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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安難寄故人辭 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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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難以置信地看向宋妤。

她竟然真的下令對他動手?

“宋妤!你”

他話音未落,一名護衛的劍鋒已然淩厲襲至他麵前。

江奕自負身份武功,又篤定宋妤絕不會真的傷他,竟站在原地不閃不避,隻冷喝道:“放肆!”

然而,那劍尖卻毫無停滯之意,直逼他的咽喉。

劍鋒觸碰到他頸間的皮膚,傳來一絲細微卻清晰的刺痛感,甚至有一縷溫熱的血絲滲出時,江奕才悚然一驚。

他狼狽不堪的側身揮劍格擋,堪堪將那致命一擊擋開。

冰冷的劍氣激得他皮膚一陣戰栗。

死亡的陰影從未如此清晰地籠罩過他。

他僵在原地,渾身血液彷彿瞬間凍結。

指尖觸摸到頸間那抹濕熱的血跡,他難以置信地看向馬車上麵無表情的宋妤。

她是真的!宋妤她是真的想要他的命!

這個意識如同冰水,將他從頭到腳澆得透心涼。

所有覺得她隻是鬨脾氣的想法,在這一劍下徹底粉碎。

他帶來的人見狀,更是投鼠忌器,不敢妄動。

宋妤高坐馬車之上,冷眼看著他瞬間蒼白的臉和難以置信的眼神,心中隻有一片冰冷的平靜。

這就是權力。

當她不再將他視為特殊,當她開始對他施壓自己公主的身份時,他所謂的掌控和自信,不堪一擊。

選擇和親,離開這個令人窒息的地方,不僅是逃離他,更是走向一個她可以憑藉身份重新開始的地方。

於國,她是鞏固邦交的公主。

於己,她是擺脫夢魘的新生。

“九千歲,”她不再喚他的名字,語氣疏離如同對待一個陌生的罪臣,“本宮再問你一次,讓,還是不讓?”

江奕嘴唇翕動,卻發不出任何聲音。

他抬起手,對著身後的人做了一個撤退的手勢。

攔路的人馬緩緩讓開了一條通道。

宋妤不再看他一眼,放下車簾:“繼續出發。”

車軲轆再次轉動,和親儀仗浩浩蕩蕩地從江奕麵前經過,再無任何阻滯。

江奕回到公主府時,卻見府門外一片狼藉。

紫檀木桌案、梨花木椅、茶具幾乎是裡頭的所有東西都被扔在了府門外的空地上。

數個下人正低著頭,大氣不敢出地收拾著。

“這是怎麼回事?”江奕臉色鐵青,厲聲喝問。

一個下人嚇得一哆嗦,下意識脫口而出:“回駙馬”

話一出口,他立刻意識到不對,慌忙改口,頭垂得更低了:“九千歲恕罪!公主殿下離府前吩咐,府裡沾了晦氣,要把裡裡外外所有的物件一律換成全新的!”

此事皇帝也已經知曉,他說宋妤遠嫁和親乃國之大事,這筆費用便從國庫裡出。

江奕隻覺得一股血氣直衝頭頂!

她竟然厭惡他到瞭如此地步?

他抬步就想往府裡衝。

他倒要看看她還能做到何種地步!

“九千歲留步!”旁邊的管事硬著頭皮攔在了他麵前,顫抖著手從懷裡掏出一張摺疊的紙,小心翼翼地遞過來,“殿下還留了字條,讓小的轉交”

江奕一把奪過。

他就知道宋妤不可能對他如此狠心。

從前兩人鬨矛盾的時候,她時常就會寫些酸詞來同他和好。

可誰知道展開一看,紙上隻有一行字,是宋妤的筆跡,末尾蓋著她鮮紅的公主印鑒——

江奕、江璃與老鼠,不準入內。

一時間,江奕隻覺得所有的理智和驕傲全無。

她將他與江璃,和他最厭惡的老鼠並列!

簡直是奇恥大辱!

他手指緊緊攥著那張紙,幾乎要將其捏碎!

最終,他猛地轉身,幾乎是落荒而逃般離開了這座已然將他徹底拒之門外的公主府。

他不想回千歲府,便朝著江府去。

剛踏入府門,就隱約聽到後院傳來江璃和她心腹嬤嬤的低語聲。

他下意識放輕了腳步,隻聽那嬤嬤低聲道。

“縣主放心,老奴都打點妥當了。太子殿下申時會從西華門出宮,必經朱雀長街,屆時您隻需在街角的墨韻齋前偶然跌落轎輦”

江璃的聲音隱隱期待:“確定萬無一失?”

“縣主這般品貌,隻要太子殿下見到,定然憐惜。”

江奕站在廊柱後,麵色陰沉如水,卻並未立刻發作,隻當什麼都冇聽見,加重腳步走了過去。

那嬤嬤聽到動靜後便噤聲,匆匆行禮後退下。

江璃見到江奕,換上一副泫然欲泣、柔弱無助的模樣迎上來:“哥哥你回來了,嫂嫂她真的走了嗎?”

她瞧著江奕難看至極的臉色,試探著問,“哥哥,你是不是喜歡上嫂嫂了?所以才這般”

“胡說什麼?”江奕像是戳中痛處般猛地打斷她,“我豈會喜歡那種任性妄為的女人?我今日去攔她,不過是覺得顏麵儘失!她竟敢如此折辱於我,日後這京城之中,不知有多少人要在背後笑話我!”

江璃心中暗自鬆了口氣,臉上卻一副更加悲傷自責的樣子:“都怪我,若不是因為我,嫂嫂也不會去和親,都是我不好”

若是往常,江奕早已心疼地安撫她。

可今日,他聽著這話,看著她的眼淚,冷靜得可怕:“璃璃,我明日便帶你去官府,將你的籍契從江家單獨遷出。”

江璃一愣,“哥哥說什麼?”

江奕看著她,目光深沉,“我會挑個最近的好日子,娶你過門。”

“什麼?”江璃如遭雷擊,臉色瞬間煞白,差點維持不住柔弱的表情。

嫁給他?!一個太監?!

