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根斫 凡間院落細碎日常
凡間院落細碎日常
桐玉在這宅院住得很是舒坦。
每餐的食物都是符合他口味的，看樣子竟都是石奕親自下廚，因這院中除了他們三尊大神，再無其他活物，植物不算。
早餐的皮蛋瘦肉粥，滑而不膩，配上蟲草花炒筍絲，脆甜爽口，而午餐和晚飯亦是他喜愛的清淡飲食，同時又都放了足量的香菜，讓他欲罷不能，若不是這小小的一團還硬要端個神尊的架子，恐怕他可以把整桌吃光。食得忘形之時兩腮鼓得如同小倉鼠。
每每此時石奕和風昔都忍不住憋笑，小桐玉實在是太可愛了。
一個在想我媳婦就是可愛。
一個在想我徒弟能不可愛嗎？
而住處更是典雅彆致，她住的房間名為“暖玉閣”，室內佈置簡約大氣，熏香更是具有安神功效，和那人身上的味道有幾分相似。而榻上的素色棉被更是柔軟，讓他倍感熟悉與溫暖。
其實風昔本想帶著她一起住在“聽風齋”，方便照顧他，但被桐玉以自己並非真正的小女娃給拒絕了。
桐玉這幾日在暖玉閣睡得甚是安穩，他的夢境裡頭一次沒有了黑暗的虛空，而是清清朗朗的藍天碧樹，而在碧樹間有一清朗俊逸的，修士打扮的人，手裡拿著一隻天青色的淨瓶在向地上澆水。
起初桐玉以為他在給花木一類的植物澆水，走近了一瞧，那男子卻是將淨瓶裡的清水都澆到了一塊如鵝卵搬大小的月白色的石頭上。
不及桐玉細問，那修士連同那片樹林與那塊石頭便都消失不見，而桐玉則陷入了深睡，再無夢魘，也無夢境。這恐怕是他這一萬兩千年來睡得最安穩的幾覺。
唯一讓他不能釋懷的是，每日早飯過後，師傅便會與石奕去議事。不是聽故事嗎？怎麼這兩人每每議完表情都那麼嚴肅？哦，對，師傅說過事關六界安危。可曾幾何時他也有著守護六界的淩雲誌，在自己還是樹身時。
而如今他隻能待在房間或是在園中閒晃，還真拿他當小孩子了，有什麼是他堂堂神尊不能聽的嚴肅話題？
這日他依舊在園中閒晃，後院的一棵桂花樹吸引了他的注意，因為他們初來此處時它並未開花兒，而今日則是盛放，使得滿園飄香。忽然一陣風吹過，金色的桂花瓣落了他滿頭。
還不及他將滿頭的桂花拂去，便感覺到一隻略帶清涼的手將他頭上的花瓣一一拾去。
桐玉一回頭便看見石奕如玉的麵龐，他蹲在那裡笑得燦爛而溫暖。他有一刹那的錯覺，似乎自己家已經認識這個人很久了，他的一顰一笑，他都記得。
“我師父呢？”
桐玉警告自己，不可被這容貌蠱惑，這個家夥無恥著呢！
“回蒼梧山了！她把你賣給我抵你們住在這裡的吃穿用度了。”
石奕未有起身，望著他，又開始了沒有正經的樣子。
“無聊。我和師父欠下的情，日後蒼梧山自會還你的。”
桐玉覺得他這玩笑開得實在無趣的緊。
“不需要。”
石奕起身，看了一眼那棵桂花樹，似是想起了什麼，表情瞬間嚴肅。
“原來是這棵桂花樹。”
“還不快滾出來，迎接你主人，怎麼想讓我現在就把你整棵都砍了，做巨型桂花糕？”
“小的不敢。”
隻見那桂花樹瞬間化成一名金色衣袍的少年，連滾帶爬地就跪倒在了石奕和桐玉的腳邊。他不敢擡頭，桂花的枝丫還在頭頂，未幻化完全。
那香氣熏得桐玉有種這輩子再也不想聞到那股甜香的衝動，他忍不住掩住了口鼻。
“快把你那花香收一收，快飄香十裡了。不要試圖用這個方法來討好你的新主人。沒見人家都掩住口鼻了嗎？”
隻見那少年立刻收了頭上的花枝，規規矩矩的擡頭，望向桐玉。
“咦？小桂花？你起來吧！”
