頃覆 第一卷:狹路相逢 · 冰封下的星火 (第1-2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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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逾頃站在原地,動彈不得。
那雙曾精準捕捉無數音符的眼睛,此刻卻無法對焦。視野裡隻有那片巨大的、刺目的藍。代承霽的海報像一道冰冷的幕布,將他過去十年的堅持徹底遮蓋。
“逾頃……”
周姐氣喘籲籲地追到他身後,聲音裡帶著未散儘的哽咽和焦急。她想伸手拉他,手伸到半空卻又無力地垂下。任何言語在此刻都顯得蒼白。
周圍零星有幾個公司員工和練習生經過,腳步匆匆,目光卻像黏膠一樣投過來,帶著毫不掩飾的打量、同情,或許還有一絲幸災樂禍。竊竊私語聲如同潮濕的黴菌,在空曠的大堂裡蔓延。
“就是他啊……江逾頃……”
“真慘,臨門一腳……”
“聽說對方是星耀的親兒子……”
“噓,小聲點……”
那些聲音鑽進耳朵,卻無法在腦中形成具體的意思。江逾頃隻覺得冷,一種從骨頭縫裡滲出來的寒意,讓他幾乎要牙齒打顫。他所有的感官似乎都封閉了,隻剩下視覺,死死地釘在那張海報上——
代承霽「破曉·新生」
那名字,那標題,每一個筆畫都像燒紅的烙鐵,燙在他的視網膜上。
怎麼會是他?
怎麼偏偏……是他?
那個名字撬開了記憶深處一個生了鏽的盒子。斑駁的光影碎片爭先恐後地湧出。
夏日的梧桐樹下,穿著洗得發白t恤的少年抱著舊吉他,笨拙地撥動琴絃。旁邊,一個眉眼精緻得像瓷娃娃的男孩抱著膝蓋,仰著頭看他,眼睛亮得盛滿了星星。
“逾頃哥哥,你以後一定會成為大歌星的!”小承霽的聲音又軟又糯,帶著全然的信任,“到時候,我要坐在第一排聽你唱歌!”
他當時是怎麼回答的?好像隻是揉了揉那顆毛茸茸的腦袋,笑了笑,心裡卻把那句稚嫩的承諾當了真。
那是他灰暗青春期裡,為數不多的、值得珍藏的暖色。
後來呢?
後來,父母無休止的爭吵終於以離婚收場。他被像皮球一樣踢來踢去,最後成了雙方都急於擺脫的累贅。那個家,他待不下去了。離開成了唯一的選擇。
離開那座城市的前一晚,他去找過代承霽。站在那扇熟悉的門外,手擡起又放下,最終還是沒有勇氣敲響。
他能說什麼?說自己像個垃圾一樣被拋棄了?說自己不配再擁有他這樣乾淨的朋友?那種深入骨髓的羞恥和自卑,像藤蔓一樣纏住了他的喉嚨。
最終,他選擇了最懦弱的方式——不告而彆。
沒有留下隻言片語,彷彿從對方的世界裡憑空蒸發。
他以為那段往事早已被時間掩埋。卻沒想到,十年後,它會以這樣一種方式,如此尖銳、如此殘忍地,重新刺入他的生命。
代承霽。
他現在是星耀資本的寵兒,是資源逆天的新人。而他江逾頃,成了對方踏上頂峰的第一塊墊腳石,一塊可以被隨意踢開的、無足輕重的石頭。
“逾頃,我們……我們先回去吧?”周姐的聲音帶著小心翼翼,試圖將他從這種僵直的狀態中喚醒,“這裡人多眼雜……”
回去?
回哪裡去?
