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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感軌跡錄 第889章 鎖鏈與糖:二十載付出後,我的母親被扔出了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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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通電話來得毫無征兆,像一顆投入平靜湖麵的石子,瞬間擊碎了我按部就班的世界。當時我正在覈對這個季度的報表,辦公室裡隻有鍵盤敲擊和空調低鳴的聲音,空氣裡彌漫著咖啡和列印墨粉混合的、令人安心又麻木的氣息。手機螢幕上閃爍的名字是「媽」,我嘴角不自覺地彎了一下,心想她大概又是來問我晚上想喝排骨湯還是雞湯這類甜蜜的瑣碎。

然而,聽筒裡傳來的,卻不是母親慣常那種帶著些許疲憊卻總是溫軟的嗓音,而是一種被極大的驚恐和屈辱擠壓變調的、破碎的嗚咽,間雜著劇烈的、幾乎要喘不上氣的抽泣。

「小穎……他們、他們把我……把我趕出來了……東西……全扔街上了……門鎖了……」每一個字都像是用儘了全身力氣,帶著寒冬臘月的冰碴子,狠狠紮進我的耳朵裡。

我猛地從工位上站起來,椅子腿和地板摩擦發出刺耳的聲響,引得旁邊幾個同事投來詫異的目光。可我顧不上了,血液彷彿瞬間衝上頭頂,又在下一秒凍結,四肢冰涼。

「媽?!你說清楚!誰?誰把你趕出來了?你在哪兒?」我的聲音不受控製地拔高,顫抖得厲害,手心裡瞬間沁滿了冷汗。報表上的數字在我眼前模糊、旋轉,變成一團毫無意義的亂碼。

「是……是誌強和他的姐姐們……」母親的聲音斷斷續續,背景音是嘈雜的車流和風聲,她像一片被狂風撕扯的落葉,飄零在陌生的街頭,「你繼父剛走……還沒過『頭七』啊……他們就把我的衣服、東西……全都扔到大門外……把鎖換了……我……我回不去了……」

誌強。李誌強。我繼父李大山和他前妻生的兒子,我名義上的「哥哥」。一股混雜著憤怒、荒謬和冰冷寒意的浪潮將我淹沒。我幾乎能想象出那個畫麵:在我稱之為「家」了二十多年的那個小院門口,母親那些顏色樸素、洗得發白的衣物,她視若珍寶的、繼父當年送的一條羊毛圍巾,還有她偷偷給我女兒織到一半的小毛衣,像一堆肮臟的垃圾,被粗暴地丟棄在塵土飛揚的街邊。而那扇熟悉的、漆皮有些剝落的暗紅色鐵門,此刻一定掛著一把嶄新、冰冷、泛著金屬寒光的鎖頭,將母親和她二十多年的付出,徹底隔絕在外。

「媽,你彆動!就在原地等著!告訴我具體位置!我馬上請假回來!」我幾乎是吼出來的,抓起包和車鑰匙,甚至來不及跟主管打聲招呼,就像一顆出膛的子彈衝出了辦公室。城市的車水馬龍在我眼前化成一片流動的光斑,我腦子裡隻有一個念頭:回家!回到那個我出生、長大的小鎮,回到我受辱的母親身邊!

我叫田穎,三十五歲,是這家大型企業裡一名再普通不過的管理人員。每天麵對著電腦、報表、會議和永遠也處理不完的郵件,生活像一杯溫吞的白開水,談不上多好,也談不上多壞。母親和繼父生活在離市區一個多小時車程的清水鎮。繼父李大山半個月前因肝癌去世了,從確診到離世,快得讓人措手不及。母親全程衣不解帶地伺候,人都瘦脫了相。我和丈夫帶著孩子回去奔喪,看著繼父那邊幾個兒女——李誌強、李秀娟、李秀玲——雖然臉上有悲慼,但辦事時那種精明的、劃分界限的眼神,讓我心裡隱隱有些不安。但我想著,畢竟二十多年的夫妻了,母親沒有功勞也有苦勞,總不至於太過分。沒想到,人心之惡,竟能涼薄至此!繼父屍骨未寒啊!