桐玉見這少年生得與那個蒼梧山上酷愛惹是生非的小桂花簡直一模一樣。
“這是主人給小的取的新名字？那木樨從今天起就改名叫小桂花。”
“你快起來吧！聽你新主人的話，哈哈哈，小桂花。”
石奕作勢要踹木樨，卻也沒真踹下去，嚇得木樨趕快起身。
“非也。”
桐玉擺手，他一不想做這隻花妖的主人，二也不想給他改名字。
“隻是覺得你特彆像蒼梧山上的那隻淘氣的桂花妖，大家都叫她小桂花。”
桐玉慢條斯理地解釋道。
“主人說的可是金諾？她是我的孿生妹妹。”
桐玉一隻小手支著下巴若有所思。
“小玉，怎麼了？”
石奕有些好奇，桐玉此時為何會是這副表情。
“我在想初見你時，你不是說誰把你從沉睡中喚醒誰就是你的妻嗎？我在考慮要不要給你當個紅娘。”
“這話怎麼講？”
“你不是應該給我當新孃的嗎？”
石奕莫名有些緊張，這第二句話剛到嘴邊，卻被自己生生給嚥了回去，他憋得難受，但那又能如何？
他可是費了好大力氣將前世今生的種種毫無隱瞞地一一與風昔道來，除了曾經在尋找泠玉複活方法時，丟失的一百年記憶，他無法同風昔講清楚。而風昔神女起初並不完全相信他。
風昔神女還是不顧自身安危，冒著巨大的反噬之痛，動用了仙界秘寶往世鏡才窺得了桐玉的前世，也就是泠玉上神的種種，以及石奕對泠玉上神的真心。隻是她也未能在往世鏡內窺得石奕丟失的那一百年的記憶。
風昔看完，曾問過石奕他自己就不好奇自己那一百年都去乾什麼了嗎？石奕說那段沒有小玉的記憶他根本就不值一提，他一定又是在尋複活小玉方法的途中遇險後化作原身沉睡了，這沒什麼大不了。
最終還是因為他承諾不日將前往極寒之地去摘取生根果，才得了風昔的準。在風昔回蒼梧山閉關療傷，之後去九重天彙報九曲以及雲天之外的動向這段時間內，他可以與桐玉單獨相處幾日。過幾日她便會派幾名蒼梧山上熟悉凡間的小仙、小妖前來。
但他也答應了風昔，在桐玉恢複前世的記憶以前，他是不可以如初見那般大膽造次的。
風昔放心石奕去妖界取生根果還有一個原因，那便是他曾在萬餘年前曆劫時是妖界之主。
而且緣分似乎是個玄妙的東西。那往生鏡裡展示的竟然還有這兩位的初相遇，也是在妖界的極寒之地，曆劫的石奕塞給了當時亦在曆劫中的泠玉生根果，他們那一世的虐戀情深由此展開。
隻是他們如今一個沒有前世記憶，一個失過憶，往事的一部分被塵封，未能被確切的想起。
“後來我聽師父說了，小豆藍把你我初見時整個事情經過同她講了一遍。嚴格意義上說，喚醒你的不是我，而是他的妹妹金諾。”
桐玉用小手指了指木樨，擡頭用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望著石奕。
“既然你那麼喜歡養桂花，不若我來做主就將蒼梧山上的金諾許給你，況且本尊橫豎都要變回男子的。”
原來是因為這個，石奕聽出了桐玉語氣中的酸澀，怎麼感覺像吃醋了？
“萬萬不可，萬萬不可。我那個整天惹是生非的妹妹怎麼配得起少君？況且少君早已有良配，隻是我聽隔壁的石兄說很久以前他便香消玉殞了。”
木樨慌忙替妹妹推脫，表情慫得可愛，可到後來語氣又變作了同情。
“木樨，閉嘴！”
石奕瞪了一眼木樨。
“小玉兒，你聽我解釋，其實當時喚醒我的就是你，因為這個世上除了天雷滾滾以外，隻有你才能喚醒我。
而你眼前這棵桂花妖，是因為他當時犯了錯，被我捉來看庭院的。”
石奕說得誠懇，但桐玉覺得這人嘴裡就沒什麼實話，不信為妙，便一直沉默著不搭話。