練習室嗎?那裡還殘留著為演唱會排練的汗水味道。
宿舍嗎?那麵牆上還貼著他為“聲頃限界”做的倒計時便利貼。
哪裡都不是他的容身之處了。他的夢想,他為之奮鬥了十年的目標,就在這光天化日之下,被人輕易地、徹底地剝奪了。
就在這時,大堂側門的入口處傳來一陣輕微的騷動。
幾個穿著黑色西裝、戴著耳麥的保鏢模樣的人率先走了進來,無聲地隔開通道。緊接著,在一眾助理和公司高管的簇擁下,一個身形高挑的男人步履從容地走了進來。
他穿著剪裁完美的深灰色大衣,襯得肩線平直利落。裡麵是簡單的黑色高領毛衣,越發凸顯出脖頸的修長和下頜線的冷峻。他臉上沒什麼表情,目光平淡地掃過現場,像是在巡視一件與己無關的事情。
正是海報上的人——代承霽。
比海報上更加立體,也更加冰冷。他身上散發著一種生人勿近的氣場,那是被資本和權勢豢養出來的、浸入骨髓的疏離感。
周圍的目光瞬間全部聚焦過去,夾雜著低低的驚呼和愈發興奮的議論。
江逾頃的心臟像是被一隻冰冷的手狠狠攥住,驟然停止跳動,隨即又瘋狂地擂動起來,撞得他胸口生疼。
代承霽的目光隨意掠過正在懸掛的海報,似乎還算滿意,幾不可察地微微頷首。然後,那目光便漫無目的地移動,直到——撞上了僵立在不遠處的江逾頃。
四目相對的瞬間。
空氣彷彿凝固了。
江逾頃能清晰地看到對方那雙好看的眼睛裡,先是掠過一絲極淡的、程式化的意外,隨即,那點意外迅速沉澱下去,化為一種更深沉的、他看不懂的東西。像是冰封的湖麵下,暗流洶湧。
周圍的所有聲音和畫麵都急速褪去,模糊成一片混沌的背景。江逾頃的世界裡,隻剩下幾步開外,那個熟悉又陌生到極點的男人。
他能看到對方微微眯了一下眼睛,那眼神,像是在審視一件失而複得、卻又布滿瑕疵的舊物。
周姐緊張地抓住了江逾頃的手臂,生怕他做出什麼過激的舉動。
江逾頃卻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氣,隻是站在那裡,任由那道冰冷的目光將自己從頭到腳淩遲。
他看到代承霽的嘴角,幾不可察地向上牽動了一下。那不是笑,更像是一種極其細微的、帶著嘲諷意味的肌肉牽動。
然後,在所有人的注視下,代承霽邁開了步子。
不是離開,而是朝著江逾頃的方向,一步一步,不緊不慢地走了過來。
皮鞋鞋跟敲擊光潔的大理石地麵,發出清晰而規律的嗒、嗒聲,每一下,都像踩在江逾頃瀕臨崩潰的神經上。
他在江逾頃麵前站定。
距離很近,近到江逾頃能聞到他身上清冽的、帶著雪鬆尾調的香水味,與他記憶裡少年身上乾淨的肥皂香氣,判若雲泥。
身高的優勢讓代承霽帶著一種天然的俯視感。他垂眸,看著江逾頃血色儘失的臉,和他那雙因為震驚、痛苦而顯得有些空洞的眼睛。
時間彷彿過去了一個世紀,又彷彿隻有一瞬。
代承霽微微向前傾身,靠得更近了些,用一種隻有他們兩人能聽清的音量,慢條斯理地開了口。他的聲音低沉悅耳,卻淬著冰冷的寒意,一字一句,清晰地砸進江逾頃的耳膜:
“江逾頃,還記得你當年是怎麼不告而彆的嗎?”
這句話,比任何惡毒的詛咒都更具殺傷力。它精準地命中了江逾頃心底最深處、從未癒合的傷疤,將那血淋淋的過往連同此刻的屈辱,一起粗暴地揭開。
江逾頃的嘴唇翕動了一下,卻發不出任何聲音。喉嚨像是被滾燙的沙礫堵住,每一次呼吸都帶著灼痛。
看著他驟然收縮的瞳孔和瞬間慘白的臉,代承霽似乎很滿意。他嘴角那抹冰冷的弧度加深了些許,帶著一種近乎殘忍的玩味。
他繼續用那低沉的、惡魔私語般的聲音,緩緩地,補上了最後一句:
“現在,我要你看著。”
“看著我,站上你夢寐以求的舞台。”
說完,他直起身,像是完成了一個簡單的儀式。他沒有再看江逾頃一眼,彷彿他隻是一尊無關緊要的、已經失去價值的雕塑。
他轉身,在助理和保鏢的重新簇擁下,徑直朝著專屬電梯口走去,背影挺拔,決絕,沒有半分留戀。
電梯門無聲滑開,他邁步走入,身影消失。
“叮”的一聲輕響,電梯門合攏,將兩個世界重新隔絕。
直到此刻,江逾頃一直強撐著的、筆直的背脊,才幾不可察地晃動了一下。
他依然仰著頭,看著那張巨大的海報。
看著海報上,代承霽那雙冷漠的、俯視眾生的眼睛。
周圍的一切喧囂重新湧入耳朵,那些目光變得更加**和複雜。
他能感覺到周姐緊緊抓著他胳膊的手,在微微發抖。
他能聽到自己心臟在胸腔裡緩慢而沉重地跳動,每一下,都帶著碎裂的回響。
他輸了。
在他甚至還沒有正式踏上戰場之前,就已經一敗塗地。
被那個他曾經視若珍寶的過去,被那個他如今無法企及的資本,被他十年前親手推開的人,碾落塵埃。
那一年,他被全世界拋棄。
十年後,他在即將觸碰到光明的刹那,被重新推回深淵。
而將他推下去的那隻手,來自代承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