一路上,我把車開得幾乎要飛起來。腦海裡不受控製地閃過關於母親、繼父以及那個家的無數片段。

母親嫁給繼父李大山時,我剛上初中。我的生父在我很小的時候因病去世,記憶早已模糊。母親一個人拉扯我,日子過得艱難。後來經人介紹,認識了同樣喪偶、帶著三個半大孩子的李大山。李大山是個沉默寡言的木匠,手藝不錯,人看著也老實。母親圖他是個能踏實過日子的人,不顧外人議論「給人當後媽不容易」,還是嫁了過去。

清水鎮是個不大的地方,一條主街,幾家店鋪,街坊鄰居都熟識。剛開始,日子確實不易。李誌強那時正是叛逆的少年,沒少給母親臉色看,偷偷藏起母親的鞋子,或者在她做的飯菜裡撒一大把鹽。李秀娟和李秀玲兩個女孩,表麵客氣,眼神裡卻總帶著疏離和審視。母親都默默忍了下來。她總是天不亮就起床,做好一大家子的早飯,伺候繼父吃完去上工,然後打發幾個孩子上學,自己再去鎮上的手套加工廠做計件工。晚上回來,又是做飯、洗衣、收拾,伺候老的,照顧小的。

她對待繼父的三個孩子,甚至比對我這個親生女兒還要小心翼翼。有什麼好吃的,緊著他們先吃;做新衣服,先緊著他們。她常說:「小穎,你是媽親生的,受點委屈沒啥。他們沒了親媽,咱得多疼著點。」

繼父李大山,是個典型的中式男人,不善表達,甚至有些懦弱。他知道母親辛苦,偶爾會偷偷塞給母親一點零花錢,或者在我受委屈時,笨拙地摸摸我的頭。但他始終無法真正調和妻子與前妻子女之間的矛盾,多數時候選擇沉默,或者和稀泥。印象最深的一次,李誌強誣陷我偷了他的鋼筆,繼父明明知道不是我,卻隻是嗬斥了誌強幾句,然後對母親說:「孩子間打鬨,彆太當真。」母親當時眼圈就紅了,但什麼都沒說,隻是晚上偷偷在我枕頭下塞了一支新鋼筆。

就是這樣,母親用她二十年如一日的辛勞和隱忍,慢慢磨平了最初的棱角。日子漸漸平穩下來。李誌強兄妹陸續成家,雖然不算多親近,但麵子上總算過得去。後來,我和哥哥姐姐們都離開了清水鎮,隻有逢年過節纔回去。那個家,平日裡就隻剩下母親和繼父。

母親成了繼父名副其實的「保姆」。繼父年紀漸長,木匠活做得少了,身體也不如從前,母親更是悉心照料。一日三餐,洗衣打掃,端茶送水,從未有半句怨言。連街坊鄰居都說,李大山真是修來的福氣,找了這麼個知冷知熱的老伴兒。繼父自己也常說,這個家多虧了母親。

我以為,歲月已經將那些隔閡衝刷得差不多了,至少表麵上是平靜的、溫情的。可繼父這根維係平衡的頂梁柱一倒,所有的偽裝和勉強維持的體麵,都在瞬間土崩瓦解,露出底下冰冷殘酷的算計。

車剛駛進清水鎮的主街,遠遠地,我就看到了那個讓我心碎的身影。

初冬的傍晚,天色陰沉,寒風蕭瑟。母親孤零零地站在街角那棵葉子落光的老槐樹下,腳邊是幾個胡亂捆紮的、鼓鼓囊囊的編織袋和一個舊的行李箱,拉鏈都沒完全拉上,露出裡麵揉得皺巴巴的衣物一角。她身上隻穿著一件單薄的毛衣,頭發被風吹得淩亂,臉上滿是淚痕,眼神空洞地望著地麵,像一隻被遺棄的、驚恐失措的老貓。

我猛踩刹車,車子發出一聲刺耳的尖叫停在她身邊。我推開車門衝下去,一把抱住她。她的身體冰冷,而且在不停地發抖。

「媽!」我的聲音哽嚥了,「我來了,彆怕!」

母親看到我,像是終於找到了主心骨,壓抑的哭聲終於爆發出來,她伏在我肩上,瘦削的肩膀劇烈地聳動,淚水迅速浸濕了我的外套。「小穎……我沒地方去了……他們……他們太欺負人了……」

