頃覆 第一卷:狹路相逢 · 冰封下的星火 (第1-2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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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夜
雨水像冰冷的鞭子,抽打著這座城市。
江逾頃站在公交站台的遮棚下,看著眼前模糊在雨幕裡的車流,覺得自己像一件被遺忘的行李。公司安排的臨時住所離這裡還有兩條街,但他一步都不想挪動。
空氣裡混雜著雨水濺起的土腥味和汽車尾氣的味道,讓他有些反胃。腦海裡不受控製地回放著白天在公司大堂的一幕幕——代承霽冰冷的眼神,嘲諷的嘴角,還有那句將他釘在恥辱柱上的話。
“看著我,站上你夢寐以求的舞台。”
憑什麼?
這三個字像困獸,在他心裡左衝右突,撞得五臟六腑都在抽痛。他攥緊了拳頭,指甲深深陷進掌心,那點銳利的疼痛反而讓他混沌的大腦清醒了幾分。
他需要錢,需要機會,需要在這個圈子裡繼續活下去。所以,周姐說的對,《天籟之戰》他必須去。哪怕要和代承霽同台,哪怕要被無數人比較、嘲諷,他也得去。
深吸一口帶著濕意的冰冷空氣,他正準備衝進雨裡,一道刺眼的車燈由遠及近,緩緩停在了站台前方。
是一輛黑色的賓利,線條流暢,在雨水中反射著低調而奢華的光澤。與這破舊的站台、淅瀝的雨水格格不入。
車窗無聲降下,露出一張俊美卻淡漠的側臉。
代承霽。
江逾頃身體瞬間僵住,血液似乎都凝固了。他看著車裡的人,代承霽也微微偏過頭,目光透過綿密的雨絲落在他身上,沒什麼溫度,像是在看一個陌生的、淋雨的流浪狗。
兩人隔著雨幕對視,誰都沒有先開口。隻有雨點砸在車頂和遮棚上發出的劈啪聲,單調地重複著。
最終,是代承霽打破了沉默。他的聲音不高,卻奇異地穿透雨聲,清晰傳來。
“上車。”
命令式的口吻,不帶絲毫情緒,彷彿隻是在處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江逾頃抿緊了唇,心底那點不甘和屈辱再次翻湧上來。他憑什麼要聽他的?接受他這施捨般的“好意”?
“不用。”他聽到自己乾澀的聲音,帶著明顯的抗拒。
代承霽似乎並不意外他的回答,嘴角幾不可察地牽動了一下,像是嘲諷他的不識擡舉。
“不是為你,”他語氣平淡,目光掃過江逾頃被雨水打濕的肩頭,“《天籟之戰》下週開機錄製,我不希望我的臨時隊友,因為一場感冒影響狀態,拖累進度。”
臨時隊友。
四個字,像針一樣紮在江逾頃心上。原來如此。不是關心,隻是怕被拖累。資本的計算,果然精準又冷酷。
他還想拒絕,但胃部傳來的一陣緊縮的抽痛讓他把話嚥了回去。從中午到現在,他滴水未進,又冷又餓,身體的承受力已經快到極限。
繼續站在這裡,除了顯得自己更可憐之外,毫無意義。
內心掙紮了幾秒,恥辱感最終還是敗給了現實。他拉開車門,帶著一身濕冷的寒氣,坐進了副駕駛。
車內溫暖乾燥,彌漫著和白天一樣的、清冽的雪鬆味。與外麵濕冷的世界截然不同。江逾頃拘謹地坐著,儘量離代承霽遠一點,濕透的衣服黏在麵板上,很不舒服。
代承霽沒再看他,升上車窗,平穩地啟動車子。車內隻有空調運作的微弱聲響和窗外的雨聲。
壓抑得讓人喘不過氣。
江逾頃偏頭看著窗外飛速掠過的、模糊的霓虹光影,感覺自己像坐在一個移動的囚籠裡。
“地址。”代承霽目視前方,突然開口。
江逾頃報出公司安排的臨時公寓地址,聲音低啞。
代承霽在導航上輸入地址,沒再說話。
車廂內重新陷入令人窒息的沉默。
江逾頃的胃越來越痛,額角滲出細密的冷汗。他下意識用手按住了胃部,微微蜷縮起身體。
這個細微的動作似乎引起了代承霽的注意。他的目光掃過來,在江逾頃發白的臉上停留了一瞬。
車子在一個紅燈前緩緩停下。
代承霽伸手,從車後座拿過什麼東西,遞到他麵前。
是一個保溫杯,純黑色,質感很好。
江逾頃愣住了,看著那隻骨節分明的手,沒有接。
“熱水。”代承霽的聲音依舊沒什麼起伏,彷彿隻是完成一個程式,“胃疼就彆硬撐。”
他怎麼會知道……
江逾頃擡眼,對上代承霽的視線。對方已經轉回頭看著前方,隻留給他一個冷硬的側臉輪廓。
猶豫了一下,江逾頃還是接過了保溫杯。指尖觸碰到杯壁,是恰到好處的溫熱。他擰開杯蓋,氤氳的熱氣帶著一絲淡淡的紅棗枸杞的甜香撲麵而來。
他小口啜飲著溫熱的水流,暖意從喉嚨一路蔓延到冰冷的胃裡,稍微緩解了那陣絞痛。
這細微的關懷,出現在代承霽身上,顯得如此突兀和……詭異。
他到底想乾什麼?
