頃覆 第一卷：狹路相逢 · 冰封下的星火 (第1-20章)
)
聲頃限界
耳機裡流淌出的旋律，是江逾頃修改了十七遍的結果。
每一個鼓點，每一處和聲，甚至換氣時最微弱的氣息，都被他反複打磨，直至與血管裡的搏動同頻。當最後一個音符在混音軟體裡塵埃落定，他按下停止鍵，錄音棚裡瞬間陷入一種極致的真空般的寂靜。
隻有耳膜裡還殘留著自己鼓譟的心跳，和一絲揮之不不去、灼燒著神經末梢的興奮。
還有三天。
七十二小時後，他將站在城央那座象征著業內頂級的“星耀”萬人體育館中央。屆時，所有的燈光會隻為他一人點亮，台下揮舞的熒光棒會為他彙成一片專屬的星海，空氣裡每一個分子都將震顫著他的名字——
“江逾頃「聲頃限界」”個人演唱會。
這是他十四歲被星探發掘，進入這家龐大的娛樂公司，摸爬滾打近十年，用無數個不眠的夜晚和汗水澆灌，才換來的第一個個人演唱會。
不是拚盤，不是暖場，是隻屬於他江逾頃的，整整兩個半小時。
他摘下監聽耳機，指尖無意識地劃過手機冰涼的螢幕。鎖屏上，是演唱會最終版的主海報。深藍色的背景如同午夜的天幕，“聲頃限界”四個字采用了破碎又重組的金屬字型，極具力量感，而他的側影輪廓在字後方隱約浮現，眼神堅定地望向遠方。
這是他夢想的具象化。是他從陰暗潮濕的地下練習室，一步步走向聚光燈下的見證。
指尖劃過螢幕上那個光芒萬丈的名字，一種近乎不真實的戰栗感，細細麻麻地沿著脊椎爬升。
“逾頃？”
經紀人周姐推開錄音棚厚重的隔音門，探進頭來。她臉上帶著笑，但那笑容底下，似乎藏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緊繃。
“最後一遍小樣也通過了？”周姐走進來，順手帶上門，隔絕了外麵走廊的雜音。
“嗯。”江逾頃點頭，將儲存好的工程檔案備份到雲端，“應該沒問題了。”
“那就好，放心，現場樂隊那邊狀態也很頂。”周姐在他旁邊的轉椅上坐下，搓了搓手，像是隨口提起，“對了，公司高層那邊，對這次演唱會很重視，剛剛還問起準備情況。”
江逾頃擡眼看向她，敏銳地捕捉到她語氣裡那點不自然。“是有什麼新的要求嗎？”
“那倒不是……”周姐避開他的視線，拿起桌上的一支筆無意識地把玩著，“就是……資本那邊，最近有些動向。”
“資本？”江逾頃微微蹙眉。他向來隻管音樂，對這些背後的資本運作不甚關心，也無力關心。
“嗯，星耀資本，你知道吧？我們公司最大的股東之一。”周姐的聲音壓低了些，“他們今年，力推了一個新人。”
江逾頃沒說話，等著她的下文。公司資源傾斜是常事，他早已習慣。
“那個新人……叫代承霽。”周姐吐出這個名字，目光小心翼翼地瞟向江逾頃。
代承霽。
三個字，像一道無聲的霹靂，猝然炸響在江逾頃的腦海深處。
記憶的塵埃被猛地揚起，一個模糊的、總是跟在他身後、眼睛亮晶晶的男孩麵容一閃而過。隨即，那張臉被一張在公司走廊電子屏上滾動播放的、冰冷而完美的俊美麵孔覆蓋。
是他？
那個空降的、資源好到令所有同期甚至前輩都眼紅的新人？
心臟像是被一隻無形的手不輕不重地捏了一下，泛起一陣微酸澀麻的異樣感。但他很快將這感覺壓了下去。過去早已被埋葬，他們現在，隻是陌生人。
“所以呢？”江逾頃的聲音平靜無波，“他的資源，影響不到我吧。”他的演唱會已是板上釘釘，宣傳早已鋪開，票也售罄。
周姐的臉上掠過一絲掙紮，她放下筆，雙手交握在一起，指節因為用力而微微發白。“逾頃，我隻是聽到一些風聲……資本的力量，有時候……不講道理。你，做好心理準備。”