我強忍著滔天的怒火和心酸,輕輕拍著她的背:「有我在,誰也不能欺負你。我們先找個地方安頓下來。」

我把她的行李一件件搬上車後備箱,那些被隨意丟棄的衣物上還沾著塵土。拎起一個袋子時,我摸到一個硬硬的東西,開啟一看,是母親和繼父的合影相框,玻璃已經碎了,裂紋像蛛網一樣爬滿他們曾經的笑臉。我的指甲深深掐進了掌心。

我沒有立刻去找李誌強他們算賬,當務之急是安頓好母親。我在鎮上唯一一家像樣點的賓館開了個房間,帶母親上去,給她倒了熱水,讓她洗個熱水澡暖和一下。

母親漸漸平靜下來,斷斷續續地講述了經過。

原來,今天下午,李誌強兄妹三人一起回了家。一開始還假惺惺地說要商量繼父身後事和遺產問題。母親還以為他們是來安慰自己的,還強打精神給他們倒水。沒想到,李秀娟(繼父的大女兒,嫁到了鄰縣,一向最為精明厲害)率先發難,說:「王姨(我母親姓王),我爸現在不在了,這房子是我們老李家的祖宅,跟你也沒什麼關係了。你照顧我爸這麼多年,我們心裡記著你的好,但現在你也該為自己打算打算了。」

母親當時就懵了,說:「大山才剛走,你們這是什麼意思?這是我住了二十多年的家啊!」

李誌強接著話頭,語氣強硬:「什麼家不家的!這房子姓李!你一個外姓人,難不成還想占著我們李家的房子?識相點,自己收拾東西走人,大家臉上都好看。」

母親氣得渾身發抖,爭辯道:「我怎麼是外姓人?我是你爸法律上的妻子!我伺候了他二十年,伺候你們長大,沒有功勞也有苦勞!你們爸屍骨未寒,你們就這樣對我?」

一直沒怎麼說話的李秀玲(繼父的小女兒,性子相對軟糯,但顯然也站在兄姐一邊)小聲嘟囔:「伺候我爸不是你該做的嗎?再說,誰知道你圖什麼……」

話不投機,爭吵迅速升級。李誌強徹底撕破了臉,罵母親是「占著窩不下蛋的老母雞」(暗示母親沒有為繼父生下孩子),「賴在李家不走就是想貪圖財產」。然後,他們竟然真的動手,把母親的衣物、個人用品從房間裡粗暴地翻撿出來,不管不顧地往大門外扔。母親哭著阻攔,被李誌強一把推開,差點摔倒。鄰居有聞聲出來看的,被李秀娟叉著腰罵了回去:「看什麼看!我們家的事少管!清理門戶沒見過嗎!」

最後,在母親絕望的哭喊和鄰居們複雜的目光中,那扇門「哐當」一聲被關上,接著傳來了換鎖的聲音。

聽著母親的敘述,我全身的血液都往頭上湧,怒火幾乎要將我的理智燒儘。欺人太甚!這簡直是**裸的欺淩和侮辱!他們不僅要在物質上剝奪母親的容身之所,更要在精神上踐踏她二十年的付出和尊嚴!

「他們憑什麼這麼乾!還有沒有王法了!」我猛地站起來,在房間裡焦躁地踱步,「這房子是繼父的沒錯,但你是他的合法配偶,有合法的居住權和繼承權!他們這是非法侵占!是遺棄!」

母親淚眼婆娑地看著我,眼神裡充滿了無助和一種讓我心疼的認命感:「小穎,算了……人都死了,爭這些還有什麼意思……他們說得難聽,可我……我終究是個外人……」

「什麼外人!」我打斷她,蹲下身緊緊握住她冰涼的手,「媽,你忘了你是怎麼照顧繼父的嗎?他生病這一年,是誰端屎端尿、日夜不休地守著?他三個親生兒女加起來,有你來醫院陪護的時間多嗎?現在人剛走,他們就過河拆橋,天底下沒有這樣的道理!這口氣,我們不能咽!」