哪怕他是權傾朝野的九千歲,可本質上也是個閹人!

她苦心籌劃,是為了做太子妃,未來母儀天下的!

誰要嫁給他守活寡?

她強壓下心中的驚恐,連忙擺手,聲音都變了調:“不!哥哥不可!這怎麼行!外界會如何議論?那些流言蜚語會毀了哥哥的!璃璃不能這樣連累哥哥!”

江奕此刻卻不想聽到這些,他難得地對江璃冷聲:“誰敢嚼舌根,我就拔了誰的舌頭!殺了便是!你隻需安安心心待嫁,一切有我。”

短短幾句話把江璃嚇得魂飛魄散,腦子飛速轉動:“哥哥,此事太過突然,我需要些時間想想,求哥哥允我考慮幾日”

江奕看著她蒼白驚慌的小臉,終是點了點頭:“好,璃璃,我等你的答覆。”

說完,他不再多言,轉身離開。

留下江璃一人站在原地,手腳冰涼,心中隻剩下一個念頭:

必須儘快拿下太子!

申時,朱雀長街。

江璃算準了時間,精心打扮,乘坐著一頂轎輦,守候在墨韻齋附近。

遠遠看到太子的儀仗過來,她心一橫,在轎輦經過太子車駕旁時,整個人便不慎從轎輦中跌了出來。

好巧不巧,正摔在太子的馬蹄前。

衣衫的繫帶也意外地鬆開了,露出了裡麵緋色的肚兜和一片雪白的肌膚。

她抬起淚眼矇矓的臉,恰到好處地展現出驚慌與嬌羞:“殿下恕罪”

她本以為太子會憐惜,再不濟也會將她扶起詢問。

然而,端坐於馬上的宋承隻是冷眼俯視著她,眼神裡冇有半分驚豔或憐憫,隻有洞悉一切的嘲諷和厭惡。

“好拙劣的把戲。”宋承聲音不高,“當街穢亂,衝撞孤的儀駕,意圖攀附皇室來人,拖下去掌嘴五十,以儆效尤!”

江璃瞬間嚇得花容失色,渾身冰涼!

太子殿下竟如此不留情麵。

就在侍衛要上前拿人時,一道身影疾步而來。

“太子殿下息怒!”

來人正是江奕。他擋在江璃身前,對著宋承躬身行禮:“殿下,此乃臣家中不懂事的妹妹,平日裡未曾嚴加管教過,難免緊張失儀衝撞殿下。她心思單純,絕非有心算計,還望殿下看在臣薄麵上,饒她這一次。”

宋承目光在江奕和地上狼狽的江璃之間轉了轉,唇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長的笑:“哦?原來是你的妹妹。心思單純?孤看未必。”

他頓了頓,語氣放緩,“不過,既然你親自求情,這個麵子,孤自然是要給的。隻是近來朝中有些瑣事,令本宮甚是煩憂,不知你可否得空替孤分憂一二?”

江奕心下明瞭,垂下眼簾,掩去眸中情緒,沉聲道:“能為殿下分憂,是臣的本分。”

“很好。”宋承滿意地笑了笑,不再看地上的江璃一眼,驅馬離去。

待人走遠,江璃癱軟在地,後怕不已。

江奕將她從地上拉起,臉色陰沉得可怕,一言不發地拉著她上了馬車。

回府的路上,江璃驚魂未定,抽抽噎噎地哭訴:“哥哥,對不起,我又給你添麻煩了我這些天身子有些不舒服,所以才摔了下去,真的不是有意要這樣”

若是往日,江奕早已溫言安慰。

可今日,他隻是沉默地聽著。

江璃見他毫無反應,哭得更加傷心:“哥哥,你是不是生我的氣了?你彆不理我”

江奕突然轉過頭,打斷她的哭聲,問了一個冇頭冇尾問題:“璃璃,你還記不記得,小時候家中並不富足,我被人欺負,是你站出來,擋在我麵前。”

江璃的哭聲戛然而止,臉上閃過一絲茫然。

她努力在記憶中搜尋,卻毫無印象,隻能含糊道:“好、好像是有這麼回事”

江奕看著她那明顯全然忘記,心中最後一絲僥倖也徹底破滅。

一股巨大的失望和悲涼瞬間淹冇了他。

原來,連他珍視了這麼多年的唯一溫暖對她而言不值一提。

他閉上眼睛,靠在車壁上,不再說話,周身瀰漫著一種令人窒息的低氣壓。

回到江府,江奕屏退左右。

他看著江璃,直接問道:“我昨日說的事,你考慮得如何了?”

江璃心中警鈴大作,支支吾吾還想敷衍:“哥哥,我還冇想好,這事實在是”

“不必想了。”江奕冷冷打斷她,眼神銳利如刀,“今日你在朱雀街的偶然,還有你和你嬤嬤的對話,我都聽到了,也看到了。”

江璃臉色瞬間慘白如紙:“哥哥!你聽我解釋!不是那樣的!我是被逼無奈,我”

“夠了!”江奕厲聲喝止,眼中滿是疲憊和厭倦,“璃璃,我喜歡的一直是記憶裡那個單純善良、會保護我的你,而不是現在這個工於心計、滿口謊言、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的你。”

“哥哥!”江璃徹底慌了,撲上來抓住他的衣袖,眼淚洶湧而出,“不是的!我錯了!我以後再也不敢了!你彆不要我!我隻有你了,你若是離開我,我怎麼辦”

看著她此刻的眼淚,江奕心中再無半分波動,隻有一片冰冷的麻木。

他輕輕拂開她的手,“你從未真正將我的心意擺在你身邊過,又何談離開?從今往後,你隻是我的妹妹。我會保你衣食無憂。至於其他不會再有了。”

說完,他不再看她崩潰痛哭的樣子,轉身離開。

江璃癱坐在地,望著他毫不留戀的背影,

兩天的顛簸跋涉,和親隊伍終於抵達了南淵國都。

入住驛館後,一切安排得周到妥帖,甚至比在夏國公主府時更顯尊重。

稍作安頓,使臣首領安絀便前來拜見宋妤,臉上帶著幾分歉意:“公主一路辛苦。下官辦事不力,還請殿下恕罪。”

宋妤剛卸下繁重頭飾,聞言微微抬眼:“安使臣何出此言?”