心理準備？什麼心理準備？
江逾頃心中的那點興奮和期待，像被戳破的氣球，迅速冷卻、乾癟下去。一種不祥的預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緩緩漫上心頭。
他張了張嘴，還想再問什麼，周姐放在桌上的手機卻尖銳地響了起來。
螢幕上跳動的，是公司副總裁的名字。
周姐的臉色瞬間變得慘白。她看了江逾頃一眼，那眼神複雜得讓他心頭發沉——有愧疚，有無奈，更多的是無能為力的悲哀。
她深吸一口氣，像是奔赴刑場般，接起了電話。
“喂，李總……是，是我……您說……”周姐的聲音帶著不易察覺的顫抖。
江逾頃屏住呼吸，錄音棚裡安靜得能聽到自己血液流動的聲音。他緊緊盯著周姐的臉，看著她臉上的血色一點點褪儘，看著她握著手機的手指關節繃緊到泛出青色。
電話那頭的人似乎說了很久，周姐隻是聽著，偶爾發出一兩個單音節的回應，像被抽走了靈魂。
終於，電話結束通話了。
聽筒從周姐手中滑落，掉在鋪著地毯的地麵上，發出一聲沉悶的聲響。
她維持著接電話的姿勢，僵在那裡，幾秒鐘後，才極其緩慢地、一點點地轉過頭，看向江逾頃。
她的嘴唇劇烈地顫抖著，眼眶瞬間紅了。
“逾頃……”她開口，聲音嘶啞得如同破舊的風箱，帶著濃重的哭腔，“演唱會……沒了。”
江逾頃的大腦一片空白。
“什麼……叫沒了？”他聽到自己的聲音在問，飄忽得不像他自己的。
“代承霽……星耀資本……強行空降……”周姐語無倫次，眼淚終於滾落下來，“‘聲頃限界’……被取消了……場館、時間、所有的宣傳資源……全部……全部讓給代承霽的‘破曉·新生’……”
每一個字，都像一把重錘，狠狠砸在江逾頃的耳膜上，砸在他的心臟上。
取消。讓給。代承霽。
冰冷的現實，裹挾著巨大的荒謬感，將他徹底淹沒。
他十年堅持，十年掙紮，好不容易觸手可及的夢想，就在這通幾分鐘的電話裡，輕飄飄地，被一句話，徹底碾碎了。
被那個……他曾以為永遠留在舊時光裡的人，親手碾碎。
周姐還在說著什麼，道歉，解釋，痛罵資本的無情……但江逾頃已經聽不清了。
他猛地站起身，眼前的世界一陣天旋地轉。他扶住冰冷的控製台，才勉強穩住身形，然後，身體先於崩潰的意識，衝出了這個剛剛還承載著他所有希望的錄音棚。
他沿著空曠的走廊狂奔，肺葉火燒火燎，心臟在胸腔裡瘋狂擂動，幾乎要炸開。
他必須親眼去看。
他不信。
他不信！
衝到公司一樓大堂，眼前的一幕，像最鋒利的冰錐，瞬間刺穿了他所有的自欺欺人。
幾個工作人員正在忙碌著，將他那張精心設計的“聲頃限界”海報，從巨大的展示牆上小心翼翼地撕下。海報的一角耷拉下來，露出後麵空白的牆壁，像一道醜陋的傷疤。
而旁邊，另一張嶄新、華麗、透著資本雄厚底氣的巨幅海報，正被緩緩展開，懸掛上去。
代承霽「破曉·新生」
同樣的場館，同樣的時間。
海報上的代承霽，穿著高階定製的演出服，妝容精緻，眼神淡漠地看向前方，帶著一種天生的、被資源堆砌出來的優越感和疏離感。
與他記憶中那個會怕黑、會牽著他衣角、會軟軟喊他“逾頃哥哥”的男孩，沒有一絲一毫的重合。
江逾頃僵在原地，像被釘在了冰冷的大理石地麵上。
周圍的一切聲音、光線、人影都模糊褪去，他的世界裡，隻剩下那張刺眼的海報，和胸口那片被徹底掏空後，呼嘯著灌滿絕望與冰涼的巨大空洞。
他的“聲頃限界”，甚至來不及發出第一聲呐喊，就已悄然落幕。
取而代之的，是彆人的“破曉·新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