我立刻給我丈夫打了電話,言簡意賅地說了情況。丈夫也很震驚和憤怒,支援我維權,說如果需要,他馬上請假帶孩子過來。然後,我強迫自己冷靜下來,開始思考對策。法律是唯一的途徑。我搜尋了相關的法律條文,確認母親作為配偶的合法權益。同時,我知道,在這種小地方,很多事情光講法理還不夠,還得講人情,輿論有時也很重要。

我決定,先禮後兵。

我撥通了李誌強的電話。電話響了很久才接聽,那邊傳來他帶著明顯不耐煩的聲音:「喂?田穎啊,什麼事?」

我壓著火氣,儘量讓聲音保持平靜:「誌強哥,我媽的事,我都知道了。你們這樣做,是不是太過分了?有什麼話不能好好說,非要把老人趕出家門?」

李誌強嗤笑一聲,語氣充滿了嘲諷:「田穎,你還好意思來質問我?我爸走了,我們家的事跟你媽還有什麼關係?她占著房子算怎麼回事?我們這是拿回自己家的東西!再說了,她照顧我爸不是應該的嗎?難道我們還欠她的不成?」

「法律上,我媽是合法配偶,有權居住和繼承部分遺產!你們這是違法的!」

「少跟我扯法律!」李誌強提高了音量,「在清水鎮,就得按清水鎮的規矩來!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她一個後老伴兒,還想分我們李家的祖產?做夢!我告訴你田穎,這事沒商量!你趕緊把你媽接走,彆在這兒丟人現眼!」

「李誌強!」我也火了,「你們今天的行為,街坊鄰居都看著呢!你們就不怕被人戳脊梁骨嗎?」

「愛看看,愛說說!我們老李家的事,輪不到外人插嘴!你要不服,就去告!看誰能笑到最後!」說完,他直接結束通話了電話。

聽著電話裡的忙音,我氣得渾身發抖。看來,溝通是徹底無效了。他們是有備而來,鐵了心要獨占房產,絲毫不念及半點情分。

接下來的兩天,我一邊安撫母親,一邊開始行動。我帶著母親去了鎮上的司法所諮詢,工作人員肯定了我們的權利,建議我們先嘗試調解,如果不行再走訴訟程式。同時,我也開始有意識地接觸一些老街坊。

我買了些水果,去了幾家以前和母親關係還不錯的鄰居家。說起這事,鄰居們大多搖頭歎氣,麵露同情。

住斜對門的張嬸拉著母親的手說:「大山家的,你受委屈了。誌強那幾個孩子,做得是太不地道了。你伺候老李這麼多年,我們都看在眼裡。可……唉,清官難斷家務事啊。」

前院的趙大爺吧嗒著旱煙,渾濁的眼睛裡透著世事洞明的光:「穎丫頭,這事啊,難。誌強他們敢這麼乾,怕是早有準備。我聽說……咳,我也是聽人瞎傳啊,說老李走之前,那房子的事,可能有點說道……」

趙大爺的話像一根刺,紮進了我心裡。難道繼父臨終前,在房產問題上留下了什麼對母親不利的遺囑或者安排?以繼父那種有些糊塗又耳根子軟的性格,在病重時被子女哄著簽下什麼檔案,不是沒有可能。

這個猜測讓我心頭蒙上了更深的陰影。如果真是這樣,事情就比想象中更複雜了。

調解的日子定在三天後,在社羣居委會進行。去之前,我給母親精心打扮了一下,讓她顯得不那麼憔悴。我也做好了心理準備,這將是一場硬仗。

調解現場,李誌強兄妹三人到得很齊,一個個臉上帶著戒備和毫不掩飾的敵意。社羣主任是個五十多歲的大姐,試圖緩和氣氛。

李誌強率先發難,一口咬定房子是李家祖產,與我母親無關,說我母親是「鳩占鵲巢」,現在繼父去世,她理應離開。李秀娟則打感情牌,哭訴自己父親一輩子辛苦,留下的這點基業不能落在外人手裡,還說母親「說不定早就偷偷攢了不少私房錢」。

