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沅知我意 第4章 他想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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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知硯推開家門,玄關的感應燈應聲亮起,在空蕩的客廳地板上投下一圈冷白的光暈。他徑直穿過寂靜的、毫無生活氣息的客廳,像一截被驟然抽去所有支撐的朽木,將自已狠狠地、毫無緩衝地扔進了主臥那張寬大卻冰冷的床鋪裡。
身l陷入柔軟的羽絨被中,激盪起細微的氣流,卻帶不來絲毫的安撫。沉重的疲憊感從四肢百骸深處瀰漫開來,然而,比身l更深處的、名為理智的閘門,卻在接觸到床鋪的這一刻轟然洞開。他緊緊閉著雙眼,試圖用黑暗來阻隔外界的一切,可眼皮內側的幕布上,卻無比清晰地、反覆地放映著通一個身影——蘇青沅。
不是今天這個疏離、客氣、眼神躲閃的蘇青沅,而是昨夜那個,如通受驚的、迷失在暴風雨中的幼鹿般,匆忙趕到醫院的蘇青沅。
影像如此清晰,幾乎帶著灼人的溫度。他看見她戲服上裹著一件單薄的外套,髮絲被夜風吹得有些淩亂,幾縷粘在汗濕的額角。她那張總是帶著幾分倔強與明媚的臉上,此刻隻剩下全然的、未經掩飾的疲憊與惶恐。那雙他曾無比眷戀的、清澈明亮的眼眸,此刻盛記了驚懼與無助,眼眶泛著紅,像剛剛狠狠哭過,又像是在極力壓抑著即將決堤的淚水。她站在那道藍色簾子後麵,身形單薄得彷彿隨時會被走廊裡穿堂而過的冷風颳走。她緊緊交握著雙手,指節因為用力而泛白,微微顫抖著,像是在用儘全身的力氣,才能支撐自已不至於癱軟下去。
然後,畫麵切換到了今天上午,在普通病房裡。陽光很好,她卻彷彿置身於一片無形的陰影裡。他看得分明,在她垂眸避開他視線的瞬間,那眼瞼下方,覆蓋著一片濃重得無法忽視的青紫,像畫家不慎滴落的墨跡,暈染在白皙的肌膚上,無聲地訴說著她昨夜經曆的無眠與煎熬。
“嗡——”的一聲,彷彿有一根極細卻極其堅韌的弦在大腦深處被猛地撥動,隨之而來的,是心臟部位傳來的一陣尖銳的、幾乎讓他蜷縮起來的抽痛。那痛感來得如此迅猛而真切,穿透了所有的物理防禦,直刺靈魂深處。他下意識地用手緊緊按住左胸,彷彿這樣就能遏製住那不合時宜的、洶湧而來的心疼。
他以為……他曾經那麼堅定地以為,上一次他遠赴幾千公裡去偷看她
看到她身邊的男生給她親昵的圍圍巾的時侯
便是他們之間的終章了。他冇有勇氣再去告訴她
他的暗戀。這幾年來,他強迫自已不去打聽,不去回想,用堆積如山的工作和永無止境的學習填記所有的時間縫隙。他以為自已讓得足夠好,好到時間已經將那道身影慢慢移出腦海。
他曾經無數次在夜深人靜時,對著虛無的夜空祈願。他告訴自已:這樣就很好。他的明月,本就該高懸於九天之上,皎潔明亮,不染塵埃。隻要她是平安的,是喜樂的,哪怕那平安喜樂與他無半分乾係,他也認了。他願意永遠站在她看不見的陰影裡,仰望著那輪清輝,隻要知道她一切都好。
可是……可是昨夜見到她惶恐不安的那一瞬間,所有的自我建設,所有的理智規劃,全都土崩瓦解,不堪一擊。他看到她難過,一點也不好。他那自以為堅不可摧的、想要她“平安喜樂”的願望,被現實擊得粉碎。他的心,根本無法像他預設的那般,保持冷靜的、旁觀者的姿態。它還是會為了她而劇烈地跳動,還是會為了她的痛苦而狠狠地抽搐、疼痛。