安絀從袖中取出一卷畫軸,雙手奉上:“此乃三殿下的書畫,原本早該在路上就把三殿下的畫像呈給您,結果誰知道底下人怠慢,未曾把畫像帶上,屬下隻好拿來一副殿下的書法,常言道字如其人。”

宋妤目光掠過那精緻的畫軸,心中並無甚波瀾。

經曆過江奕那般容貌絕佳卻心冷如鐵的人,皮相於她而言,早已無關緊要。

她收下了畫軸,但並未曾打開,“無妨。容貌美醜,不過皮下白骨,並無分彆。”

她能逃離那座令人窒息的牢籠,已覺慶幸,未來夫君的模樣,她並不十分在意。

安絀見她如此豁達通透,眼中掠過一絲讚賞,隨即笑道:“殿下心胸開闊,非常人所能及。”

“日前途中那場小小風波,殿下處理得極好,我國陛下與三殿下知曉後,亦稱讚殿下果決明理。殿下放心,過去種種皆如雲煙,既入南淵,我國必以國士待您。”

宋妤微微頷首:“多謝貴國陛下與殿下體諒。”

她心中多少有些驚訝,和親前關於南淵的風評實在是不怎麼樣,可這一路走來,這些人倒是都禮貌有加,未曾對她有過任何怠慢。

安絀見壯便又多說了幾句:“不過殿下放心,我們三殿下的容貌,在南淵可是數一數二的,不知是多少貴女心中的春閨夢裡人呢,斷不會委屈了殿下。”

一旁的秋月聽了,忍不住好奇地插話問道:“真的嗎?那三殿下性子如何?好相處嗎?”

她實在怕自家殿下又嫁個不太好的夫婿。

要是又像江奕那般,眼下還在南淵,便是真的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了。

安絀笑了笑,神色卻稍稍鄭重了些:“三殿下龍章鳳姿,性情自是好的。隻是殿下他身世有些坎坷,或許因此,平日稍顯清冷了些,但絕非難以相處之人。”

“坎坷?”宋妤原本不欲多問,聽到這兩個字還是忍不住想要多問幾句。

安絀歎了口氣,臉上露出些許唏噓:“是啊。說來也是天意弄人。三殿下尚在繈褓之中時,便遭奸人算計,被劫出了皇宮,流落在外多年。”

宋妤和秋月都微微屏息。

“後來呢?”秋月忍不住追問。

“後來”安絀目光變得悠遠,彷彿在回憶一段沉重的往事,“雖曆經千辛萬苦被忠勇之士救回,但那位救了殿下的恩人也因此遭遇不測,重傷失憶,與殿下離散。陛下這些年從未放棄尋找,曆經波折,直到前些年,才終於在我國的鄰邦

也就是公主的母國夏國境內,找到了當時已是奄奄一息的三殿下。”

竟然是在夏國找到的嗎

宋妤心中微微一動。

“陛下找到殿下時,殿下情況極為凶險,幾乎是九死一生。陛下耗費了無數心血,遍請名醫,用了不知多少珍奇藥材,纔將殿下從鬼門關拉回來,慢慢將身體調養好。所以殿下有時需靜養,還望公主日後多加體諒。”使臣言辭懇切。

原來如此。

宋妤在心中勾勒出一個畫麵:一個病弱、蒼白、或許因常年臥榻而帶著幾分憂鬱和疏離的年輕皇子。

倒是與她預想中差不多,至少

聽起來不像江奕那般,或許更容易相安無事。

她輕輕點頭,語氣緩和了些:“多謝告知。既為夫妻,自當相互體諒。”

見她如此明理,安絀麵上笑容更真誠了幾分:“殿下能如此想,真是太好了。這或許也正是上天註定的緣分,讓殿下您來自那片土地,最終又與在那片土地上重獲新生的三殿下結為連理。”

緣分嗎?

宋妤在心中默唸這兩個字,隻覺得命運無常。

但無論如何,前路已定,她隻能走下去。

至少在這裡,她首先是南淵的三皇子妃,而不再是那個被踐踏得一無是處的青安公主。

南淵為彰顯重視,特意舉辦了一場盛大的宮宴,同時也是為了讓宋妤與三殿下蕭鏡正式相見。

與夏國宮廷的含蓄矜持不同,南淵的宮宴氣氛熱烈奔放。

殿內燈火通明,樂聲歡快。

當宋妤身著南淵皇室為她準備的華服步入大殿時,不可避免地引起了眾人的注目。

“這中原公主居然生得這麼漂亮,瞧,她方纔是不是對我笑了?”

“這樣的人倒是能配得上三殿下。”

“說起來,三殿下是不是親口答應要娶她的?”

樂聲稍歇,殿內似乎安靜了一瞬。

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約而同地望向殿門方向。

隻見內侍高聲通傳:“三殿下到——”

宋妤隨著眾人的目光望去。

一道清俊挺拔的身影逆著殿外的天光走了進來。

他身著南淵皇室禮服,玄衣纁裳,金繡蟠龍,卻絲毫不顯俗氣,反襯得他麵容愈發清貴絕倫。

待他走近,燈火清晰地映照出他的麵容時——

宋妤隻覺得呼吸猛地一窒,手中的琉璃杯險些滑落。

那張臉

那張她以為早已被烈火吞噬的容顏

眉眼如畫,鼻梁高挺,還有他左眼下的那顆淚痣和記憶中彆無二致。

是蕭鏡。

他竟然還活著!而且成了南淵的三皇子!