我據理力爭,擺出婚姻法,強調母親二十多年的付出和合法權利。我提到繼父生病時母親的辛勞,質問他們:「如果你們覺得我媽是外人,那為什麼繼父生病時,端茶送水、擦身伺候的是我這個『外人』媽媽,而你們這些親生兒女,又在哪裡?」

李秀娟尖聲反駁:「那是她應該的!她吃我們李家的,住我們李家的,不該伺候嗎?」

調解陷入了僵局,雙方情緒激動,爭吵不休。社羣主任一臉為難。

就在局麵難以開啟時,一直沉默的李秀玲,忽然小聲說了一句:「其實……爸走之前……說過……房子……」

所有人的目光瞬間都聚焦在她身上。李誌強惡狠狠地瞪了她一眼,但她似乎鼓足了勇氣,繼續說道:「爸在醫院的時候,有一次清醒,跟我說……說他對不起王姨……說這房子,有王姨的一半……他本來想……想立個遺囑的……」

這話如同平地驚雷,在場的人都愣住了。

李誌強猛地站起來,指著李秀玲的鼻子罵:「你胡說什麼!爸什麼時候說過這種話!你吃裡扒外的東西!」

李秀玲被罵得縮了縮脖子,但還是倔強地低著頭:「我……我沒胡說……爸就是說過……」

我心裡猛地一動,彷彿在黑暗中看到了一絲微光。難道繼父臨終前真的有過這樣的表示?如果是真的,這將是極其有利的證據!

「你放屁!」李誌強氣得臉紅脖子粗,「爸明明說房子留給兒子孫子!主任,你彆聽她瞎說!她腦子不清醒!」

調解最終不歡而散。但李秀玲的話,成了一個關鍵的突破口。我開始把重點放在尋找繼父可能留下的關於房產處置的意願證據上。我反複詢問母親,繼父生前是否跟她提過房子的事,或者有沒有留下什麼字條、錄音之類的東西。

母親努力回憶,最終茫然地搖了搖頭:「大山他……不太說這些。就是病重的時候,有一次拉著我的手掉眼淚,說委屈我了,跟著他沒享什麼福……還說,怕他走了以後,誌強他們會為難我……我當時隻顧著傷心,沒細想……」

看來,從母親這裡很難得到直接證據。李秀玲的話成了孤證,而且她迫於壓力,很可能不會再開口。事情似乎又陷入了僵局。

那幾天,我和母親住在賓館裡,氣氛壓抑。母親常常對著窗外發呆,以淚洗麵,整個人迅速憔悴下去。看著她這樣,我心如刀絞,同時也更加堅定了要為她討回公道的決心。這不僅是為了一個住所,更是為她的二十年討一個說法,為她的尊嚴而戰!

就在我一籌莫展,幾乎要決定直接提起訴訟的時候,一個意想不到的人找到了我。

是住在繼父家後麵巷子的陳奶奶,一位八十多歲、看著繼父長大的老人。她拄著柺杖,顫巍巍地來到賓館,神秘兮兮地把我拉到一邊,壓低聲音說:「穎丫頭,有件事……我思來想去,覺得得告訴你。」

我心中一動,連忙請她坐下:「陳奶奶,您說。」

陳奶奶警惕地看了看門口,才小聲說:「大山走之前那個月,有一天下午,誌強和他媳婦,帶著個穿西裝、夾著公文包的人來看大山,關起門來說了好久的話。我正好去送點自己蒸的糕,在門口好像聽見說什麼『公證』『遺囑』……當時沒在意,後來想想不對勁。大山那時候都病得迷迷糊糊了,還能公證啥?」

公證?遺囑?我的心猛地一沉。難道李誌強他們真的趁繼父病重神誌不清時,讓他簽了什麼檔案?