石奕並未糾結於桐玉不答他的話，而是難得正經一回，表情收歸平淡。
“過幾日，蒼梧山眾人便會來陪你，待神女處理完九重天的一些事情，她也會回來陪你。我後日需要出門辦件事，可不要想我。”
“不會。”
桐玉可板著小臉，惜字如金。
“我是說不要想我做的飯。小玉，你想哪裡去了？怎麼也不等我把話講完？”
一副吊兒郎當的表情又掛上了這張俊臉。
桐玉被他氣得鼓成了包子臉。
恐怕隻有石奕自己知道，他此時是在故作輕鬆。
他曉得去極寒之地摘取生根果這件事，不但不是小事，而且辦起來會九死一生。因為這萬餘年的折騰他的神力也大不如前，雖然從前他曾當過妖界之主，可那都是上萬年前的事了，他的那些部下也全都隕落在了萬年前那打了五百年的神魔大戰中。此次他去妖界的極寒之定會困難重重，說不定就回不來了，但為了他的小玉值得。
所以前幾日他同風昔神女一直在研究如何對付齒鑿後又可以在摘取生根果後全身而退的方案。
但他和神女似是達成了默契，都不想將此事告知於桐玉。
“木樨，照顧好你的新主子，告訴隔壁的石墨、石跡護好這庭院裡的所有人。
若有任何閃失，我回來先砍了你做桂花糕，再劈了他倆做棋盤、棋子。”
石奕一本正經地吩咐著木樨。
“遵命，少君！”
之後石奕看向小桐玉臉上卻是掛著笑。
“餓了吧？我今天做了新的桂花糕，去嘗嘗？”
嚇得木樨一溜煙跑回原地，立刻變身回一棵開花的樹。
“好。”
既然在人家這裡做客也不好太給主人臉色，畢竟如今他一方神尊如今還頂著一張凡人小女娃的臉，還寄人籬下，主人給個台階，自己也就順著下了。
“不得不說你手藝真不錯。”
桐玉拈了塊兒桂花糕，慢慢放入口中，甜糯而不膩，食之口齒留香。
“我有些好奇，你一個寒玉神族的少君，為何凡間這些技藝學得如此這般好？”
桐玉對石奕這方麵的造詣是不無佩服的。
“貴在用心，其實無關乎食材貴與賤，無關乎技藝的高與低，隻要是做給心悅之人吃的，便都會用心，味道自然也是好了。”
石奕好看的眉眼彎彎，望著桐玉無限寵溺。
用過桂花糕，石奕將一塊兒月白色的心形小石頭係上紅繩戴在了桐玉光潔白皙的腕上，說是自己送給桐玉的禮物。
而將一條墜有銀色金屬質感水滴形吊墜的項圈套在了他的頸項上，說是他師傅風昔神女贈與他的禮物，一定要保管好，最好不讓其他外人瞧見。
桐玉總覺得他的師傅和石奕這兩個人在搞什麼驚天大秘密，而且很危險。因為他知道那個項鏈是師傅的劈天斬化的。
他現在肉體凡胎，沒辦法使用傳音的玉簡，要不他真想問清楚，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廳堂裡滴漏又走過一個迴圈，桐玉還沉浸在夢裡。
那好看的劍修又一次給那石頭澆水，神奇的一幕發生了，他澆的那塊石頭幻化成了一名身著月白色衣衫的少年。由於是在夢裡，氤氳的霧氣擋住了他的視線，他看不清那少年的麵龐，留給他的隻有模糊的背影。
而石奕在悄悄溜到暖玉閣瞧過了熟睡中的桐玉，方纔啟程去往妖界。
石奕走的當天，蒼梧山眾人便到了，木樨給他們開了大門。
小桂花金諾進了宅院左看看，右瞧瞧，蹦蹦跳跳沒個消停。
“哥，原來你在這裡啊？我說自那年在人間和你走散了後，我就找不到你了。你怎麼不把我接到這裡來？”
金諾開始埋怨哥哥丟下她，害她後來在人間的日子十分難過。
“你怎麼還是老樣子？沒個消停，你是沒來過凡間嗎？我若能夠離開此地又怎會不去尋你？我還想上蒼梧山上修煉呢！說不定哪天就可以修得仙身了。不必整日落於這一方人間院落。”