宋妤僵在原地,大腦一片空白,隻能眼睜睜看著那人一步步向她走來。

他唇角含著一抹溫和的淺笑,目光精準地落在她身上,那雙深邃的眼眸中,有許多她看不明白的情愫。

他在她麵前站定,微微俯身,聲音清潤如玉:“青安公主一路辛苦。可是被我嚇到了?”

他雖然比少年時低沉了許多,但依舊熟悉

宋妤猛地回過神,指尖都在微微顫抖,百感交集,千言萬語堵在喉嚨口,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她隻是難以置信地望著他,眼眶不受控製地迅速泛紅。

蕭鏡見她如此反應,眼中掠過一絲瞭然和歉意,他放緩了聲音,帶著十足的耐心。

“抱歉,是我唐突,驟然出現,定然讓公主受驚了。”

他以為她是被這突如其來的見麵嚇到了。

“不是”宋妤終於找回了自己的聲音,卻沙啞得厲害,“我隻是冇想到你還活著我以為你早就”

記憶如潮水般湧來——

那年她才十歲,蕭鏡是寄養在宮中的伴讀,比她大兩歲,卻已是才華驚世,清冷如玉。

她那時驕縱,卻唯獨喜歡纏著他,讓他陪她讀書、陪她玩耍。

他總是無奈,卻總會縱容她。

那顆淚痣,就在他垂眸看書或對她無奈淺笑時,格外清晰。

她是喜歡他的,那種少女情竇初開的、小心翼翼地喜歡。

她甚至偷偷將自己最珍愛的紅豆手鍊送給了他,霸道地不許他摘下來。

後來,宮中突發變故,一場大火吞噬了他居住的偏殿。

她不顧一切地衝進去找他,卻隻在一片灰燼中,找到了那串被燒得焦黑,幾乎辨認不出的紅豆手鍊

她一直以為,他連同她那未曾說出口的懵懂愛戀,一起葬送在了那場大火裡。

蕭鏡聽到她的話,看著她泛紅的眼眶和震驚的神情,微微一怔,隨即眸中閃過一絲痛色和瞭然。

他輕輕歎了口氣,聲音更柔了幾分:“那日,你纏著我說宮外新奇的糖人和泥偶多麼有趣,鬨著非要我替你尋來最好看的。我拗不過你,便悄悄出了宮”

他頓了頓,眼底掠過一絲柔意:“正是因著離了那偏殿,我才陰差陽錯地躲過了那場沖天大火。然而,禍福難料,我離宮不久,便遭遇了埋伏刺殺。那些人是衝著我當時的身份來的。”

儘管眼下他活生生地站在自己麵前,但是這些話還是讓宋妤的心一下子揪緊了。

蕭鏡的目光落在她臉上:“廝殺中,一枚淬毒的暗器直取我心脈,我本以為必死無疑你塞給我的那塊羊脂白玉佩,正正好擋在了那裡。玉佩碎了,卻也替我卸去了大半力道,偏開了要害。”

宋妤猛地想起,那是她及笄禮時父皇所賜,她極為喜愛,因著蕭鏡誇過一句那玉質溫潤,她便任性又羞澀地強行塞給了他,非要他貼身戴著。

冇想到,竟是救了他的命。

宮宴的喧囂似乎在他們周圍靜止了。

宋妤望著蕭鏡,心中千頭萬緒竟不知從何問起。

她下意識地想問“這些年你過得好嗎?”,話未出口,卻先對上了他那雙深邃眼眸中清晰可見的心疼與憐惜。

蕭鏡微微傾身,聲音壓得更低,那清冷的聲線此刻為她融化成無儘的溫柔:“那些事情都不重要。阿妤,重要的是你受委屈了。”

他叫她“阿妤”,不是疏離的“公主”,而是記憶中那個熟悉的親昵稱呼。

宋妤的心猛地一顫,鼻尖泛起酸意。

他知道?

他知道她嫁給江奕後經曆的一切?

蕭鏡眼中掠過一絲沉痛與自責:“若我當年未曾離開,若能早些恢複記憶我絕不會讓你嫁於他人,更不會讓你受半分屈辱。本該是我護著你的。”

他的話語像羽箭精準戳中宋妤心中的傷口和渴望。

她慌忙垂下眼睫,生怕泄露太多情緒。

這時,南淵皇帝爽朗的笑聲傳來,打斷了這片刻的私語。

皇帝顯然對宋妤十分滿意,笑著問道:“鏡兒,與公主可還敘得投契?依你看,這大婚之期定在何時為宜啊?”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蕭鏡和宋妤身上。

蕭鏡並未立刻回答皇帝,而是先側過頭,目光專注地看向宋妤,輕聲詢問道:“阿妤,你的意思呢?一切以你的意願為準。”

大婚

宋妤聽到這兩個字,身體幾不可察地僵硬了一瞬。

剛剛脫離一段令人窒息婚姻的陰影,她對“成婚”本能地生出抗拒和恐懼。

即便對方是她曾心心念唸的蕭鏡,那些痛苦的記憶也並非頃刻就能抹去。

她細微的反應冇有逃過蕭鏡的眼睛。他眸色微暗,閃過一絲瞭然的心疼,卻並未有絲毫逼迫。

在眾目睽睽之下,他轉向皇帝:“父皇,公主一路勞頓,且初來乍到,諸多不適。兒臣以為,大婚之事不必急於一時。一切當以公主鳳體安康與心境舒意為先。”

接著,他重新看向宋妤,聲音清晰得足以讓禦座上的皇帝和近處的臣子聽清:“阿妤,南淵便是你的家。你何時願意嫁我,我便何時迎娶。若你始終不願”

他頓了頓,在眾目睽睽下許諾:“我會為你辟一處最清淨舒適的殿宇,許你一切自由,你可以做任何你想做的事,見任何你想見的人,無人可強迫你分毫。”

此言一出,滿殿皆驚。

誰人不知三殿下蕭鏡是陛下失而複得的珍寶,是鐵板釘釘的儲君,未來南淵的帝王?

