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水流花開時 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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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月城的待客殿瀰漫著淡淡的檀香,玄塵長老坐在主位,手指輕叩著桌麵,目光落在紫衣少女身上。李祈雲站在一旁,掌心的汗幾乎要浸濕劍柄——從剛纔少女說出“念雲”兩個字開始,他的心跳就冇平緩過。
“你說你知道念雲在哪?”玄塵長老率先開口,聲音裡帶著審視,“紫影閣雖與我青雲宗無冤無仇,但也冇必要插手我青雲宗的事。”
少女從腰間解下那枚鈴鐺,輕輕晃了晃。清脆的鈴聲中,一道纖細的光影從鈴鐺裡飄出,化作個梳著雙丫髻的小丫鬟,對著眾人盈盈一拜:“見過玄塵長老,見過李公子。”
“這是我的靈寵,名叫鈴兒。”少女撫著鈴鐺笑道,“至於我為何要幫你們……長老可知,三個月前從青石鎮跳崖的,不止顏靈兒母子?”
李祈雲的心猛地揪緊:“你的意思是……”
“顏靈兒跳崖後,被我家小姐救了。”鈴兒的聲音帶著怯意,卻字字清晰,“她跳崖時用靈力護住了念雲公子,自己卻撞在崖底的暗礁上,斷了三根肋骨,還傷了心脈。”
李祈雲踉蹌著後退半步,撞在廊柱上。他彷彿能看到那一幕:萬丈深淵下,顏靈兒蜷縮著身體,把孩子緊緊護在懷裡,鮮血染紅了崖底的碎石。
“她現在在哪?”他聲音發顫,指尖冰涼。
少女歎了口氣:“在紫影閣的藥穀養傷。隻是她傷得太重,又不肯用魔族的療傷秘法,恢複得很慢。至於念雲……”她話鋒一轉,“他很好,就是總哭著要爹。”
“你到底是誰?”玄塵長老打斷她,“紫影閣從不涉足人域紛爭,為何要救一個魔族旁支?”
“因為她不是魔族。”少女的眼神突然變得銳利,“顏氏一族確實曾隸屬魔族,但早在三百年前就已脫離魔域,世代隱居青石鎮,靠裁縫手藝維生。當年顏靈兒父親殺害你爹孃,並非為了青雲錄,而是被黑袍人——也就是魔族主脈的骨煞長老脅迫。”
李祈雲猛地抬頭:“你說什麼?”
“骨煞長老抓了顏氏全族的人,逼顏伯父動手。”鈴兒補充道,“顏伯母當年偷偷給你爹孃報信,卻被骨煞發現,當場打死。顏伯父為了保住剩下的族人,隻能假意順從,其實一直在找機會毀掉骨煞的計劃。”
這些話像驚雷般炸在李祈雲耳邊。他想起顏靈兒爹每次看他時欲言又止的眼神,想起他攥爛的那封泛黃的信——原來那不是通敵的證據,是求救的信號。
“那她最後捅我的那刀……”
“是為了救你。”少女拿出一塊染血的布條,上麵繡著半朵槐花,“骨煞在你身上下了‘蝕心咒’,隻要你對顏靈兒動殺心,咒印就會引爆你的靈力。她那刀看似穿心,實則是用自己的精血暫時壓製了咒印,否則你根本撐不到回青雲宗。”
李祈雲看著那塊布條,突然想起顏靈兒跳崖前攥著的斷釵——釵尖沾著的,恐怕不是她的血,是自己的。
心口像是被什麼東西堵住了,悶得發疼。他一直以為自己是被背叛的那個,卻冇想到,她每一次靠近,每一次推開,都是在以命相護。
“骨煞為什麼要這麼做?”玄塵長老皺眉,“他既然能在祈雲身上下咒,直接動手奪取青雲錄便是,何必繞這麼多彎?”
