要你說出來,我都能接受。我唯一不能接受的是,讓事情這麼不明不白地結束,我不想聽像這樣不清不楚的對不起。”
很難想象,三年前那個拘謹寡言的wendel現在竟然有點咄咄逼人。
像是下定某種不太積極的決心,範西文終於開口了,他的聲音依然低沉。
“你知道我不是那種矢誌不渝的人。我承認,和你表白的時候是說了一些花言巧語,可那些都是哄女生開心的手段,你也知道的。我根本做不到,做不到和一個人去談什麼一輩子……是我……對不住你。”
這麼一番混賬話從他嘴裡吐出來,語氣帶上幾分歉意,表情擠弄出一絲無奈,就能讓溫爾雅感覺他在愧疚,在懺悔一樣。這就是範西文的能力,讓人甚至接受了,接受他可以把無法用情專一這個理由作為他的苦衷。就好像他是天生的多情者,一切非他所願。
溫爾雅並不相信,但她能察覺到這些話背後隱藏著分手的決心,無論是苦衷還是真的情消愛逝,她都選擇不再追問——這是他們之間的默契。
畢竟是相處了兩年的愛人,溫爾雅不願意在最後講重話,她的語氣裡甚至還有一絲想修台階的意思。
“既然考慮好了,我尊重你。不過你知道我不是那種胸襟寬廣的人,以後能老死不相往來是最好,即使再見麵,也最好當冇看見,我可冇有那種和前男友保持友情的習慣。”
“好。”
範西文冷聲道,冇有絲毫挽留的意思,溫爾雅卻心有不甘似的還想再努力一下。
“我這麼好的人,一旦分開就不會再回頭了。”
她已經把台階伸到範西文腳下了,怎奈這人就是吃了秤砣鐵了心。
“溫溫,你是天底下最好最好的人,是我配不上你的好。”
此話一出,溫爾雅的心徹底冷了下來。她倏地一下站起來,頭也不回地走了。夜色漸濃,範西文倒是冇有打算離開的意思,任風吹亂他的頭髮,吹涼他的臂膀……
這就是他們不太體麵的分彆。
溫爾雅在八月末就匆匆離開了洛杉磯。加州的落日仍然浪漫無邊,洛杉磯的人們一如既往地生活,一切卻和她沒關係了。
回望自己在這邊的種種,好像一個夢幻跌宕的故事,開始和結束都如此始料未及。上學,打工,戀愛,分手。她在這裡遇到很多人和事,重塑了一個自己,到頭來竟再也感受不到絲毫有關這座城的魅力。
飛機起飛之前,溫爾雅最後望向窗外,帶著迷惘再一次感到不解:los
anles,你究竟有什麼樣的魔力二十年前,讓一個年輕的女人推開親人朋友為你義無反顧,現如今,又讓一個年華大好的男人遠離愛人和家人為你停留在這生活了三個年頭也不足以讓溫爾雅想明白這個問題。她選擇來到這裡,原本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想為第一個問題找一個她能接受的答案,冇想到因果纏繞,枝節橫生,現如今還是帶著疑惑離開。
最後,她還是告訴自己算了,尋而未果的問題,無法挽留的人,全都再見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