木樨似是不怎麼想提他那不怎麼愉快的，被石奕困在此地的過往。
五妹和小豆藍則斯文多了，邊欣賞園中景緻，邊向正廳走。
正廳裡，那小小的一團正襟危坐，端足了神尊的架子。
說實話幾人還是有些怕桐玉的，但看著他如今這副呆萌可愛的樣子，瞬間心都化了。
在內心裡都想去摸摸頭，抱一抱，但也隻有再內心想象一下，怕他哪天變回那個清冷的神尊和他們幾個秋後算賬。
“見過神尊大人。”
“幾位不必拘禮，隨意坐吧！”
小桂花一直縮在了木樨身後，她在心中默唸神尊大人求您，大人不記小人過，可不要罰我。
“小桂花，上次的事本尊便不與你計較了，不必躲了。但是這裡的飲食起居便都交由你打理了。”
“這個我在行，神尊大人您就放心吧！隻要彆讓我做桂花糕，或釀桂花酒，做也可以，拿他的花兒做。”
小桂花誌得意滿地指了指木樨。木樨白了她一眼，心中腹誹她此時得意忘形的樣子。
“小豆藍，你每日就給我講講這六界之事吧！記得大家都叫你萬事通。我是樹身時，好些都是聽你同小桂花閒聊知曉並學會的。”
桐玉安排起了每人的職責，大有家主風範。
“神尊擡愛，豆藍才疏學淺，所學恐怕隻能逗神尊一笑，但神尊願聽，豆藍定知無不言，言無不儘。”
小豆藍謙卑有禮。
“五妹，你就來教教我初級仙法吧！若是我變不回去，就以凡人之軀來修煉，其實我挺佩服凡人一步步從小仙修到地仙，再從地仙修到天仙的。想我化形都如此之難，凡人修仙自是更加不易。”
桐玉說得誠懇，五妹有些感動。
“五妹定不辱命。”
起初幾日一切運轉正常，但自有一日木樨不知從哪個角落裡找來了一副牌九並一副麻將後，這個院落的畫風突變。
木樨、金諾帶著小豆藍並五妹推起了牌九，搓起了麻將。他們還試圖拉神尊大人下水一起玩兒，但豆被桐玉拒絕了。
桐玉卻也不管他們，任他們鬨騰，隻在他們一旁讀豆藍收集來的各種典籍。小小的人，拿著書卷在手，專注的模樣甚是認真。
“你們知道嗎？我上次去妖界，聽那裡的金龜子小妖說他們那裡的地下賭坊關於咱們家神尊大人化形的賭注已經下到了這個數。”
小豆藍指著一張牌九上的點數神秘地望了一眼坐在窗邊讀書的小桐玉的背影。
“然後還問我咱們家神尊到底是化形成了男神還是女神。”
“那你是如何回答的？這可事關他們的財產輸贏。”
小桂花迫不及待地想知道答案。
“我自然是什麼也沒答，讓他們且等著吧！”
小豆藍纔不會把自家神尊化形成女娃娃這樣的訊息就這麼隨意地給傳出去呢！
“我要是你我就押上一注，賭我們神尊定是四海八荒美貌第一的男神，到時肯定賺得盆滿缽滿。”
小桂花打著如意算盤。
“我贏了。”
木樨得意的笑著。
“切，得意個什麼勁兒，大不了再讓你貼次紙條唄！”
五妹瞧不慣木樨這副沒出息的樣子。
而剛才聊天聊得歡的兩人，異口同聲。
“你怎麼就贏了？沒出老千吧？”
“怎麼會？誰叫你們不專心玩牌的？來來來，再來一局，我定要再將你們贏一個片甲不留。”
桐玉回頭瞧了一眼他們幾人，然後回過頭去看著窗外，院中秋葉染金，他忍不住嘴角上揚。
這幾個聒噪是聒噪了些，但也都是真性情，都是很有趣的仙或妖。
若不是桐玉還記掛著師父，可能會想這樣長長久久的待在這裡。
因為待那人回來，他想把這樣有趣的熱鬨與他共同分享，他定會歡喜的。
“我為何總會不自覺地想起他？”
桐玉掩上書卷，喃喃自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