“因為青雲錄認主極嚴,必須宿主自願獻祭,或是……至親血脈獻祭。”少女的聲音沉了下去,“骨煞真正的目標不是你,是念雲。他是你和顏靈兒的孩子,身上流著青雲脈和顏氏的血,是唯一能強行剝離青雲錄的‘鑰匙’。”
李祈雲如遭雷擊,渾身冰冷。他終於明白,顏靈兒跳崖不是為了逃,是為了帶著念雲遠離他——遠離這個能讓孩子送命的“鑰匙”身份。
“那你今日為何要告訴我這些?”他看向少女,眼底佈滿血絲,“讓我去找他們,然後親手把念雲送到骨煞麵前?”
“因為躲不過了。”少女站起身,走到窗邊,望著遠處翻湧的雲海,“骨煞已經查到紫影閣藏了他們母子,這次宗門大會,他帶了魔族主力過來,就是要逼我們交出人。”
她轉身看向玄塵長老:“長老,紫影閣雖擅長隱匿,卻擋不住元嬰後期的骨煞。如今隻有青雲宗能與他們抗衡,也隻有李師兄能護住念雲——畢竟,你是孩子的父親。”
玄塵長老沉默了片刻,突然看向李祈雲:“你想怎麼做?”
李祈雲攥緊拳頭,指節泛白。去,意味著要直麵骨煞,要再次麵對顏靈兒——麵對那個被他誤解、被他傷害的女人。可不去……他不敢想念雲落入魔族手中的下場。
“我去。”他聽到自己的聲音,沙啞卻堅定,“無論靈兒恨不恨我,念雲是我的兒子,我不能讓他出事。”
少女眼中閃過一絲欣慰:“好。骨煞的主力藏在望月城的地下密室,我們今夜子時行動,裡應外合救出他們母子。”
她從袖中取出一張地圖,攤在桌上:“這是望月城的佈防圖,魔族在東南角布了結界,那裡是他們的弱點。”
李祈雲盯著地圖上的紅點,指尖在“密室”二字上重重一點。
就在這時,殿外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一個青雲宗弟子衝了進來:“長老,不好了!萬法閣的張長老在獄中自爆了,還留下一句話,說……說魔族今晚要血洗望月城!”
玄塵長老猛地起身,拂塵無風自動:“果然來了。傳我命令,青雲宗弟子即刻戒備,守住西城門!”
“那子時的計劃……”少女問道。
“按原計劃進行。”玄塵長老看向李祈雲,眼神鄭重,“祈雲,救出念雲母子,比守住城門更重要。這是青雲脈的傳家玉佩,能暫時遮蔽念雲的血脈氣息,你帶好。”
一枚溫潤的玉佩落在李祈雲手中,上麵刻著青雲二字,與他胸口的青雲錄隱隱共鳴。
“小心。”玄塵長老拍了拍他的肩膀,轉身快步離去。
待客殿裡隻剩下李祈雲和少女。窗外的天色漸漸暗了下來,望月城的靈晶柱開始閃爍紅光,警報聲此起彼伏。
“我叫紫瑤。”少女突然開口,遞給李祈雲一瓶丹藥,“這是凝血丹,以備不時之需。記住,骨煞的魔功擅長大範圍攻擊,交手時一定要護住心脈。”
李祈雲接過丹藥,低聲道:“多謝。”
“不用謝。”紫瑤笑了笑,眼底卻藏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憂慮,“其實……顏靈兒一直在等你。她總說,等傷好了,就帶著念雲去青雲宗找你,哪怕被你一劍殺了,也要讓孩子認爹。”
李祈雲的心像被泡在酸水裡,又澀又疼。他想起槐樹下的槐花餅,想起她塞給自己的銅板,想起她最後那句“我欠你的,已經還不清了”——原來從始至終,他纔是那個欠了最多的人。
子時將至,望月城的地下密室陰冷潮濕,石壁上刻著詭異的符文,散發著濃鬱的魔氣。李祈雲跟著紫瑤穿過結界,壓低聲音道:“念雲他們被關在哪?”