他竟願為一個異國公主,許下如此重的承諾,甚至包容她可能永不嫁他的選擇,這是何等的重視與珍愛?

宋妤看著他,那顆淚痣在宮燈下顯得格外清晰。

久違的暖流衝潰了她心中冰冷的壁壘。

他知道了她所有的不堪與狼狽,卻依舊願意給她最堅實的庇護和最自由的選擇。

他不再是記憶中那個需要她霸道糾纏的清冷少年,而是真正成長成能為她遮風擋雨的男人。

眼淚終於忍不住,奪眶而出。

但這一次,不再是委屈和絕望,而是摻雜著酸楚、感動和一絲微弱卻真實存在的

希望。

蕭鏡看到她落淚,頓時有些慌亂,下意識想抬手為她擦拭,又礙於場合生生忍住,隻放柔了聲音,帶著一絲笨拙的安慰:“彆哭是我說錯話了嗎?”

宋妤用力搖了搖頭,淚眼模糊中,看著他焦急的模樣,忍不住又破涕為笑。

也許,來到南淵,真的是上天給她的一次重新開始的機會。

在南淵的十日,對宋妤而言,宛如美夢。

蕭鏡將她的起居安排得極儘妥帖,所居殿宇比她在故國的公主府更為精緻舒適,一應用度皆是最好。

他知她喜靜,殿外便種滿了清雅的翠竹。

知她愛甜,小廚房十二個時辰都備著最新巧的糕點甜湯。

他甚至細心到記得她畏寒,即便南淵氣候溫暖,夜間她常活動的偏殿地龍也總是燒得暖融融的。

他幾乎包攬了她所有的事務,若非禮製所限,恐怕恨不得事事親力親為。

每日,他都會以最快的速度處理完公務,然後便來尋她。

有時帶她去逛都城內最有煙火氣的市集,看雜耍,買些稀奇古怪的小玩意。

有時帶她去泛舟湖上,賞荷聽雨。

有時甚至隻是陪她在宮裡僻靜的花園散步,聽她說說閒話。

他對她的好,溫柔細緻,卻又保持著恰到好處的距離,從不讓她感到絲毫輕慢或壓力。

南淵的百姓幾乎都知道了,他們那位清冷如玉、不近女色的三殿下,如今有了位放在心尖尖上的中原公主。

每每見到他們同行,百姓們都會善意地笑著行禮,甚至會有人大著膽子打趣兩句。

“殿下今日又帶公主出來散心啦?”

“公主殿下,我們三殿下可是把整顆心都掏給您啦!”

每到這時,蕭鏡耳根便會微微泛紅,卻並不斥責,隻小心地將她護在身側,眉眼間的溫柔能融化冰雪。

秋月更是每次見到蕭鏡來,就抿嘴偷笑,然後飛快地找個藉口溜走,留下空間讓他們獨處。

江奕看起來清瘦了許多,眼下帶著淡淡的青黑。

往日那種冷峻逼人的氣勢似乎被一種壓抑的焦躁和疲憊所取代。

唯有那雙眼睛,此刻正死死地盯著宋妤,裡麵翻湧著震驚不甘,以及一種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恐慌。

這些日子,他動用了所有能動用的力量去打探她在南淵的訊息。

他近乎偏執地希望聽到她過得不好,希望聽到她後悔。

這樣,他就能有一個冠冕堂皇的理由去把她接回來,告訴她隻有他能給她一切。

可探子回報的,全是南淵三皇子如何將她視如珍寶,如何無微不至,如何令南淵上下都尊她敬她。

每一個字都像一記耳光,狠狠扇在他臉上,粉碎了他可笑的幻想。

此刻親眼見到她,他更加清晰地感受到了那種變化。

她穿著南淵風格的華服,容顏依舊傾城,從前的鬱氣和卑微的愛戀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被精心滋養嗬護的明媚。

這變化刺得他眼睛生疼,心臟像是被一隻無形的手緊緊攥住,窒息般的難受。

他不甘心!他絕不能放手!

“阿妤”他幾乎是脫口而出,聲音沙啞得厲害,帶著一絲他自己都未察覺的乞求。

“我我來接你回家。我錯了,我現在才明白,我心裡真正喜歡的人是你!跟我回去,好不好?”

幾句話聽得宋妤有些反胃噁心。

“放肆!”她紅唇輕啟,吐出的話冰冷如刀,“誰準你直呼本宮名諱?你當自己是誰?”

不等江奕反應,護在馬車旁的南淵侍衛早已上前,毫不客氣地隔開他,語氣冷硬。

“這位大人,請即刻退開!車內乃我南淵國未來皇子妃,豈容你在此胡言亂語、衝撞鳳駕?若再不退,休怪我等不留情麵!”

未來皇子妃?

江奕捕捉到這個詞,急聲道:“她尚未嫁於蕭鏡!她還是”

“那也與你無關。”南淵侍衛首領冷冷地打斷他,“三殿下有令,視公主如視他本人。你若再糾纏,便是與我整個南淵為敵!”

江奕被侍衛們強硬的氣勢逼得後退一步。

他看著車內宋妤那張冷若冰霜的臉,一顆心直墜冰窟。

她竟是真的對他毫無留戀了?

秋月在一旁氣得直翻白眼,小聲嘀咕:“真是稀奇了!以前殿下您把他當塊寶,他拿您當根草,一顆心全偏到那縣主身上,如今殿下您眼界開了,看清好歹了,他倒像塊狗皮膏藥似的貼上來甩不掉了!呸!”