「還有,」陳奶奶繼續說,「他們走了以後,我進去看大山,他精神更差了,嘴裡一直唸叨……說什麼『對不起淑芬(我母親的名字)』『被逼的』『房子』……唉,造孽啊……」

陳奶奶的話,像一塊沉重的巨石投入我心湖,激起了驚濤駭浪。如果這是真的,那麼李誌強他們手中可能握有一份在繼父非完全清醒狀態下誘騙或脅迫他簽署的、對母親極為不利的「遺囑」!而這份「遺囑」,很可能就是他們敢如此肆無忌憚的底氣所在!

難怪他們如此有恃無恐!

送走陳奶奶,我心情無比沉重。如果對方手裡真有這麼一份「遺囑」,那麼通過法律途徑解決,將會變得異常艱難和漫長。我們需要證明繼父立遺囑時神誌不清或受脅迫,這需要大量的醫學和法律證據,過程會非常折磨人,母親未必能承受得住。

難道,就隻能這樣算了嗎?讓母親忍氣吞聲,吞下這二十年的苦水和屈辱?

我看著母親蒼老而絕望的臉,一股強烈的不甘和憤怒在我胸中燃燒。不!絕不能放棄!

就在我幾乎要陷入絕望深淵的時候,事情出現了戲劇性的、誰也預料不到的反轉。

那天晚上,我接到了一個陌生號碼的來電。接起來,對方是一個帶著濃重本地口音的、略顯緊張的年輕男聲。

「請、請問是田穎阿姨嗎?」

「我是,您是哪位?」

「我……我是鎮東頭老周家的兒子,周小兵。我爹……周福根,以前跟李大山叔是幾十年的老夥計了,一起學的手藝。」

周福根?我有點印象,是個胖胖的、愛喝酒下棋的老頭,確實常來找繼父。可他兒子找我乾什麼?

「哦,小兵啊,你好,有什麼事嗎?」

周小兵在電話那頭似乎深吸了一口氣,像是下定了很大決心:「田阿姨,有樣東西……我爹臨終前交代我,一定要找機會交給淑芬奶奶(我母親),或者交給你。是關於……關於大山叔的房子的事。」

我的心臟驟然漏跳了一拍!「什麼東西?」

「是一段……錄音。」周小兵的聲音壓得更低了,「是大山叔最後一次住醫院的時候,大概是他走之前一個多星期吧。我爹去看他,當時病房裡就他們兩個人。大山叔好像預感自己不行了,拉著我爹說了很多話,還……還讓我爹用手機偷偷錄了下來。我爹說,大山叔怕他走後,誌強叔他們會欺負淑芬奶奶,留個話,算是個憑證。」

錄音?!繼父留下的錄音?!

我感覺全身的血液都沸騰了,激動得手都在抖:「錄、錄音裡說了什麼?」

「具體的……我也說不好,反正大山叔說得挺清楚的,說房子是他和淑芬奶奶的共同財產,淑芬奶奶有永遠居住權,以後也要分給她……還說了些……後悔的話,說對不起淑芬奶奶之類的。我爹回來後就把錄音存好了,交代我千萬收好,說萬一以後淑芬奶奶有難處,這個能幫上忙。我本來不想多事,但這兩天聽說……淑芬奶奶被趕出來了,我覺得……我覺得這東西該給你們了。」

峯迴路轉!柳暗花明!我幾乎要喜極而泣!這簡直是絕處逢生!

我強壓住激動,立刻和周小兵約好了見麵地點。第二天,在一個僻靜的茶館,我見到了周小兵,一個看起來老實巴交的年輕人。他謹慎地將一個u盤交到我手裡,再三囑咐我要小心保管。

拿到u盤,我立刻回到賓館,用膝上型電腦播放。當繼父那熟悉又虛弱的聲音從揚聲器裡傳出來時,坐在旁邊的母親瞬間淚如雨下。

錄音的效果不算很好,夾雜著醫院的背景音和繼父沉重的喘息,但話語清晰可辨:

「……福根老哥……我……我怕是熬不過這一關了……心裡最放不下的,就是淑芬啊……我跟她過了二十年,沒讓她享過什麼福,淨跟著我操心受累……誌強那幾個孩子,唉,我心裡清楚,他們容不下淑芬……我走了,他們肯定要欺負她……」