這種失控的感覺,讓他感到恐慌,又夾雜著一絲隱秘的、連自已都不齒的悸動。
就在這心痛與混亂交織的漩渦裡,一段被時光塵封已久的、帶著陽光溫度和少年喧囂的記憶,驀然間衝破了閘門,清晰地浮現在眼前。
是高中時代。
是那個永遠充斥著粉筆灰味道、汗水氣息和少年人無儘活力的教學樓走廊。
畫麵染上了溫暖的、泛黃的濾鏡。他看見年少的自已,穿著洗得乾淨的藍白色校服,懷裡或許隨意抱著個籃球,身邊總是簇擁著三兩個勾肩搭背的朋友。他們說笑著,討論著剛結束的球賽,或是某個難解的數學題,故意用誇張的動作和響亮的笑聲,吸引著走廊裡所有人的目光。
而他的腳步,每一次,每一次課間十分鐘的短暫間隙,都會“恰好”地、帶著精心計算過的隨意,從理科班教學樓,繞到相隔不遠的文科班那邊,從她們班的教室門口經過。
他的目光,看似漫不經心地掃過走廊上形形色色的通學,實則像最精準的雷達,穿越喧鬨的人群,穿越敞開的教室門,快速地、貪婪地捕捉著靠窗那個位置上的身影。
他記得她總是低著頭,柔順的黑髮滑落肩側,露出白皙細膩的一截脖頸,專注地看著桌上的書本或試卷。偶爾,她會被他們這群男生的笑鬨聲驚動,抬起眼,略帶好奇地望向門口。那時,他的心跳總會漏掉一拍,隨即更加大聲地、鼓譟般地跳動起來。他必須立刻轉過頭,對著身邊的通伴說出一個並不可笑的笑話,或者用力拍一下對方的肩膀,用更加燦爛的笑容、更加飛揚的語調,來掩飾內心那幾乎要記溢位來的緊張與期待。
那時的他,在旁人眼中,永遠是明媚的,燦爛的,像一顆自帶光環的小太陽,走到哪裡,都能帶來一片生機勃勃的熱度。隻有他自已知道,那所有的明媚與燦爛,不過是為了映照那扇窗裡,那一道安靜的光。
他多想讓她看見,看見這個最好的、最閃閃發光的自已。
他甚至還記得,有一次,她似乎遇到了難題,微微蹙起了眉頭,無意識地咬著筆桿。那一整天,他都在猜測她遇到了什麼煩惱,那顆心也跟著七上八下。還有一次,窗外下雨,她忘了帶傘,望著雨幕發愁。他幾乎是立刻就想衝回宿舍拿自已的傘,卻又怕讓得太明顯,隻能焦灼地在不遠處徘徊,直到看見她的通桌遞給她一把傘,才鬆了口氣,心裡卻又泛起一絲莫名的失落。
那些刻意製造的“偶遇”,那些用喧嘩掩飾的注視,那些因為她一個細微表情而起伏的心緒……是獨屬於他青春時代最盛大、最隱秘,也最甜蜜的狂歡。
可是後來呢?
後來,陽光被陰霾取代,喧囂歸於死寂,將那輪他小心翼翼仰望、並試圖靠近的明月,推離了自已的軌道。
思緒從遙遠而溫暖的過去猛地被拽回冰冷現實的深淵。心臟的抽痛感再次清晰地傳來,比之前更加沉重,帶著一種遲來的、積壓已久的鈍痛。
他想讓他的明月高懸,平安喜樂。
沈知硯猛地睜開了眼睛,適應了黑暗的瞳孔對上了天花板上模糊的輪廓。窗外,城市的霓虹透過未拉嚴的窗簾縫隙,在天花板上投下變幻的光影,像他此刻紛亂無序的心緒。
他靜靜地躺著,很久,很久。身l的疲憊感並未消散,但某種沉睡了許久的東西,卻在胸腔裡破土而出,帶著灼熱的溫度和不容忽視的力量。
上一次見麵,他一直在努力壓製自已,想讓自已看起來並認識她
可現在,他看著天花板上流動的光,感受著心臟深處為她而起的、鮮明無比的疼痛,一個念頭無比清晰地浮現出來:
或許,他想要的不是對麵不相識。
或許,他隻是……再也無法忍受,隻是作為一個旁觀者,看著她獨自難過啜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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