說著,還拿起團扇故意在宋妤周圍扇了扇,彷彿要驅散什麼晦氣。

這時,夏國皇帝也聞訊迎了出來,看到宋妤遠比離宮時那般憔悴絕望的模樣好上千百倍時,龍心大悅。

再看到後方那浩浩蕩蕩十車彰顯著南淵無比重視的賀禮,更是笑得合不攏嘴,當即又給宋妤賞賜了不少東西。

寒暄幾句後,皇帝看著女兒,試探著問:“阿妤,南淵三殿下待你可好?你們這婚事,打算何時辦?朕也好早做準備。”

宋妤道:“勞父皇掛心,三殿下待兒臣極好。至於婚期暫且還未商定。”

皇帝聞言,眉頭微蹙,還以為是蕭鏡那邊有何變故。

一旁隨行的南淵禮官連忙笑著躬身解釋:“夏皇陛下容稟,並非我家殿下不願,實在是我家殿下一切以公主意願為準。公主殿下若說今日上午成婚,我們殿下絕不敢拖到下午未時!實在是殿下珍視公主,不願有絲毫勉強,一切但憑公主心意。”

這話說得漂亮又體麵,皇帝聽了更是放心:“好!好!蕭鏡有心了!來人,快帶南淵使臣去禮殿好生歇息!”

待南淵使臣退下,皇帝又拉著宋妤說了好些體己話,言語間滿是欣慰和彌補之情。

直到宮人提醒時辰不早,宋妤才告退出來,乘坐鑾駕回了她久違的公主府。

隻是這一次,她身後再無那個冷冰冰的“駙馬”,隻有南淵派來的精銳護衛。

公主府早已被皇帝命人重新修繕打理過,煥然一新,再無半分往日令人窒息的氣息。

皇宮壽宴,燈火輝煌,觥籌交錯。

宋妤端坐於席間,姿容更勝往昔,那份從南淵滋養出的從容氣度讓她在眾多女眷中格外顯眼。

她目光偶爾瞥向殿門方向,輕聲問身旁的南淵侍從:“殿下那邊還未有訊息嗎?”

侍從恭敬回稟:“回公主,邊境事務似乎比預想中棘手,殿下仍在加緊處理,會以最快的速度趕來,隻是能否趕上開宴,尚未可知。”

侍從說著,從懷中取出一封密封的信函,“這是殿下讓屬下務必親手交予公主的。”

宋妤接過信展開,蕭鏡的字跡力透紙背,言辭懇切,並再三保證已備下新的歉禮,望能博她一笑。

看著信上幾乎能想象出他焦急模樣的字句,宋妤唇角不自覺微微揚起,將信仔細收好:“無妨,國事要緊。”

恰在此時,宴席正式開始,蕭鏡果然未能趕到。

一直留意著宋妤的江奕,見她形單影隻,身邊並無蕭鏡陪伴,眼中閃過一絲晦暗難明的光。

他端著酒杯,狀似無意地走到她席前:“南淵三皇子似乎並未將公主放在心上?如此重要的場合,竟也讓你獨自一人麵對?若他待你不好”

宋妤蹙眉,眼底掠過一絲不耐煩,連眼皮都未抬:“不勞九千歲費心。”

江奕被她這冷淡的態度一刺,還想再說什麼,一個嬌柔的聲音插了進來:

“喲,這不是嫂嫂嗎?不,現在該稱公主殿下了。”

隻見江璃款款走來,她今日也精心打扮過,卻掩不住眉宇間的刻薄和嫉妒。

她上下打量著宋妤身上價值不菲的南淵服飾和璀璨頭麵,語氣不明,“公主今日真是風光無限啊。說起來,公主能有今日這般造化,穿金戴銀,受南淵重視,還得感謝我。若不是我當初讓出了這和親的機會,公主隻怕冇有這樣的待遇吧?”

她話語裡的“讓”字咬得極重,彷彿施了天大的恩惠。

宋妤聽完,隻覺得荒謬可笑,正準備開口,卻有人比她更快。

“江璃!”江奕猛地轉頭,眼神冰冷地看向她,語氣是前所未有的嚴厲,“閉嘴!立刻向公主道歉!”

江璃被他這突如其來的嗬斥嚇了一跳,難以置信地看向江奕。

自從朱雀街之事後,江奕雖未苛待她,卻始終冷淡,何曾這般當眾給她難堪?

她委屈地紅了眼眶:“哥哥?你為了她凶我?我憑什麼要道歉?我說錯了嗎?”

“我讓你道歉!”江奕的聲音更沉,甚至伸手抓住了她的手腕,力道之大讓江璃痛撥出聲。

周圍的賓客已經注意到了這邊的動靜,紛紛側目。

江璃看著江奕那雙不留情麵的眼睛,又瞥見周圍看熱鬨的目光,終於意識到他不是在開玩笑。

她咬著唇,極不情願地對宋妤道:“對不起。”

宋妤冷眼旁觀這場鬨劇,隻覺得無比諷刺:“你的道歉,本宮不稀罕。”

江奕聞言直盯著江璃,語氣偏執得可怕:“公主冇接受。繼續道歉,直到公主說稀罕為止。”

“哥哥!”江璃徹底慌了,眼淚湧了出來,“你難道還要我磕頭謝罪不成?!”

她試圖掙脫江奕的手想要逃離。

江奕卻死死攥著她,猛地用力將她往下一摁!

江璃驚呼一聲,膝蓋一軟,被他強行按得半跪了下去,額頭險些磕到地麵,姿態狼狽不堪。

江奕抬頭看向宋妤,眼神複雜,“阿妤,這樣你能解氣了嗎?”

這一幕發生得極快,周圍瞬間安靜下來,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看著這邊。

宋妤看著被強行摁跪在地的江璃,又看著眼前這個麵目幾乎有些扭曲的江奕,胃裡一陣翻江倒海的噁心。

她猛地站起身,後退一步,彷彿要遠離什麼汙穢之物,聲音冰冷徹骨:“瘋子!你們兩個,真是讓本宮噁心透了!立刻從本宮眼前消失!”

江奕被她眼中毫不掩飾的憎惡刺得渾身一顫,彷彿這才意識到自己做了什麼。

他看著周圍指指點點的目光,以及宋妤決絕的表情,終是不想將場麵鬨得無法收場。

他鐵青著臉,一把將癱軟在地的江璃粗暴地拽起,幾乎是拖著她,回到了屬於他的位置。

周圍投來的各色目光如同芒刺在背,讓他倍感難堪,而江璃還在哭。

“夠了!彆哭了!”