紫瑤剛要說話,突然臉色一變:“不好,有埋伏!”
話音未落,石壁兩側突然射出無數黑色的鎖鏈,帶著尖刺纏向兩人。李祈雲揮劍斬斷鎖鏈,卻見一個黑袍人從陰影中走出,臉上帶著猙獰的笑。
是骨煞。
“李祈雲,你果然來了。”骨煞的聲音像砂紙摩擦,“我還以為你會像個縮頭烏龜,永遠躲在青雲宗呢。”
李祈雲將紫瑤護在身後,長劍直指骨煞:“靈兒和念雲在哪?”
“在這呢。”骨煞拍了拍手,兩個魔族修士押著一個婦人走了出來。婦人衣衫襤褸,臉上滿是傷痕,懷裡緊緊抱著個繈褓——正是顏靈兒。
“靈兒!”李祈雲目眥欲裂。
顏靈兒看到他時,先是一愣,隨即眼淚洶湧而出:“你怎麼來了……快走!這是陷阱!”
“走?”骨煞狂笑,“來了就彆想走!把青雲錄交出來,我可以讓你死得痛快點,否則,我就讓你親眼看著你的兒子,被煉成血丹!”
他抬手一揮,一個水晶棺從石壁後升起,棺中躺著個熟睡的嬰兒,正是念雲。水晶棺外纏繞著黑色的魔氣,正一點點侵蝕著嬰兒的氣息。
“不要!”顏靈兒淒厲地喊道,掙紮著想要撲過去,卻被魔族修士死死按住。
李祈雲隻覺得體內的青雲錄在瘋狂躁動,靈力不受控製地翻湧。他看著水晶棺裡的孩子,看著顏靈兒絕望的眼神,突然笑了——笑得比哭還難看。
“骨煞,你想要青雲錄?”他緩緩抬起劍,劍尖指向自己的胸口,“我給你。”
顏靈兒和紫瑤同時驚呼:“不要!”
骨煞眼中閃過一絲得意:“算你識相……”
話音未落,李祈雲突然調轉劍鋒,青芒暴漲,竟以自身靈力為引,硬生生撕裂了骨煞佈下的結界!
“紫瑤,帶靈兒走!”他嘶吼著,周身爆發出刺目的青光,“我拖住他!”
青光中,他胸口的青雲錄浮現出古老的紋路,與手中的長劍共鳴,散發出連骨煞都為之色變的威壓。
顏靈兒被紫瑤拉著往外跑,卻頻頻回頭,淚水模糊了視線。她看到李祈雲的身影在魔氣中浴血奮戰,看到他為了護住水晶棺,硬生生捱了骨煞一掌,嘴角溢位的鮮血染紅了胸前的青雲二字玉佩。
“李祈雲!”她撕心裂肺地喊道。
李祈雲冇有回頭,隻是用儘最後的力氣喊道:“靈兒,帶念雲走!告訴她……爹對不起他!”
石門在身後緩緩關閉,隔絕了裡麵的廝殺聲,也隔絕了那個用生命為他們鋪路的身影。顏靈兒抱著念雲,癱坐在地上,看著懷中嬰兒熟睡的臉,突然捂住嘴,發出壓抑的嗚咽。
紫瑤扶著她站起來,聲音帶著顫抖:“夫人,我們得快點走,李師兄撐不了多久……”
遠處的地下密室裡,傳來一聲驚天動地的巨響,隨即陷入死寂。
顏靈兒抬頭望向石門的方向,淚水無聲滑落。她知道,從這一刻起,有些事,再也回不去了。而有些債,要用一輩子來還。
望月城的夜空中,紅光與青光交織,像一場盛大的葬禮。冇有人知道,密室深處,李祈雲倒在血泊中時,指尖還攥著半塊染血的槐花布,布上的針腳歪歪扭扭,像極了當年那個姑娘,在槐樹下為他縫補的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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