一陣劇烈的咳嗽後,繼父的聲音帶著哭腔:「……咱家那房子,雖然是我爹留下的老底子,但後來翻修、擴建,淑芬也出了力,這些年這個家,全靠她撐著……這房子,有她的一半!誰也不能把她趕走!我……我真後悔……上次誌強他們逼我寫什麼遺囑,我病糊塗了,好像簽了字……作孽啊……福根哥,你幫我做個見證,我李大山今天說的纔是心裡話!這房子,淑芬有權住一輩子!以後……以後也得有她的一份!我對不起她啊……」

錄音在這裡結束,隻剩下繼父壓抑的、悔恨的哭聲和我母親再也控製不住的痛哭聲。

我緊緊抱住母親,淚水也模糊了視線。這盤錄音帶,是繼父在生命最後時刻,用儘力氣為母親留下的一道護身符,是對他生前懦弱的一份彌補,更是對李誌強他們最有力的回擊!

我們沒有絲毫猶豫,立刻將這份關鍵證據複製儲存,然後聯係了律師。律師聽後非常振奮,認為這份錄音足以證明李大山先生的真實意願,足以推翻任何在非清醒狀態下簽署的、不公平的檔案。

再次麵對李誌強兄妹時,我們有了十足的底氣。當我們提出有關錄音證據時,李誌強的臉色瞬間變得慘白,李秀娟的眼神也充滿了驚慌和難以置信。他們試圖狡辯,說錄音是偽造的,但在法律和事實麵前,任何狡辯都顯得蒼白無力。

最終,在律師的介入和強大的證據麵前,李誌強他們不得不低頭認輸。經過協商(或者說,是他們被迫接受),房子確認母親擁有永久居住權,並且作為合法配偶,她有權繼承繼父遺產中屬於她的部分份額。李誌強他們灰頭土臉地交出了鑰匙,並被迫為他們的行為向母親道了歉——儘管那道歉毫無誠意。

母親沒有選擇繼續住在那個充滿了傷心和背叛回憶的房子裡。她用繼承來的那部分錢,加上我拿出的一些積蓄,在鎮上另一個安靜的地段買了一套小戶型公寓。她說,那裡乾淨,清爽,完全屬於她自己。

事情過去了大半年。母親漸漸從陰影中走了出來,臉上重新有了笑容。她偶爾會來市裡小住,幫我帶帶孩子,享受天倫之樂。關於清水鎮那個曾經的家,關於李大山,關於那二十年的甘苦與最後的背叛與救贖,我們都很少再提起。

但我知道,有些傷痕,即使結痂,也會在陰雨天隱隱作痛。有些關於人性涼薄的認知,一旦刻下,便再難磨滅。

一個陽光很好的午後,我去清水鎮看母親。她正在新家的陽台上澆花,那些從舊居撿回來的、生命力頑強的綠植,在新花盆裡長得鬱鬱蔥蔥。陽光透過玻璃窗,灑在她花白的頭發上和不再年輕的側臉上,有一種劫後餘生的平靜與安寧。

我站在門口,沒有立刻進去打擾她。我想起繼父錄音裡那句充滿悔恨的「對不起」,想起母親二十年來日複一日的操勞,想起李誌強他們最初囂張的嘴臉和最後的狼狽。

生活就是這樣一場大戲,充滿了意想不到的曲折和反轉。善良或許會一時蒙塵,但真相和公道,終究會以其自己的方式,倔強地露出水麵。而維係人與人之間的,不應僅僅是冷冰冰的利益算計,更應該是那些看似平常、卻重若千鈞的付出、陪伴與恩情。

隻是,這堂課的代價,對我母親而言,實在太沉重了。它用二十年的付出和最後一場驚心動魄的爭奪,才讓我們看清,有些鎖鏈,看似牢固,實則脆弱;而有些看似微不足道的溫情,比如周福根老伯那份仗義的錄音,比如繼父臨終前的悔悟,纔是真正能穿透寒冬的、細微卻珍貴的糖。

母親回過頭,看見了我,臉上綻開一個真心的、溫暖的笑容:「小穎來啦?快進來,媽給你削蘋果吃。」

窗外,清水鎮的天空,藍得透徹,一如往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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