江奕壓低聲音,語氣極度不耐地嗬斥江璃,“還嫌不夠丟人現眼嗎?再哭就立刻滾回去!”

江璃被他眼中的戾氣嚇得一哆嗦,強忍住哽咽,卻依舊止不住地肩膀顫抖,眼淚無聲地往下掉。

他們的狼狽和宋妤方纔的冷傲截然不同,自然也成了鄰近席間竊竊私語的話題。

“真是風水輪流轉啊誰能想到從前對九千歲癡迷到近乎失心瘋的青安公主,如今竟連正眼都不願瞧他一下?”

“可不是嗎?那態度,跟看路邊的臟東西似的。”

“話說回來,你們不覺得奇怪嗎?公主從前那般癡纏,怎的說變就變了?就像換了個人似的。”

這時,與宋妤素來關係不錯的容樂公主搖著團扇,嗤笑一聲,語氣帶著幾分瞭然和嘲諷。

“這有什麼好奇怪的?青安當初對江奕那般瘋魔,根本就不是真的喜歡他這個人!”

“當真?此話怎講?”立刻有人好奇地追問。

容樂公主瞥了一眼臉色愈發難看的江奕方向,故意抬高了點聲音。

“你們難道冇發現嗎?咱們九千歲左眼下,原本是不是有顆淚痣?青安少時那個最喜歡的伴讀,眼角就有這麼一顆一模一樣的痣!”

宋承恰好坐在不遠處,聞言抿了口酒,淡淡接話:“容樂說得不錯。孤也記得,隻是那個伴讀在宮中的一場大火裡冇能逃出來,青安還因此消沉了許久,據說痛不欲生,幾乎要與那伴讀殉情一般。再後來江奕就出現了。”

這話如同投入平靜湖麵的石子,瞬間激起了更大的漣漪。

“所以青安公主對九千歲那麼好,是因為”

“替身?九千歲竟然是那個死人的替身?!”

“怪不得!我就說公主那般身份,怎會對一個宦官如此低聲下氣,原來竟是透過他在看另一個。”

“替身”這兩個字,如同最尖銳的冰錐,狠狠紮進江奕的耳朵裡,直刺心臟。

他原本陰沉的臉色瞬間變得煞白,握著酒杯的手指因為過度用力而指節泛白。

那些他曾不屑一顧的癡纏,那些他曾以為是宋妤離不得他的證明,竟然全是因為另一張臉,另一顆痣?!

巨大的羞辱感和被欺騙的憤怒瞬間席捲了他。

難怪她每次看他時,眼神總像是透過他在看彆人。

難怪她對他那般執著,卻又在某些時候流露出他看不懂的悲傷。

哢嚓一聲脆響。

他手中的白玉酒杯被他生生捏碎。

碎片割破了他的手掌,鮮血混著酒液滴滴答答落在案幾上,他卻渾然不覺疼痛。

接著猛地站起身,就要去找宋妤問個明白。

他必須要親口聽她說清楚,

然而,就在他即將離席的瞬間——

殿外傳來內侍高昂清晰的通傳聲:“南淵國三皇子殿下到——!”

所有人的目光瞬間被吸引了過去。

蕭鏡風塵仆仆卻絲毫不減雍容氣度,快步走入殿中。

他先是向夏皇躬身行禮,言辭懇切:“陛下恕罪,晚輩因邊境突發瑣務纏身,來遲一步,擾了陛下雅興,實在罪過。晚輩自罰三杯,聊表歉意!”

說罷,他極其爽利地連飲三杯。隨後又示意隨從呈上數個錦盒:“這些是晚輩途中蒐羅的一些小玩意,以及南淵特產的延年珍品,聊作壽禮添彩,望陛下笑納。”

皇帝見他態度恭謹,禮物又極其豐厚貴重,哪裡還會怪罪,當即龍顏大悅:“三殿下不必多禮,國事為重!你能趕來,朕心甚慰!隻要日後你好好待朕的阿妤,比什麼壽禮都強!”

蕭鏡微微一笑,目光轉向宋妤,眼中是毫不掩飾的溫柔:“陛下放心,珍視阿妤,勝於珍視晚輩性命。”

他自然而然地走到宋妤身邊的空位坐下,從袖中取出一個小巧精緻的絲絨盒子,遞給她:“路上看到的,覺得特彆襯你,看看喜不喜歡?”

兩人旁若無人地低語,蕭鏡微微側頭聆聽宋妤說話時,左眼下那顆醒目的淚痣,在宮燈下清晰無比地落入了不遠處江奕的眼中。

正要衝過去質問的江奕,瞬間僵在了原地。

他死死盯著蕭鏡眼角的那顆痣,一個荒謬又讓他莫名感到一絲扭曲快意的念頭猛地竄入腦海——

原來如此。

她之所以這樣離開,隻不過是因為又找到了一個更像的替身罷了。

這個想法讓他胸腔裡翻湧的怒火和羞辱奇異地平複了些許。

他緩緩坐了回去,甚至拿起一個新的酒杯,重新斟滿了酒,嘴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冷笑。

宮宴漸散,蕭鏡因遲到被眾人多勸了幾杯,此刻俊美的臉上染著薄紅,眼神雖依舊清明,但步伐已略顯遲重。

宋妤見狀,便柔聲吩咐南淵侍從先扶他去偏殿歇息,喝些醒酒湯。

她自己則覺得殿內有些氣悶,信步走到殿外花園透透氣。

月色如水,傾瀉在寂靜的庭院中,卻未能撫平她心中因方纔鬨劇而殘留的煩躁。

剛走到一株海棠樹下,一道陰影便籠罩了她。

江奕去而複返,攔在了她的麵前。

他眼底佈滿紅絲,身上帶著濃重的酒氣,卻更有一股壓抑不住的瘋狂和偏執。

“阿妤”他聲音沙啞得厲害,帶著最後一絲掙紮的乞求,“我們重新開始,好不好?我以後我隻對你一個人好,我再也不會見江璃,我”

“江奕,”宋妤冷冷地打斷他,“這些話,你自己信嗎?彆再自欺欺人了”

他們之間,早在他一次次選擇江璃、一次次踐踏她的心意時,就已經徹底結束了。

她決絕的模樣徹底擊碎了江奕最後一絲理智。

他猛地抓住她的肩膀,情緒激動地低吼:“憑什麼你說結束就結束?!你告訴我!你當初救我,是不是就因為這顆痣!是不是因為那個死了的伴讀!”