打一巴掌,再給一顆甜棗?
江逾頃握著溫熱的杯子,心亂如麻。
“為什麼?”他終究還是沒忍住,低聲問了出來。聲音在安靜的車廂裡顯得格外清晰。
為什麼搶我演唱會?為什麼現在又做出這種舉動?
代承霽握著方向盤的手指幾不可察地收緊了一下,隨即又鬆開。他沒有回答,隻是看著前方被雨刷器來回刮擦的模糊世界。
就在江逾頃以為他不會回答的時候,他卻突然開口,聲音低沉,混在雨聲裡,帶著一種說不清的意味。
“江逾頃,”他叫他的名字,不像白天那樣充滿攻擊性,反而有種沉重的平靜,“有些路,一個人走,註定會被雨淋。”
車子重新啟動,彙入車流。
江逾頃怔住,咀嚼著這句話,心頭巨震。
他猛地轉頭看向代承霽。
這句話……太熟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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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憶的閘門再次被衝開。
也是這樣一個雨夜,比現在小一些的雨。
十四歲的他,因為父母又一次激烈的爭吵跑出家門,無處可去,隻能躲在那個廢棄的自行車棚下,抱著膝蓋,又冷又餓。
是代承霽舉著一把破舊的傘找了過來,褲腳都濕透了。
“逾頃哥哥,回家吧。”小承霽把傘大部分都傾向他,自己的肩膀淋濕了一片。
他搖頭,聲音哽咽:“我沒有家。”
小承霽在他身邊坐下,學著大人的樣子拍拍他的背,很認真地說:“那就不回去。逾頃哥哥,我陪你。”
他看著少年清澈堅定的眼神,心裡又酸又脹。
“陪你走到哪裡去?”他啞聲問。
小承霽想了想,指著遠處被雨水模糊的、看不到儘頭的路,說:“走到不下雨的地方去!不過,”他轉過頭,眼睛亮亮地看著他,“有些路,一個人走,註定會被雨淋。我們一起走,就不怕啦!”
那時,他們是彼此唯一的慰藉和依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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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十年後,在同一座城市的雨夜裡,代承霽刪去了後半句,隻留下了前半句。
有些路,一個人走,註定會被雨淋。
這是在告訴他,他們早已不是一路人了嗎?還是在提醒他,當年的不告而彆,讓他成了那個“一個人”?
江逾頃看著代承霽冷峻的側臉,忽然發現,他好像……從未真正看懂過這個人。
車子在臨時公寓樓下停穩。
“到了。”代承霽的聲音將他從混亂的思緒中拉回。
江逾頃放下已經不再溫熱的保溫杯,低聲道:“謝謝你的……熱水。”
他伸手去開車門,手指碰到冰冷的門把手時,停頓了一下,最終還是低聲說了一句,像是解釋,又像是某種連自己都無法確信的宣告:
“我不會拖累你。”
說完,他推開車門,頭也不回地衝進了淅瀝的雨幕中,快步跑向公寓樓門。
代承霽坐在車裡,沒有立刻離開。
他看著那個清瘦的背影消失在玻璃門後,目光深沉難辨。雨水順著車窗蜿蜒流下,扭曲了外麵的世界。
他擡手,輕輕碰了碰車內後視鏡上掛著的一個陳舊褪色、編織粗糙的平安結掛件。
良久,才緩緩啟動車子,駛入茫茫雨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