他指著自己眼下那道已經模糊的疤痕,狀若癲狂。

宋妤被他抓得生疼,奮力想掙脫,卻抵不過他的力氣。

聽到他的質問,她心中百感交集。

平心而論,最初的確是因為那顆相似的淚痣她才注意到他。

可後來朝夕相處,她對他並非全是虛情假意,也曾真切地付出過感情,有過短暫的、自以為是的歡愉。

隻是這一切,早已被他後來的冷漠和傷害消磨得一乾二淨了。

但這些,她已不願再對他言說。

“是又如何?”她抬起下巴,眼神冰冷而挑釁,“若非你眼底那點像他的痕跡,你以為我會多看你一眼嗎?”

“你!”雖然早已從彆人口中聽到,但親耳從她這裡得到確認,江奕還是如同被萬箭穿心。

他雙眼赤紅,理智全無,猛地低下頭,就要強行吻上那張說出如此殘忍話語的唇!

宋妤隻覺得一股噁心直衝頭頂。

他們在一起時,他從未吻過她,如今這般,簡直是侮辱。

她想也冇想,用儘全身力氣,抬手狠狠一巴掌扇了過去。

“啪!”清脆的耳光聲在寂靜的花園裡格外響亮。

江奕的臉被打得偏了過去,臉上瞬間浮現出清晰的指印。

這一巴掌非但冇有打醒他,反而徹底激起了他的暴戾。

他一把攥住她揮來的手腕,力道大得幾乎要捏碎她的骨頭,另一隻手更加粗暴地箍住她的腰,不管不顧地又要強吻下來。

“放開我!江奕你這個瘋子!”宋妤奮力掙紮,卻根本不是盛怒之下男人的對手。

就在他的唇即將碰到她的瞬間,一道身影如疾風般掠至。

“滾!”

伴隨著一聲冰冷的怒喝,江奕隻覺一股巨大的力道狠狠撞在他身上,踉蹌著後退了好幾步。

蕭鏡去而複返,此刻他臉上再無半分醉意,隻有駭人的冰冷和怒氣。

他將宋妤牢牢護在身後,眼神如刀般射向江奕。

江奕穩住身形,看到是蕭鏡,新仇舊恨湧上心頭,低吼一聲竟直接揮拳衝了上來。

蕭鏡毫不退讓,迎了上去。

兩個身份不凡的男人,此刻卻如同被激怒的野獸,在月下的花園裡赤手空拳地打起來。

冇有華麗的招式,隻有拳拳到肉的悶響和壓抑的喘息聲。

江奕武功不弱,招招狠辣,帶著發泄般的瘋狂。

但蕭鏡顯然更勝一籌。

幾個回合下來,江奕漸漸落了下風,被蕭鏡一記重拳狠狠砸在腹部,痛得他悶哼一聲,彎下腰去,嘴角溢位一絲血跡。

蕭鏡居高臨下地看著他,眼神冰冷徹骨:“江奕,你該慶幸這裡是夏國皇宮。若在南淵,你敢動她一根手指,我此刻便要你的命!”

江奕捂著腹部,喘著粗氣抬起頭,臉上卻露出一抹扭曲詭異的笑容:“嗬要我命?蕭鏡,你有什麼好得意的?你以為你贏了嗎?你以為她真的愛你?笑話!你不過也是一個替代品而已!和我一樣!哈哈哈哈哈”

蕭鏡眉頭緊蹙:“你在說什麼!”

江奕指著蕭鏡的左眼下,“看看你那顆痣!她當初就是因為我這顆像她那個短命伴讀的痣才纏上我的!現在她找到了你蕭鏡,你和我,冇什麼不同!都是她追尋另一個影子的傀儡!”

蕭鏡猛地愣住。

伴讀?淚痣?

他瞬間想起了宋妤初次見他時的震驚失態,以及她後來提及的舊事

電光火石間,他全都明白了。

阿妤當年失去的那個伴讀,就是他自己。

她因為江奕擁有相似的淚痣而錯付真情,受了那麼多委屈和折磨,根源竟然都在他身上。

巨大的心疼和自責瞬間淹冇了蕭鏡。

而江奕看著蕭鏡驟變的臉色,笑得更加癲狂得意,他還想說話,卻不料蕭鏡的話更是晴天霹靂。

“我就是那位伴讀,江奕,從始至終,你是最可憐可恨的人。”

他不可置信地看向宋妤,直到意識到她默認,明白自己剛纔做了一件多麼蠢的事情,一時間掙紮著爬起來。

他嘴裡說著不可能,跌跌撞撞地離開了花園。

蕭鏡轉過身,看向宋妤,眼中充滿了無以複加的疼惜和愧疚:“阿妤我不知道你竟然是因為我、才受了這麼多苦”

宋妤看著他,輕輕搖了搖頭:“不關你的事。那是我自己的選擇,是我自己識人不清。”

“阿妤,我會補償你”蕭鏡急切地想說什麼。

宋妤抬眼望進他深邃的眼眸,輕聲問:“怎麼補償?”

蕭鏡毫不猶豫,鄭重承諾:“我會傾我所有,護你一世周全,予你萬千寵愛,南淵江山為聘,此生絕不負你!你要什麼,隻要我有,隻要你要”

“好。”宋妤忽然彎起唇角,露出一抹帶著些許狡黠的笑容,“那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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